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看到驴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朝屋里喊了声,转过头问:“可是送包裹的信客?”
男人点头,“鄙人姓田,往返在琼林县周边,长风镖局的女镖师托我来送些东西。”他对程石有印象,见人出来把挂在腰间的布袋子打开,翻出三封信,之后把驴车上的一串包袱搬下车。
“劳烦。”程石接过东西。
“客气,您有需要可去镇上武曲巷找我,鄙人姓田,逢五去县里,逢十回镇上。”信客调转驴车,坐上车辕哒哒往村头去。
“娘又送来了这么多东西。”杨柳提着轻一点的包袱进屋。
姜霸王送来三个包袱,多是县里时兴的玩意儿,吃的玩的用的,一式两份。杨柳翻出一个红木匣子,在信封里拿到小巧的钥匙,开了锁打开莲花纹盖子,妆奁里放的全是金银镯子、簪钗和耳坠。
“都是给你的。”程石抖了抖信,“娘说这都是她年轻时候的嫁妆,找了银楼重新炸了,让你拿着戴。”
“这不好吧?”杨柳高兴,面上也露了出来,眼睛粘在妆奁匣子上挪不开,“我婆婆可太好了。”
程石看着她这副财迷相,有些后悔把家底都掏给了她,他身无分文,之前打那个鱼尾金簪已经把他的荷包掏空了,现在想送个东西讨媳妇欢心都没法子。
他拆开另一封信,翻出粉色的包袱递给杨柳,“歆莲她们送来的,信上说你送的枇杷很甜,熏鸡熏鸭很好吃,给你送了她们觉得好吃的东西。”
杨柳拆开包袱皮,油纸包的青皮核桃,一罐酱肉,一罐蜂蜜,三个表妹一人送一样。
姜霸王送的东西里也有酱肉和蜂蜜,程石把东西分开,给其中一个包袱打上结,挎膀子上说:“走,给爹娘送去。”
出门遇到春婶摘豆角回来,他指了指屋里,“桌上的包袱是你的,你家闺女送来的。”
春婶闻言脸上立马露了笑。
马厩里给马刷毛的老头听到门里门外的说话声,脸上露出黯然色。
杨家的院子里也晒了一席菇子,杨柳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拿棍赶鸡的人垂着头打瞌睡,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嫂子醒醒,怎么坐着睡着了,困了进屋睡。”
杨大嫂惊醒,看清面前的人困顿地伸了个懒腰,“天太热,人就容易犯困,我去洗个脸。井里湃的有绿豆汤,你俩可要喝?”
杨柳摆手说不喝,进屋把包袱放桌上,“娘不在家?”
“摘豆子去了,你又拿了什么来?”
“我婆婆给爹娘捎来的。”杨柳看男人去狗窝里看狗崽子,她也走了过去,狗崽子吃得胖嘟嘟的,大黑子倒是瘦了不少。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杨柳准备回去了,跟嫂子说:“我明天去镇上卖菇子,顺便给大姐送些过去,你问问娘可有要捎去的。”
“娘给芸姐儿和席哥儿做了两身衣裳,等她回来我问问她,看她要不要一起去看大姐。”杨大嫂说起这事很自然,两个姑子都不是小气的,公婆惦记着两个嫁出去的姑娘她也没意见。
大黑子卧在门外的枣树下,见人出来摇了摇尾巴,起身跟在后面颠颠往西走。
程石跟杨柳对视一眼,眼里露了笑,它这模样就是想去捞嘴吃的。
走到村口的大堰边,村里的妇人挑着水桶在堰边的青石上捶洗衣裳,见到小两口并肩慢吞吞走过来,扬起棒槌说:“快回去,家里来客了。”
嘿,这可就奇怪了,今天家里怎么这么热闹?
两人一狗快步往家走,还没走近先在门口看到了个有些脸熟的男人,他牵着一头骡子。
“主家回来了,你找他说。”坤叔招了下手,对程石说:“这人说想买鱼。”
“百草医馆的大夫?”程石对他还有印象,在医馆外面第一个买鱼的就是他。
“你怎么没去镇上卖鱼了?可让我好等。”陈连水揩了把汗,这大热天的他一路找来,可热死他了。
程石推门领他进去,拿起茶壶先给他倒碗温水,说:“之前忙着割麦,麦子收进粮仓了又下雨,堰里水满了不好逮鱼,再加上还要进山采菌子,时间就耽搁了。”
陈连水也看到了院子里晒得松乳菇,走进屋檐顿时清凉许多,他喝过水问:“松乳菇可能卖我些?现在能否捞网鱼?我忙里偷闲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可别让我空手而归。”
巴不得他买,杨柳笑眯眯地问他要买鲜菇子,还是这些洗了泥泡了水的。
她给他称鲜菇子的时候,程石去偏院搬出竹排放木板车上,再拿了渔网,问檐下的男人:“你要不要上竹排下水撒网?”
“劳烦了。”陈连水大步跟出门,出了门他偏头看这个两进的宅子,西边还盖了马厩牛圈,他心里琢磨着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家。
临近西堰,他看到堰埂上结了果的果树,再看青翠的山,听到松树林里有鸡叫,不由侧目:“你在山里养了鸡?”
“对。”
赵勾子坐在果树下赶鸟,听到说话声欢快地跑过来,“石哥,下水逮鱼啊?”
程石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笑着把渔网扔给他,“待会儿带你下水转一圈。”
水里有成群的麻鸭和雪白的大鹅,闲适的在堰塘里游水,陈连水趁着程石搬竹排的功夫走了走,橘子树、石榴树、核桃树、柿子树,还有枇杷树!
“陈大夫,能下水了。”程石大声喊。
“来了。”陈连水小跑几步,站上竹排艳羡地说:“你这小日子过的挺自在啊,啥都有。”
程石得意,指着堰北边的树苗炫耀:“都是果树,明年开春了打算再多种点,堰坡下的菜园也打算种果树。”
“神仙日子。”陈连水赞叹,“我都想过来住些日子了。”
程石闻言心里一动,见有鹅凶巴巴扑着翅膀过来,他来不及多想,一竿子把它们敲走,“这些鹅养在山里,性子野又霸道,喜欢拦路抢道啄人。”
“挺有意思。”水里最小的鹅要比最大的鸭子还大一圈,别的不谈,仅是肥美的鹅肉就让他大咽口水。
“等入冬了能不能卖我几只鹅?鸡鸭我也买一些,还有堰里的鱼。”陈连水全然不询价,一心想着先定下来,甚至想先把定金付了。
他来村里一趟,买了十斤活鱼,一篮子咸鸭蛋,一篮子松乳菇,要不是骡子背上放不下,他甚至还想在菜园里拔一筐菜回去。
“卖鱼的时候一定要去医馆外面吆喝一声,不少大夫都想再买。”陈连水一再嘱咐,骑上骡子往西指了一下,“枇杷叶能入药,现在枇杷已经下树了,你们可以把枇杷叶摘了送到医馆卖,价钱还不便宜。”
“干的还是鲜的?”杨柳追问。
“鲜的,不要干的。”
陈连山走后,程石跟杨柳一人拿个麻袋往西去。
要交粮税,要卖松乳菇,要卖枇杷叶,还要去杨大姐一趟,小两口放弃了捞鱼去卖的想法,打算的是隔天再专门去卖鱼。
*
天边还是青白色,一架马车一架牛车先后停在杨家门外,杨父接手拉粮的牛车,让二丫头去跟她娘坐带篷的马车。
到了镇上,旭阳初升,杨柳跳下马车去赶牛车,杨老汉揣着银子去牛市买牛犊。
杨母看街上已经摆了不少摊子,她探出窗问女婿:“不先占个好位置?要不你去交粮税,我跟二丫头在这儿买菇子?”
“不用,我们不在这边卖。”
他不多说,杨母见状也不多问,等去书吏那里交了粮税,牛车空了她就过去坐在牛车上。
“你们打算去哪儿卖菇子?”
“医馆外面。”杨柳嘻嘻一笑,昨天陈大夫说要回来帮他们宣传宣传。
果不其然,她跟程石提着两袋枇杷叶进去,称重的大夫抬眼认出人,笑着问:“今天卖鱼吗?”
“今天不卖,明天逮了拉镇上来卖。”杨柳把麻袋解开,“陈大夫说医馆收新鲜的枇杷叶?昨天傍晚刚摘下来的。”
“收,跟你们的鱼一个价。”
枇杷叶不重,一袋也才五六斤,杨柳接过四串铜板,小声说:“可要买松乳菇?全镇只有我家有卖。”
“程石,过来一下。”陈连水出来倒水喝看到熟悉的人影,他冲坐馆的其他大夫说:“他家的松乳菇味道不错,炖鸡尤其好吃,炒肥肉片更香。”
杨母坐在牛车上守着东西,听到一阵喧闹声,就见女儿女婿带着七八个人出来,三大筐的菇子,这个五斤那个十斤,从医馆里看病出来的人见了也凑过来,十文一斤的湿货不到一刻钟就卖光了。
“明天逮鱼了可记得还来这边卖,我让家里的仆妇过来买。”有人叮嘱。
“哎,明早一定过来。”杨柳应的干脆。
“啧啧,卖鱼卖菇子,以后再卖蛋卖果子,这可比种庄稼轻松多了。”杨母亲眼见到这些东西受欢迎,是彻底不操心了,也不再担心这两个手脚大的把手里的银子折腾干净了回婆家讨饭吃。
第七十四章
杨大姐抱着孩子在巷口玩, 远远看见一辆马车过来,在镇上马车不常见,她当即就留了心, 往前走了几步认出赶车的人,高兴招手, 回头喊:“席哥儿, 你小姨跟小姨父来看你了。”
小孩立马扔下手里的东西往路边跑,骄傲的跟小伙伴炫耀:“那就是我小姨家的枣红马,它的腿比我还高。”
程石听到小孩的话, 走近了一把捞起他放在车辕上,他冲大姨姐往后指了指, “娘跟小柳在后面的牛车上。”
他一马当先赶着牛车往胡家去,见其他小孩眼睛晶亮地盯着马腿, 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捞上马车。
杨絮忙托了人去铺子里喊她男人和俩公婆回来,对娘跟妹妹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晌午要留家里吃饭。”
杨母接过小外孙女点头,若是她一个人来, 吃不吃饭无所谓, 但这趟有小女婿跟着, 人家来送东西, 不留饭就走了,面上也不好看。
牛车赶至胡家门口,青砖墙黛色瓦,门扉上还贴着过年时的对联,褪了色也还泛着红, 不若梦里的一片惨白。
“小妹进来啊, 站外面干嘛?”杨大姐疑惑, “怎么一副第一次上门的傻样?”
杨柳回过神睨她一眼,“你才傻。”
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想离家又舍不得孩子,把自己糟蹋的不成样子,到死都在悔恨。
仆人提水出来饮马饮牛,杨柳从马车里拿出三匹颜色各异的布料,走进去不等她姐问,先笑嘻嘻地说:“这是我婆婆送我做夏衫的,我针线功夫不好,怕糟蹋了好料子,你帮我拿去你家绣房找绣娘做,我改天过来拿。”
“好。”杨大姐一口应下,声音轻快,为妹妹不跟她客套高兴,“的确是好料子,县里时兴的花样,我给芸姐儿也做了一身,轻薄透气还吸汗。”
她也时不时去铺子里转,知道料子的好赖,这几个花样的布料,绸缎铺也没多少存货。
“你家婆还挺稀罕你。”她打趣妹妹。
杨柳抿嘴笑。
“娘来了,什么时候来的?”胡大庆满头大汗进来,见到檐下坐的男人,他呦呵一声,“妹夫也来了?这报信的也没说清楚,晌午别走了,我这就让人去买菜回来做饭。”
“已经着人去买了,爹娘还在忙?”杨絮把手上的布料放桌上,递了帕子给他擦汗,“我爹也来了,在牛市买牛犊,估摸着也快过来了。”
“我走的时候铺子里还有几个老客,爹娘要耽搁一会儿才回来。”胡大庆擦干脸上的汗,嘴里嚷着这天可真热,接过仆妇端来的茶说:“我来倒,你再去铺子一趟催催老两口。”
“不用催,我们又不是外人,还专门要让你爹娘回来招待。”杨母出声阻拦。
灰衣仆妇快步往出走。
“收了麦也就清闲了吧?今年的收成挺不错。”胡大庆坐下跟程石拉呱,谈了几句庄稼,又问起去武馆学武的小舅子,“也有一个月了吧?树根可朝家里送过信?”
“我娘来信提了一嘴,树根肯下力气,很能吃苦。”程石端起茶抿了一口,见能喝了,端起一盏随手递给杨柳,跟这个在镇上土生土长的人聊起街铺和巷道,哪家酒楼生意好,银楼布庄外可有吆喝卖货的……
*
胡婆子看到家里的仆妇进来,她跟打版的老师傅说了一声,走进里间,皱眉问:“你怎么来了?少爷没回去?”
仆妇模糊知道家里两个老主人的态度,垂眼说:“是少爷让我来的,少奶奶的爹娘和妹妹妹夫都来了,晌午在家吃饭。”
胡婆子闻言眉头松开,“好,我知道,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