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默默在心里算一算,距离花朝节尚有六七日时间,拖到花朝节之后岂不是要等十天半个月?
“爱妃不善女红,也不必费劲绣什么,简简单单便可。”赵崇用平静的语气若无其事说,“想来不用费太多时日和功夫,花朝节之前爱妃应当能将寝衣做好。”
云莺:“……”
皇帝发话,不能不从,她唯有应下。
赵崇心情又稍微舒畅两分。
他这才略过这一茬,吩咐人传膳,用过午膳以后不多留,回勤政殿去忙。
云莺消食过后,和往常一样先悠闲睡个午觉。
纵然皇帝吩咐为他做寝衣,但若不绣什么,简简单单一身寝衣,费些心思一日两日足够做出来。
因而云莺也无须着急。
她懒怠动手,可皇帝亲口要她做,便不能弄虚作假,只是哪怕能做出让他穿得舒服的寝衣,也不愿做得太好。
一旦皇帝穿得舒服,少不得往后第二次、第三次开口。
不如放弃一身寝衣能带来的夸赞与赏赐。
是以,当午后小憩悠悠醒来,云莺才不紧不慢命碧梧和碧柳准备她要为皇帝做寝衣的料子。
寝衣的尺寸已经提前向大太监夏江仔细打听过,倒无什么大碍。
赵崇也在花朝节前夜收到云莺命人送至勤政殿的寝衣。
看见那身寝衣后,他当即放下奏折、搁下朱批御笔,命人准备热水沐浴。
寝衣的料子选得很不错,触手细滑舒服。
赵崇心下满意,期待起沐浴过后,将这身寝衣穿在身上的感觉。
然而,当他沐浴过,迫不及待穿上云莺亲手缝制的寝衣,往大铜镜前一站,顿时发现许多的不对劲。且不提两只袖子一长一短,两条裤腿也不匀称,□□更是勒得慌,可谓是没有一处合身的地方。
赵崇脸一沉。
倘若用心如何会是这样的?
女红如何不好,无非针脚上差一些,想要做得合身有那么难吗?
未免对云莺有所误解,在他等着这身寝衣的这些时日,甚至曾认真了解过,按照他所说的时日,想要做一身简单的寝衣出来是很轻松的事,不会有任何的为难,也不至于因此而疲惫伤身。
只是因为不愿意用心罢了。
他的爱妃,果真,根本不愿意对他用心。
赵崇心里泛起一层苦。
苦涩至极的感觉从心底一圈一圈漫开,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如同泡在黄连水中。
将寝衣脱下后,赵崇换上寻常衣服。
他看得这身寝衣片刻,最终从浴间出来,回到龙案前继续批阅公文。
不用心便不用心罢,无非是同旁人一样对他没有真心。
他身为一国之君,当同从前一样将心思放在朝事上,而非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住,往后,少去后宫便也是了。
赵崇暗暗告诫过自己几句,专心致志看奏折。
第70章 碰壁
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果真便不再多想了。
只是,当夜深躺在床榻上,赵崇脑海不由得又浮现许多同云莺有关的事。
她的一颦一笑,她带着娇蛮的嗔怪, 胆大包天的腹诽。
哪怕此时回想起来也依然是可爱的。
事情怎么偏偏是这样?
赵崇从枕下摸出云莺送他的那只香囊, 记起里面是他们相结在一起的发,又觉出自己可笑。
她不抗拒同他之间的亲密不假, 却也少有主动与他亲密的时候。
细细想来, 仅有那几次确实都别有因由。
可他那时全然不觉得不对。
以为她是他的妃嫔,她已经是他的人, 心里便理当装着他、理当在意他。
她心里有别人么?
纵然此刻他一样可以笃定说一句:“没有。”
她心里没有别人, 赵崇不怀疑。
甚至, 他亦相信当初她心下那句“决计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绝非虚言。
倘若她不在意他是真,她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也是真……会否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是他不清楚不了解的?是因为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使得她对他不在意?
然而赵崇认真回想云莺入宫之后他所知道的事,却遍寻不见可能导致这般情况的任何一桩事情。
但这番回想,又令他眸光一沉。
最初他也不过是因觉得同她待在一起舒心自在才多宠爱她几分。
他何尝没有私心?
无非从未想过她竟会不在意他罢了。
他是天子, 是九五至尊,顺从他、迎合他乃妃嫔本分,可他听过那么多心声,晓得这“本分”不过如此。
无非从未想过会碰壁。
无非从未想过,她比旁人少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单纯是因为不大在意他。
心口闷堵的感觉渐渐变得熟悉。
直至该起身去上早朝的时辰,依旧未能纾解。
该做的事仍要做。
赵崇如常上朝、同大臣们商议事情, 除去脸色略有两分憔悴, 看不出任何异样, 倒引得左相关心两句他身体。
“陛下,今日乃花朝节。”
同皇帝商议完几项春耕事宜的大臣们离去后,夏江躬身对赵崇说道。
每逢二月二十五花朝节,宫中妃嫔会一起在御花园里祭拜花神。
身为皇帝的赵崇也理当在御花园中露脸。
夏江禀报过便耐心等赵崇发话。
作为大太监,他心知自昨天夜里开始,陛下心情便不大好,只盼着去御花园走一走能有所好转。
至于陛下为何心情不好……
推断起来,似乎是在淑昭容命人送来那身寝衣后的事。
却又没什么道理。
陛下宠爱淑昭容乃至早起不愿扰她清梦,如何收到淑昭容亲手做的寝衣,反而变得不高兴?
莫不是那寝衣有什么别的问题?
那身寝衣送来以后,他细细检查过,料子选得合适,是春日里适合用来做贴身衣物的吴绫。针脚虽然比起御衣局所制衣物粗糙了些,但往日淑昭容送给陛下的香囊也不精致,陛下从未嫌弃过。
不合身?
即便有些不合身,以陛下性情也当不会介意,更不至于为此而心情不好。
夏江难得犯起糊涂、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在皇帝面前却小心翼翼收起揣测。
“备辇。”
记起今日是花朝节的赵崇抬手揉一揉眉心,淡淡吩咐。
“是。”
夏江连忙应声,知是要去御花园,心里暗暗松一口气,出去了。
阳春三月不日将至,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花朝节这一日更天朗气清,暖风拂面,御花园亦是一派姹紫嫣红的景象。
云莺走在人群中,同妃嫔们一面信步闲庭一面赏起花。
春日正是赏花的时节,各色花朵绽放枝头,光瞧着这般花团锦簇、生机勃勃便令人心神舒畅,引人流连忘返。
昨日将那身赵崇开口索要的寝衣送去勤政殿后,她便不再惦记这事。
自己的女红自己心里有数,她甚至不必刻意做得粗糙,只要不是费心费力便不可能做出会叫皇帝满意的。
其实费心费力也未必满意。
上辈子她倒是用心为皇帝做过许多寝衣、鞋袜,也绣过许多香囊、编过许多穗子。起初不明白,以为自己亲手做的在赵崇眼里便会有所不同,后来才知,有什么区别呢?换做其他妃嫔做的也都一样,无外乎高兴时拿来穿一穿罢了,而那“偶尔一次”便是她的荣幸。
她在后宫等着皇帝陛下的临幸。
她费心费力所做的一应东西也同她没有区别。
对于皇帝陛下而言,后宫妃嫔太多,愿意为他费尽心力的人也太多。
如今少她一个,于他全无影响,他依旧什么都不会缺。
皇帝为何明知她女红不好也要她亲手为他做寝衣,云莺实在不清楚,也同许多事情一样无心深想。不过好歹交差了,做得好与不好不会改变她亲手缝制这件事,而左右皇帝陛下不会缺这身寝衣穿。
是以,哪怕寝衣送去勤政殿后没有任何回话,云莺也未多在意。
凭她的手艺,皇帝陛下定不会再想对她提这种要求了。
御花园中不少花木提前被宫人用五色彩笺装扮过,远远望去,可谓别样风景,是不同于百花争艳的意趣。
云莺之前编来结彩笺的红绳在今日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