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底燃起的冲天黑火席卷陨落了位面,一直烧到九重天之上的宇宙混沌中去。
陆枢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真正鲜活存在,在末日狂欢崩塌的前一秒钟。
——亦如那簇永不熄灭的黑火。
(全书完)】
岁杳每每回忆起这段话,都忍不住想要开口诅咒天杀的“剧情”与陆枢行。
虽然某种意义上,陆枢行确实跟她一样,是天道设定好的牺牲者——但这只是“某种意义上”。
只因她亲身跟随着对方见证过所有的一切,亲眼见到被对方残忍虐杀的无数冤魂,斩血亲、屠师友,陆枢行已不再只为单纯复仇,而是一视同仁地恶意报复着所有修士。
后期的那个疯子跟“陆师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
毕竟,对于其他活得好好的突然间就被杀了、再到后面居住世界都完蛋了的修士们来说,他们才是无妄之灾的受害人,陆枢行跟《黑火》,纯属是两大恶人狗咬狗。
身边,洛少梁仍在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什么,岁杳只视线落在一席白衣的陆枢行身上,垂眸凝思着。
此刻,众弟子眼中宛如救赎神明般的陆师兄双手结印,在虚空中化出一柄焰刀,角度刁钻地朝着庞大龟甲的薄弱处猛攻而去。
他出手的一招一式间堪称行云流水,衬着绝佳的身段相貌,将妖修对比得愈发丑陋不堪。
而落在岁杳眼中,产生对比得却是跟后期那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眼珠子红得好像被人插了两刀的疯子魔头。
“……”
她隐匿在人群之中肆意注视着陆枢行,在心中盘算着,有没有一种可能除掉男主角,这个世界还能如往常一般正常运行。
而就在此时,洛少梁脚下不知踩到什么,身型一崴,被蛇牙咬伤的那条胳膊直直朝着岁杳撞来。
岁杳本想避开,目光瞥到被血染红的一截袖口时,却莫名顿住身形。
没事吧?
她默默站定在原地,以眼神望过去。
洛少梁本来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猛地闭上,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起来。
“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我没看路……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口中嗫嚅道。
他还说了什么岁杳无瑕顾及,只是看着洛少梁那只尚且完整的右臂沉思。
这点蛇毒对于修者们的强悍体魄来说算不了什么,回去之后静养个几天就没事了。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由洛少梁断臂导致的一系列悲剧“剧情”,被改变了。
同样的方式,能不能作用在岁杳自己,乃至陆枢行身上呢?
从她再度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决心再不受天道与命运的操纵。没人比岁杳更清楚被堵住嘴巴口不能言的滋味,这种感受她绝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那么如果,她能伸出手来,也帮一把同样受限于“剧情”的陆枢行呢?
至少,现在的陆枢行,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的陆师兄不是吗?
如果……
岁杳暗下决心,如果在尝试了所有办法后陆枢行依旧如“剧情”中那般一路堕魔,那么到时候,大不了,想办法挖坟埋了他。
……
远在另一头兢兢业业除妖的陆枢行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在未来会以一种诡异方式被自家师妹给亲手埋了。
此时此刻,玄龟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他动作利落地给恢复人形的妖修缚上捆仙锁,并层层加诸几道细密咒符。
“师兄!”
“陆师兄辛苦了!”
周围,满脸兴奋的弟子们围绕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陆枢行脸上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无奈。
他收回焰刀,绷着脸教训了几句这帮胆大妄为的年轻弟子们,随后在一张张灰头土脸又可怜兮兮的面孔中,无奈叹了口气。
“好了,”陆枢行轻叹一声,“有没有人受伤?”
弟子们下意识眨巴着眼睛摇头,还是与洛少梁交好的那名弟子好不容易想起了倒霉朋友。
“哦!少梁先前挡了一下那妖修的攻击,手臂好像受伤了!”
瞬间暴露在陆师兄注视而来的视线中,洛少梁几乎下意识都要立正站好。
他伸手挠挠头,“多谢师兄关心!但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找宋师叔拿几副药就好了。”
陆枢行轻点下颌。
下一秒,他竟是单手从地上提起昏厥过去的高大妖修,话锋一转:“那么,此事我已如实禀告宗门,约在明日,会告知你们通报处罚结果。”
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弟子们瞬间苦了脸色,有不死心的想要大胆上前求情,却在目睹陆枢行看似平静实则不容拒绝的肃穆眼神时梗住,在心里直呼倒霉。
洛少梁跟着好友一同长叹数声,蓦地,他余光瞥到岁杳的背影,想到先前的场景下意识红了脸,随后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洛少梁张口喊道:
“等等……师兄,还有岁师妹!师妹她之前被蛇妖附身了!”
正准备找机会开溜的岁杳:“……”
这人是不是脑干被妖修给偷了?!
她是实在没想到洛少梁还在惦记着他那破蛇妖,没好气地瞪视过去一眼。
然而还没等反驳什么,就见队伍前头,陆枢行将手中妖修禁锢在原地,快步行至她的面前。
一派正直的师兄在岁杳面前俯身,眼底肃然又隐含关切。
“我看看。”
第3章 永远的正道首徒
陆枢行那张放大数倍的俊脸杵在面前,这一幕若是叫那些个爱慕追求者瞧见了,大概从今往后做梦都有了素材。
岁杳平视着那张面孔,脑中却不知觉又浮现出另一张脸。
魔头从聻底爬上来之后,样貌尽毁,连全身的皮都是腐烂的,宛如经历大型事故后用破烂针脚缝合起来的邪恶怪物,看一眼能让人连做上几宿的噩梦。
他也再没有穿过白衣,整日整日地披着一身宽大兜帽黑袍,将全身上下裹在阴暗的不透光布料中。
像是生存在阴沟里的老鼠,陆枢行彻底掌握了黑火的暴虐力量,他杀得人越多,偏偏也越偏执敏感。
岁杳望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师兄,心道也是造孽。
从翩翩君子变成丑鬼,谁心里都会有落差的。
这一幕落在此刻的陆枢行眼中,还以为师妹是因为被精怪上身而惶恐紧张。
“……”
陆枢行正欲捏诀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有些生硬地安慰道:“没事,只是一个显形术,不痛的。”
岁杳张了张嘴,想说这一切只是洛少梁那傻子的妄想,喉咙一阵发痒,终是作罢。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不动用言灵的情况下、正儿八经地说出过一段长句子了。虽然在不使用能力的时候,她也能做到像正常人一般交谈,但到底是所修功法的特殊性,岁杳一般不喜欢说太多没用跟解释的话。
所以岁杳只是沉默着,看着显形术法的光辉洒落在自己身上,果真如陆枢行所承诺得那般,没有一点的不适感。
“并未检测到妖邪的痕迹……”
陆枢行凝眉又施展了数个探测术法,“不过并不能完全排除有潜伏期的可能,此地不宜久留,师妹还是与我同去找宋师叔做个完整检查。”
岁杳怔了一瞬,下意识摇头。
陆枢行已然重新从地上提起妖修,准备带着这帮不省心的小崽子们下山。见到这一幕,他并未反应太多,只是失笑道:“我记得,再过不久就轮到你们这届弟子的授牌仪式了吧,都快要入尘世历练的年纪,师妹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害怕看医修呢?”
“……”
岁杳抿起嘴唇。
身边,洛少梁龇牙咧嘴地跟上大部队,眼见她此刻脸上的神情,竟是出乎意料地没有顺着调侃什么。
“完了,看来这回是逃不过宋师叔的魔爪了。”
洛少梁扭曲着五官,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神情,“不过你也别太害怕,这不,有我陪着你呢,好过一个人受罪。”
岁杳并不想理会他,沉默地跟在队伍后头离开山岭的范围。
夜色已深,很快,一众蔫头耷脑的弟子们被赶回各自的师门抓紧时间休息。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等待着他们的便是宗门的处罚结果。
一想到这趟恐怕得在思过崖底下脱层皮,年轻弟子们再也没有先前的活力,一个个如霜打茄子蔫了下去。
而至于陆枢行,他大概要与东璃派众长老们连夜处理妖修偷渡的事情,作为首席大弟子,每天要处理的事务显然让他一刻也停不下来,匆匆与他们道别后便提着妖修赶往议事大厅。
“记得去找宋师叔除晦。”
陆枢行在离去之前还特意叮嘱岁杳,“精怪附身非同儿戏,我明日有空会与宋师叔确认情况的。”
岁杳:“……”
“对了,还有师弟手臂上的伤。”
陆枢行余光顺带瞥向边上的洛少梁,“也要及时处理,避免落下暗疾。”
“好嘞,谢谢师兄!”
洛少梁傻笑着冲陆枢行的背影挥手道别,岁杳注视片刻,她突然嘴唇开合着轻声道:
【陆枢行永远是正道首徒。】
说着,不顾身边洛少梁惊异看过来的眼神,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去。
她并不知道,这句被刻意压低音量的话语理应传不到作用对象的耳朵中。可另一头,陆枢行足下向来沉稳的步伐却乱了一瞬,只瞬息之间,又被很好地掩饰过去。
……
岁杳伸手抚上自己的喉咙。
今日在短时间之内连续使用过两次言灵术式,一次还是涉及到更改他人命运的恐怖消耗,她体内的灵气存量直接被抽了个干净。
而且,言灵作用在修为高于自己的对象身上,其中含有的主观恶意程度越高,就会有一定几率被反噬。她如今“诅咒”了一句关于陆枢行的命运,其全然奏效的概率十分微小,只是聊胜于无。
一步一步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