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敬长辈是要事,何况闻太师还重病在床。
文鸢等人连忙也就收拾告辞了。
沈阅先是送走了她们,重新换了件更正式些的衣裳,边往外走边已经庄肃了神情:“是有什么事吗?”
知道她这里有客,如果只是找人念书解闷打发时间,冬禧会直接先回了四喜堂,绝不会在屋里大家聊的正热闹时还专门进来打断。
冬禧道:“说是有贵客登门,太师请您过去随他一起待客。”
“贵客?”沈阅狐疑。
什么贵客?即使舅舅和表兄弟们都不在家,还有两个舅母啊,怎会非得叫她去待客?
冬禧也不知内情,只摇了摇头。
沈阅于是不再多问。
想着既然来的是贵客,她一个小辈就这样冒冒失失的突然去主院并不太好,于是绕了一下去厨房,沏了杯闻太师近期在喝的去火降噪的药茶端着。
去到四喜堂时,看见院子外面守了几个穿着一色窄袖长袍的护卫模样的人,她心里就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这个阵仗是有些唬人了。
这些人看着一脸严肃,颇具杀气,倒是没有喧宾夺主的拦她,等她端着托盘走进暖阁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皇帝时还是狠狠一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039章 美人
沈阅进来时, 愣了一下。
说实话,现在身份立场变了,她再看见这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天下第一人时心里是本能的畏缩了一下。
只不过,多年练就的修养规矩使然, 颜面和动作上都丝毫不显。
她手里端着托盘上的茶盏, 只脚步微微停顿, 然后就从容走进去,屈膝见礼请安时手里茶盏都端得稳稳的。
“臣女沈氏,见过皇帝陛下。”
闻太师依旧是靠着软枕,面色灰败的坐在暖阁的炕上。
旁边两个人。
年长那位,沈阅依稀有印象。
是在她的梦里偶尔出现过几次的, 太医院院使司徒大人。
旁边跟着的人, 一直弓着身子低头忙碌, 沈阅一眼没看见他长相, 但粗看一眼,估摸着应该是个身量颀长的青年人或者少年人。
看他身上穿的是绿色官服, 官职不会高于六品, 该是司徒太医带来的医士。
彼时,他二人正掏出脉枕,闻太师露出手腕将手臂搁在炕桌上, 由他二人服侍切脉。
皇帝坐在闻太师对面的椅子上, 手边已经有人给上了茶。
他依旧还是不久前沈阅在宫宴上看见他时的模样, 面容祥和, 唇角惯常的噙一抹很有亲和力的笑。
沈阅进来请安,他也毫不避讳的多看了对方两眼, 笑道:“是阅姐儿啊, 方才进门时朕还想着你这孩子孝顺, 今日该是能在这里遇见你。朕就是来探望一下你外祖的病,私底下不必拘礼,起身吧。”
“谢陛下。”
沈阅还是按部就班谢了恩,站起身看闻太师那里还没完事,就端着托盘先等在了边上。
她看向闻太师。
闻太师也这才开口,声音带着这些天来一贯的涩哑与疲惫:“怎么又亲自给我沏茶来了?”
沈阅回:“白日舅舅们都不在家,舅母她们打理庶务琐事又忙的很,岑伯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不好,我沏茶过来,刚好还能陪祖父说话解解闷。”
闻太师不会告诉皇帝人是他特意叫来的,沈阅自然顺杆下。
闻太师笑了下,面露欣慰,夸赞自家女娃儿的话自然勿须当面刻意再多说。
司徒太医二人诊脉期间,大家为了不影响太医用药,默契的并未交谈打扰。
大概因为是皇帝亲自带过来给闻太师看病的,司徒太医这一诊就诊的十分用心仔细,反复切脉,又询问了闻太师的日常病症,前后琢磨了有一刻钟,这才终于躬身对皇帝回禀了病情——
大概的说法和闻家一开始请的大夫,以及后来秦绪特意带过来献殷勤的别的太医给出的结果都差不多,无非就是肝火过旺,一时气血攻心,伤及肺腑,人上了年纪,康复起来比较慢,须得慢慢调养,切忌动怒之类的话。
皇帝听他说完,便是面有愧色的一叹:“是朕的疏忽,太师上了年纪了,朕该早些注意您的身体,叫您操劳过剩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既是领了陛下钦赐的差事,在其位一日都自当殚精竭虑,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敢懈怠。”闻太师谦逊本分的回话,“倒是人不服老不行,终究得有这么一天的。”
他话说的客气,滴水不露。
同时——
又经不起细琢磨。
明里暗里的,仿佛又在点了秦绪那些不靠谱的作为一次。
沈阅觉得皇帝肯定是听懂了,但他面上依旧和煦,不露丝毫破绽,“太医才刚说过,您老要安心静养,就不要过多操劳了,病总是会好的。”
嗯,这大概……也许……可能……
也是含沙射影,有个暗示警告那意思了。
沈阅垂眸站着,只竖起耳朵听。
只在这君臣二人一来一回的交谈中,她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风云暗涌的剑拔弩张。
可偏偏——
他俩人面上却谁都不显。
一个是忠君爱国、谦逊有礼、恨不能为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重臣,一个是体恤臣子、仁爱大度、真切盼着老臣子能身体康健的明君。
闻太师轻咳一声。
沈阅会意,连忙收摄心神:“我给祖父沏了去燥降火的药茶,现在晾的应该刚刚适合入口。”
她小步上前,将茶汤给了闻太师。
皇帝也在吩咐司徒太医:“太师的病,以后你多留心些,好生照看,先调个适用的方子,有何需要进补的也都一并列出来,需要什么药材补品,都记在御药房账上,再缺什么……禀了皇后,找她去拿。”
“是!”司徒太医应诺,“老臣先去外间调个方子留下,回头等回了太医院,再和之前来过的徐太医、刘太医他们一起商讨一番,集思广益,定会尽快将太师的身体调养好。”
言罢,他又转向闻太师这边躬身作揖,然后先往外间走。
他身边的医士也整理好药箱,背在肩上跟随他一并出去。
这暖阁里的地方有限,一张朝阳的大炕就占了大半地方,皇帝坐着的椅子又挡住了部分空间,中间就只留了个堪堪可以过人的地方。
司徒太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为了尽量避开皇帝,就刚好是也站在另一边的沈阅擦身而过。
沈阅的注意力虽不在他们身上,但是那个跟随他的医士这会儿站直了身子走路,他太高了,比她高出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头,错身而过几乎在她头顶打下了阴影……
沈阅忍不住稍稍侧目,认真看了对方一眼。
就是这一眼,对方也刚好侧目看过来。
只不过——
他看的不是沈阅,而是她刚递给闻太师的那杯茶。
沈阅却是惊讶于他的长相。
这男人生的白白净净,五官轮廓都精致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尤其一双桃花眼,不笑亦含情……
此时明明是规规矩矩公事公办的一个十分严肃的场合,尤其还当着皇帝和闻太师的面,他更是连眼神都收敛的不可能露出半点恭谨以外的情绪,可沈阅与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对上都依然会觉得他是眼尾含笑,自有那么一股子风流之气随意释放出来。
当然,沈阅也很克制,即使被美色所迷,也没有任何失态。
她只聊做不经意的瞥了对方一眼就要收回视线。
然则——
这人却顿住了脚步。
然后,他恭恭敬敬作揖,是冲着沈阅道,“沈小姐恕下官唐突,方才听您说给太师大人沏的这一杯是药茶?若是方便的话,在下想看看茶叶渣子。”
大概是怕沈阅不懂这方面的事,顿了下,又继续补充解释:“司徒大人要给太师重新调药方,若是用药相冲,怕是不利于太师的身体康健。”
他这开口说话时,神情透着几分腼腆和局促,说实话——
和他这张生来就注定张扬招人的脸很不相宜。
可是奇怪,约莫是因为人长得太好看,再怎么样也不会叫人觉得太别扭。
他是皇帝带来人,要看茶叶渣,沈阅自不可能推拒。
她微微颔首:“好,这茶还有的剩,我叫人去取些过来。”
男人再次作揖致歉。
沈阅抬脚从暖阁出来,去门口唤了冬禧,让她去茶水房取一包药茶过来,想了下,又嘱咐:“再多沏两碗新茶来。”
冬禧飞快瞄了眼屋里。
外间的桌上,那年轻医士已经稍稍将袖口挽至手腕处,着手帮忙研墨。
司徒太医一边提笔写方子,一边似是在与他商榷用药、或是因势利导的顺便教他些什么,两人埋头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沈阅转身回里屋时又是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那男人本也该是修长白皙的手指,关节处都有不同程度的轻微变形和凸起。
像是……
常年冻疮一类的情况日积月累留下的旧伤。
看他研墨时灵活的动作,该是与行动无碍,但是很可惜——
生生破坏了这双手原来的美感。
人,对美的人或物,都会天然的心生欣赏,沈阅心里惋惜的暗叹一声“暴殄天物”就又回了内间。
皇帝和闻太师还在闲聊,但是说的都是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
沈阅过去,依旧规规矩矩站在闻太师旁边伺候。
皇帝的目光移到她过分镇定从容的面孔上,忽的怅惘叹息:“太师,你这个外孙女儿教养的是当真出色,若不是朕的皇儿不成器,朕其实是一早就属意想把她聘回去做儿媳的。”
沈阅闻言,心里顿时一咯噔,甚至眼皮都重重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