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谦走后,李睿才慢慢坐到了椅子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昨夜他在军营小憩的时候做了一场很离奇的梦。
蝉声鸣叫不止,他走在自己熟悉的楚王府,推开了后院的一扇门,一名穿着天水绿对襟琵琶袖的女子正在花树下拿着绷子,专心致志地绣着什么。
听见他的脚步声,那梳着妇人头的女子才慢慢抬起头,那张明艳的小脸赫然是余清窈的模样。
梦里的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想要去拿她手里的绷子。
她却羞涩地把绷子往背后一藏,声音娇俏道:“是礼物,不要看。”
直到惊醒后的很长一顿时间,他都在想着那个梦。
梦里余清窈的一颦一笑真实地仿佛真的存在过。
“王爷。”应峥在李谦出去不久后才走了进来,得知刚刚越王在这里碰了壁的事就说道:“越王会不会去找秦王求助?”
李睿还在回想那个梦境,听见‘秦王’二字就眸光一冷。
“即便他去求助秦王,也会是这样的答案。”
李策那样聪明的人,也是最会权衡利弊,岂会不知取舍?
应峥刚刚是去打探了一番消息,就补充了一些李谦没有说清楚的事,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龙骧军和虎贲军最近,若有异动,这么长时间里,虎贲军不可能毫无觉察,朝廷却一直没有收到奏报会不会……“
他抱起拳道:“……会不会虎贲军其实早已知情,并且参与其中?”
在李睿脑海里,属于余清窈的影子慢慢淡了下去,他抬起眼,目光阴沉地望着门外的大雨。
“确有可能……”
应峥闻声,唇角微微扯起一角。
猜忌正是一切劫难的开端。
*
呼呼——
风吹滔海,声音簌簌。
枯黄的草足有人腿高,李策正站在里面,眺目远方。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支黑甲的骑兵,百来人黑压压地像一条蜿蜒的黑河,但却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贵人您瞧瞧这地都干的快要开裂了,原本这可是秦州最肥沃的土地……”一名穿着粗布的牧人抹着眼泪对他道:“自从下了那一个月的暴雨,堤坝决了口,黄河改了道,这里的牧草就全部枯萎了啊!”
他听着耳边的哭诉,往前漫无目的地走。
往上看是白晃晃的烈阳,往远处看是朦胧的山峦,四周是犹如金色涛海的草地。
秦州?
他应当从未到过秦州……为何会梦见秦州?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突然间他的裤腿被什么猛然勾住,垂眸往下看,竟是一只沾满了血的小手。
那只手十分纤瘦,所有的力气也用在了拽他的那一下,在他移目看去的时候,它就颓然无力地顺着他的裤腿滑下。
——“救、我……”
李策心狠狠一抽,猛然醒转,正望着头顶的洒金帐喘息,忽然察觉自己的小腿真的被什么东西缠着。
他微微昂首,目光往下,原来是余清窈伸出来的两条腿。
就在此时她的一只手还搭在自己腰上,整个身体都朝他倚来,小脸抵在他的手臂上,仿佛贴着他睡才是最舒服的姿势。
李策的惊悸慢慢平复了下来,他把手伸到余清窈脑后,顺着柔滑微凉的发丝往下轻抚。
那个梦实在奇怪,让他的心情都低落不少,好在醒来时余清窈就在一旁。
余清窈的头发养得很好,像是最上等的绸缎,让人很难不喜爱。
若是披散在身上,会不会犹如穿着一身鸦黑色的绸缎裙,极致的黑和皎洁的白。
以他的审美,在脑海里勾画出来的画面也很好看。
他不由低低笑了出声。
身边余清窈的呼吸忽然乱了几拍,但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还一派宁静。
李策垂眸盯着她片刻,不由想到一个可能。
正想着,他就把余清窈托起,让她挪了一个地,枕着自己当床,可刚放下去,她就像是被戳到了机关的木偶人,手脚并用蹭蹭往上爬了起来。
“醒了?”李策看着那被惊得都快骑到他脸上的人儿,温柔说道。
余清窈幽幽瞅着他,含娇带嗔。
故意的是吗?
第55章 挑衅
四目相对须臾。
余清窈才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在李策身上坐了好一会了,她连忙爬起身,翻回了自己的内侧。
帐子外的亮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微眯起眼,迷迷糊糊问:“殿下今日不起吗?”
往常屋里能有这个亮度的时,李策早就起床出去练箭了。
“外面还下着雨。”李策挑起床帷的一角, 余清窈便听见外面雨水落进池塘的叮咚声。
“雨下了一整夜?”余清窈吃惊。
“嗯。”李策曲起一只腿,慢条斯理地将衣摆往下遮了遮。
余清窈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看清他在遮掩什么,也不敢吱声。
昨夜给她的震惊还没有消散, 以至于现在还能回想起手心那个充盈的感觉。
她不自在地捏了捏小手。
“上一回你说到黄河改道的事,可还记得?”李策淡定地盖好了衣裳, 扭头问她。
余清窈揉了揉脸, 因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脑子还是懵的,听到李策的话, 她就顿了顿。
似乎、好像, 她是提过。
“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黄河要改道?”李策打量着她的眼睛, 好像想从里面看出什么。
虽然还不太清醒, 但余清窈还是能分辨出已发生的和还没发生的两种说法。
而‘要’这个词,显然属于后一种。
余清窈又揉了揉眼,愣愣问:“还没有么?”
“还没听说。”
上次从秦州传回的奏报里的确提出了一些担忧, 连日的大雨让堤坝的压力增大,但是黄河改道一事却没有任何迹象。
如余清窈的那一句黄河改道,那可是重大天灾, 谁也不敢小觑。
听见李策说的, 余清窈眼睛忽地亮了一下。
还没有发生?
那便是她记错了时间。
上一世她之所以会跟着李睿前去秦州, 正是因为张阁老一死,秦王李策很快就赴秦州就藩,但是没多久就发生了大雨倾注,河岸决堤,连淹了五个镇的大事。
朝廷拨了重建赈济的灾银,李睿是特封的监察使,要一路护送去秦州。
但是他们不幸遇到了山匪,被冲散了队伍,她也被迫独自逃亡。
在经历了种种事情之后,她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不敢肯定那些山匪究竟是真的匪,还是什么别有用心之人的伪装。
这一世她定然不会再遇到那些山匪,所以也无法弄清他们的身份。
无论如何,目前好的一点就是黄河改道还没有发生,是不是意味着更多的人有机会免遭这场浩劫?
只是她要怎样提出来才能让李策信服。
而不是认为她在危言耸听或者妖言惑众?
李策思维缜密又有不俗的记忆力,过去那么久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她又怎敢把上一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李策,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发现她最大的那个秘密了。
余清窈绞尽脑汁,既担忧这件事,又不敢对李策透露太多。
“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殿下既然提起,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一直下这么大的雨,会很危险的吧,不知道朝廷有没有准备应对之策?”
“嗯,有的。”
李策静静望着她,觉察到她有未尽之言,却也没有再继续盘问下去。
昨夜的那个梦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预警。
早做准备,未雨绸缪才是至关重要的事。
只是黄河两岸人口众多,若无确实的证据证实堤坝会决口,百姓也是不可能背井离乡,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还需要更多的考察。
“时间还早,你若困,可以再睡一会。”李策知道余清窈每天都要睡很久,而今天又是一个适宜睡觉的雨天,左右早起也做不了什么事,还不如让她多睡一会。
余清窈从善如流,重新躺回去,自己扯好被子。
即便不是为了睡个回笼觉,但李策难得没有早早起床,她也乐得在床上多赖些时间。
眼睛还没完全闭上,余光就瞥见李策靠在床边,自然而然地拿起床边的那本书。
余清窈瞬间睡意全无。
两只眼睛圆溜溜睁开,实在无法想象李策究竟是有多强大的内心可以在大白天堂而皇之拿起一本春宫图看!
还是当着她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