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来, 他要受处分的。
顾明月没料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愣了下,“不行就算了,有个老板出价四万买我的皮划艇,你跟他借去吧。”
赵程:“……”
因为物资和安置场地的事儿, 市长亲自跑了好几趟才跟那几个老板谈好, 他们有了冲锋舟,肯定又要跟政府谈条件, 他看向戴手套抓划桨的同事, 吸气,“几栋几楼…”
顾明月报了房号,语气软和下来, “我不是不讲理的, 你们救援辛苦, 如果有时间打盹,允许你们进去休息…”
她说, “我给你们钥匙。”
与其把房子给不认识的人住,不如卖个人情给消防队,有他们进出,周围邻居也不敢乱打房子的主意。
她能想到的赵程自然也能想到,他没说破,“何时能来拿冲锋舟?”
“看你们啊。”顾明月说,“我没意见。”
既然这样,当然越早越好,赵程带着两个人就去了。
天已经黑了,除了彷山灯火通明,其他黑漆漆的。
塞纳河畔没人家亮灯了,尤其是五栋,昨晚还有人通宵打麻将,现在天擦黑大家就各自回家待着,隆隆隆的发电机响动声也听不到了。
静得让人窒息。
顾明月接到电话才点着蜡烛出去。
他身边的两人是那天晕倒的消防员,为表感谢,提了半箱牛奶来。
顾建国说什么都不要,“你们累死累活的,牛奶留着自己喝…”
“叔叔,那天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顾建国费力送他们回家,他们只能跟着救援队去彷山,有没有地儿给他们睡觉都难说。
“谢啥啊,要不是你们,不知要死多少人呢。”顾建国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一激动,手就伸进了衣兜,想到没有烟,尴尬地扒了扒头发。
相较而言,顾明月从容多了,把周家的钥匙给赵程,“房子借你们住,但要收拾干净了,我叔叔过几天就回来了。”
看向其他两人,“你们也给我留个电话,最好把你们同事的电话也留下,以防我们要用皮划艇的时候打不通你们电话。”
两人嘴角抽搐。
他们目前用的政府卫星电话,怎么可能打不通?
这人就是矫情。
看赵程没说什么,两人老老实实报了号码,然后进屋扛着冲锋舟离开,走了两步,察觉她追上来,烦闷道,“怎么了?”
“牛奶拿走。”顾明月把牛奶箱扔进皮划艇,再次提醒,“记得接我电话。”
借个皮划艇,搞得自己像卖身似的,小个子嘟哝,“粉丝眼瞎啊,这种人都粉…”
“她生病才这样的。”楼下过道拐角,陆老师举着手电筒给他们照明,为顾明月辩解,“她以前开朗乐观,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顾明月每年过年都会回来,无论碰到谁都会笑嘻嘻的打招呼,人美笑容甜,九楼刘媒婆恨不得认她做干女儿。
三人循声望去,看清人,礼貌的喊了老师。
陆老师看着赵程,“听到楼上动静猜就是你们来了,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赵程看了眼窗户,夜色侵噬,几只飞蛾来回盘旋,略显凄凉,他有所保留的说道,“不太好。”
城里的百姓全部转移到彷山,城郊的救援还没开始,底下村镇也不知什么情况。
“再苦再难,有你们,老百姓就有支柱,不会孤立无援。”
“嗯。”
“路上注意点,有什么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虽然没有在教师岗位了,但作为党员,只要政府有号召他就会回去。
“老师不说我也会开口的。”赵程说,“降温了,老师要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这波流感来势汹汹,去彷山的医护人员忙不过来,死了几十个了,政府怕引起民怨,没有对外公布。
普通感冒靠自身免疫还能熬过去,心脏病结石病尿毒症等患者是最难的,救援时,他亲眼看到两个被结石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跳楼,一瞬间就被洪水冲没了。
……
顾明月哄侄女睡着,正要进空间查看菜苗,肖金花突然敲她的门,声音急切,“明月,明月…”
门从里反锁了的,顾明月应声,“妈,啥事?”
“二栋死人了,你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睡啊?”
死人有什么好害怕的?顾明月白天见过好几个了,肖金花再次敲门,“明月?”
“来了。”顾明月打开门,看她眉头紧皱,神色紧张,说,“小点声,别把小梦吵醒了。”
肖金花看了眼拱起的毛绒被,欲言又止,与此同时,走廊的灯亮起,顾小轩踏踏踏地卧室跑出来,“姑姑,有人跳楼了,咚的声,我以为谁往水里丢垃圾呢。”
肖金花目不转睛盯着她,害怕眨眼她就消失了,紧紧握着她的手。
顾明月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妈,我没事,谁跳楼了啊?”
“你爸问去了。”
原本漆黑的小区断断续续亮起了灯,无数交织的手电筒光朝雨花四溅的水面射去。
光影闪烁游移,始终不见人,小区里的皮划艇全部借给政府了,大家出不去,只能趴在窗口大喊死人了。
楼梯迅速晃过几个人影,但这么大的雨,谁敢下水营救?
顾建国回来得快,进门就嚷嚷,“十五楼的大姐,说是尿毒症每周要去医院透析,这次拖了四天,受不了,跳楼了。”
肖金花攥紧女儿的手,心高高悬起。
女儿也会那样吗?
顾明月看出她的想法,弯唇,“冰柜里的小龙虾和大闸蟹还没吃完呢,我可舍不得死,我死了谁给你和爸养老?”
肖金花看着她吃的药,回想她这两天的状态,是比以前要好,说,“明天妈就给你煮小龙虾。”
“麻辣和蒜蓉的。”
肖金花点头,“没问题。”
因着她这两句话,肖金花被二栋跳楼勾起的恐惧消了些,睡觉前还跟顾建国说,“明月是不是好了呀?”
顾建国泼她冷水,“哪有那么快?这种病反反复复的,你别放松警惕啊…”
“我知道。”
二栋的哭声持续到后半夜,不知是不是雨小的缘故,主卧隐约能听到几句争吵。
长辈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后人情绪失控乃人之常情,但邻居们嫌他们太吵,骂起人来。
说睡得好好的被吓醒要他们赔偿精神损失费,说楼里死人那栋楼的房价要跌,房子卖不出去就是他们害的…
人都有死的那天,邻里互相包容,等人家把丧事办了再说,尸体还没找到就骂骂咧咧像什么话?
顾建国把窗帘拉严实,跟肖金花商量,“咱要不要给邻里送点礼呀?”
肖金花昏昏欲睡,问,“为啥?”
“搞好邻里关系,哪天碰到事了才有脸求人家啊?”他说,“明月受不得刺激,邻里关系融洽,她收到的善意就越多,对生活就越有希望……”
只要为女儿好的事儿肖金花都不会拒绝,“送啥啊?”
“火锅底料吧。”
家里火锅底料最多。
“好。”
玻璃窗时不时闪过两道白炽光,那家人借了几根衣竿在水边打捞了一晚上,可风雨交加,人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除了装垃圾的塑料袋,什么都没捞着。
天亮后,派出所来了趟,沿着几栋楼逛了两圈,没找着尸体走了。
派出所的人走了没多久,挂着房管局工作证的志愿者来了。
估计再怕发生日晕小区那种事,每栋楼有两个人负责登记,男人在前,女人在后,个个表情严肃,面相凶狠。
楼里虽然开过会,但面对不好惹的志愿者,气势莫名虚了。
志愿者刚上楼,几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就舔着笑围上去,男人声若洪钟,“我们统计空房的,这栋有空房吗?”
“有,2701。”
2701的买家贷款手续还没办完,因此房屋空置的,男人再问,“其他呢?”
“没了?”
水淹到四楼了,两人上到六楼,听到这话,掉头欲走,1601的人诧异,“这就完了?”
“不然呢?”
“全款房和贷款房不登记了?”
男人声音冷冰冰的,“政府不再强制性要求,如果你家住了亲戚朋友,找街道办开个证明,政府租金照给。”
志愿者是培训过的,懂的多,说话平铺直叙,没有感情,“租金多少是按你家借住的人数算的,借住的人越多,租金越高。”
五楼章大爷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街道办被淹了,去哪儿能开到证明啊?”
“等两天,政府会在每个小区选个联络员出来,你们找联络员就行。”
“两天后我家估计也被淹了,拿得到这两天的租金吗?”
没有人会嫌钱多,二楼可能只在自家住几天,但有钱比没钱好啊。
男人眼神肃穆, “只要能证明在你家住过就有钱拿。”
政府的政策宽裕,如果收留的亲戚朋友多,抵了房贷后还有余钱。
而且考虑到大家的情况,凡是在银行有贷款的都能往后延三个月,不作逾期处理。
顾明月起床后跟着周慧在阳台跳操,顾建国在厨房煮早饭,知道志愿者来了,打电话给九楼问情况,得知未来三个月不用还房贷,隔着玻璃门告诉明月这个消息。
顾明月已经跳出汗了,看他捏着保鲜袋去书房装了两包火锅底料出来,“爸,拿火锅底料做什么?”
“你刘嬢嬢家不是住了三楼的邻居吗?她们想煮火锅,让我卖她们点火锅底料……”
顾明月停下动作,“你答应了?”
“没有。”
顾明月一怔,心想这不是顾建国的办事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