把最后一个字咽回去,托起茶盏吃口茶。
跟阿宝,自家的大妞还文静些呢。
陶英红低头思忖,自打姐姐过世,阿宝就一直是她管教的。自己能教她的实在有限,京城里说亲要看这些,那是得赶紧给她请个女先生。
“那你还认识什么先生,能荐给我?”
“我要是认识,还请那几个人的客干什么?”卫夫人拿袖子掩住脸,“咱们初来乍到的,京城里条条道道知道的少,好先生那可难求了。”
“要不这么着吧,你把阿宝送到我家来上学也一样。”
那还不翻了天了,再说了,借读在别人家里,女先生又怎么会尽心尽力?
这还有半年多及笄,时间可不等人。
卫夫人立时牵线,让陶英红跟那两个文官的夫人们坐下一道说话。
“方才她夸我们万珍行事有章法了,我便说是二位举荐女先生的功劳……”
陶英红嘴拙,这辈子打过交道的大家夫人,也只有裴三夫人一个,裴三夫人又客气又周全,她还当读书人家的夫人都如此。
可这两位夫人,先还应一声,待听见陶英红并不是林夫人,而是林大人的妻妹,夫家姓韩。
哪有守寡的妻妹住在鳏夫姐夫家里的?
一个眉梢微抬,另一个拿帕子按了按唇角,脸上虽还在笑,嘴里却说:“若是早几日那还容易,如今京里有规矩的人家都在找,这就难寻了。”
说到规矩二字时,顿了顿。
卫夫人嘴角僵住,心里什么辣的酸的酱的油的都骂过一回,可圆脸上还得绷着笑。
手搭在陶英红手背上:“这么着,就不好麻烦两位夫人了,你不是说你跟裴三夫人认识嘛,要不然你托一托她?”
陶英红还没说话呢,那两个夫人就先惊诧:“裴三夫人?”
“建安坊的裴三夫人?”探花郎的娘?
满座不信。
陶英红嘴角一抿:“是,裴夫人人极好,前几日还送了我们家阿宝一篮子玉兰花呢。”
第14章 借势
陶英红此话一出,两位夫人齐齐抽口气儿。
若是寻常人自然听不着,可陶英红打小练鞭,这两声抽气,她听得清清楚楚。那两个方才还百般瞧不上她的夫人,这会儿斜侧着身子靠过来。
膝盖正对住她问:“韩夫人与裴三夫人是旧相识?”
裴家,是她们勾不着的人家。
裴家的玉兰花,她们更是只听说过,从未亲见过。
陶英红已经忍了一肚子气了,这两位夫人眼睛恨不得能长到头顶上去。更别提扫她那一眼,像两根针似的,扎在她身上。
分明在问,却又生疑,悄悄打量她,似乎是她说了什么弥天大谎。
卫夫人知道陶英红不爱在口舌上与人争高低,可她也有气,便推一推陶英红:“你说说,我也想听听。”
陶英红便把那日怎么出城上香,怎么在静室中遇见说了。
只是不便说裴夫人送了阿宝一只绞丝白玉镯子,瞒下这一节,告诉她们裴夫人喜欢阿宝,送了她一篮玉兰花。
陶英红这几句,不够在座夫人听的。
方才还四散着的诸人,都凑在一块儿,全都存着打探的心思,陶英红反而成了宴会的中心。
她心中不安,看了卫夫人一眼。
卫夫人心头大爽,可叫这些又吃又喝还没好脸的东西见识了。
看你们还敢瞧不上她!
她先问:“就这些?那裴三夫人人不错呀,也是我们阿宝讨人喜欢。”
这话一出口,众人互换眼色。
新来京城的不知道,这些久在城中的人哪会不知,裴三夫人可不是见谁喜欢,就要送一篮子花的。
“方才倒没仔细瞧,林家姑娘是哪一个?”
也没看见哪个武将家的姑娘生得天姿国色呀?还会比宁家的那个好?
既这么论起来了,就有人隔水望去:“是那个穿玫瑰色的?”倒有些秀气。
“不是,是个子最高的那个。”
卫夫人一点。
女孩儿们正在水台上投壶,阿宝立在水边,一众女孩子中,她是个头最高的。
铜壶颈长口小,姑娘家都离开几步,有中有不中的,丫鬟在一边记数,圆案上还摆了个深盘,盘中零零碎碎放着些戒指绒花。
是小姑娘们赌的彩头。
轮到阿宝了,就见她将袖子一挽,还退后了几步,丫鬟奉上竹矢,她说了句什么,从右手换到左手,抬手掷出。
三枝竹矢稳稳落进瓶口三环,每环都中一支。
夫人们轻声赞叹:“准头真好。”
若要说她温婉秀媚,不如说她英姿飒爽。
跟着便见她十发十中,这一盘子彩头,叫她一个人赢了去。
阿宝捏着竹矢看众人,她方才说的是:“我用右手胜之不武,我用左手跟你们比罢,若不能十发十中,也算我输。”
几个小姑娘还当她托大,竟敢说这么狂的话。
等她真的十发十中,又赞叹又可惜,她们可都出了彩头的,虽是戒指小簪这类的小东西,可能戴出来的,都是爱物。
阿宝又说:“这有什么,再远二三十步也一样中。”
得的那一盘彩头,她也没要,分还给大家。
小姑娘们刹时都围上来,还有人问:“你是怎么练的?在家就投壶玩么?”
“我在家练鞭子,可不是诳你们,再远我也能中。”
谁还会疑她,见她右手换左手时,还在心中窃窃,话说得那么满,万一投不中可不被人笑,哪知她真能中。
厉害是厉害,裴三夫人总不至于是看她准头足,才送她玉兰花的罢?
没看过林家姑娘的时候,心里还有猜测莫不是裴三夫人相儿媳妇。见过林家姑娘,倒没这种猜测了。
实在是跟宁家女天差地别,一个是花,一个是果,完全是两样的人儿。
不管是哪样,裴家都结交的人,她们自然也结交起来,万一往后林家摆宴,大家就能同座了。
方才还推三阻四不肯替林家举荐女先生的两位夫人,此时开口:“林家姑娘真是出挑,我回去仔细寻寻,定替她找个好先生。”
卫夫人心里冷哼,陶英红也不愿意再承这几人的情,前倨后恭,叫人生厌。
这一比较,显得裴夫人更可亲。
“方才是我忘了,确是能问一问裴夫人去,就不劳您了。”陶英红这话说得干巴,那边也不好再接,却又不敢再摆脸色。
等到散宴了,几人还又特意跟陶英红打招呼,走时还道:“若我家摆宴,也请韩夫人赏光。”
卫夫人留下陶英红:“那帮子酸文假醋的东西,狗眼看人低!你呀就托裴夫人找个好先生,得是她们也找不着的,气死这帮人!”
“我是顺着你的话头说的,人家肯不肯帮,还不知道呢。”借了裴夫人的名头,她心里还有些不安生。
只是都架在那儿了,也只好那么说,人争一口气:“那几个夫家,官儿很大?”
“大什么呀!”卫夫人嗤之以鼻,“京城里真能排得上号的文臣,要么死了,活着的哪个不夹着尾巴做人?就这跳蚤越小蹦得越高。”
“同裴夫人打交道,总好过去跟那几个陪笑脸,问问又不少块肉。”
为了阿宝好,也只得送礼去问了。
陶英红在卫夫人房中说私房话,阿宝跟大妞也在大妞屋里,大妞拉着她躺到榻上,胳膊搂住阿宝。
阿宝问她:“你想哪个当你三嫂?”
好的呢,大妞觉得她三哥配不上。不好的,她更不想要这样的嫂嫂。
“反正不能是那两个。”大妞说着嘴巴一噘,拉着阿宝的手说,“要是我还有个四哥就好了,要有我大哥的稳重,二哥的好性儿,三哥的长相。”
“那我谁也不给,就给你留着,你当我小嫂子。”
阿宝笑得滑下枕头:“这么好的,你上锡山给我捏一个!”锡山出好泥人儿,她这回就送了大妞一对儿,还有风轮拨浪鼓。
最漂亮的是一只描金蝴蝶大风筝,专挑了只花花绿绿的,越花的,大妞越是喜欢。
大妞回了阿宝一盒粉一盒胭脂,还说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谁还玩那些,你呀,你什么时候才长大?”
“那你把不要的送给你两个妹妹罢。”阿宝觉得,她们俩挺可怜,大的才十一岁,小的才八岁,就没娘了。
“也行。”她玩不了的玩具,穿不了的衣裳鞋子,也都给两个妹妹了,但她对阿宝说,“你可不许喜欢她们。”
阿宝笑了:“我知道啦~”
两人头凑头说悄悄话,那边卫夫人也说到了伤心事,跟陶英红垂泪。
陶英红私底下问她:“那两个呢?怎么今儿你跟前换人了?”
换了两个颜色更好的妾,给她捧盅儿打扇子,因卫夫人体丰畏热,今儿太阳一大,便热得流汗。
这两个妾大气儿都不敢喘,打扇子打得浑身是汗。
诸位夫人家里也都有妾,只出不带着她们罢了,看卫夫人使唤两个妾,那是再天经地义的事,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卫夫人脸上笑意一淡:“被那老东西卖了。”
是借机发作,也是嫌她们年纪大了,本来嘛,在崇州的时候银钱有限,买就是买个年轻,并不多美貌。
如今有了美妾,就说那两个似两块老姜,皮黄肉干,还留着干什么,卖了她们。
陶英红也一时无言,男人都去打仗了,王妃让崇州女子人人都要制鞋制军衣。卫家的房子最大,大家伙便凑在一起,冬天各人出点碳火木头,一块儿制衣。
家里那么难,卫夫人也没想过把这两个妾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