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治安问题,楼里拧成一股绳,空前团结,没人会惹他不高兴才是。
“没事。”顾建国不想败坏闺女心情,反手拉了下门,确认门反锁了说道,“这不中秋节了?楼里想组织所有人吃顿团圆饭,有米的出米,有菜的出菜。”
搭伙煮饭的那几家待会就会上楼敲门问意见,顾建国问她,“你想不想参加?”
顾明月当然不想了,鼠灾时,楼里多少人感染细菌病毒还不清楚,说说话聊聊天没问题,同桌吃饭肯定不行。
“要求所有人必须参加吗?”
“不是。”
“我不想去。”
“那咱家就不参加。”顾建国把钥匙放柜子上,说,“我也不想去。”
他饭量大,吃得多了会被人说,吃得少了又不划算,还是各吃各的好。
陆老师家也没人参加。
但不妨碍楼里人过节日的喜悦,彩带,气球,玩具,摆件,将楼道装饰得喜气洋洋的,收音机也搬了出来。
天没亮呢,嘹亮的广场舞音乐像烟花炸开,直冲天际。
熟睡的孩子们被吓醒,哇哇大哭。
温柔的轻哄,尖刻的怒骂,粗沉的咳嗽,恍惚让人回到暴雨前时的清晨。
顾明月轻轻拉开窗帘,遥远的天际,悬浮的星星不见了,到处都黑沉沉的。
“姑姑,是不是有人来了?”被窝里,顾小轩坐在床中央,睡意惺忪的小脸渐渐绷紧,恐惧从眼里蔓延开来。
顾明月将窗帘拉上,声音轻柔,“有人跳广场舞呢,没事。”
“有孩子在哭。”
“被音乐声吓着了。”
床尾贴了盏小夜灯,灯光微粉,衬得他头顶高高翘起的头发映在墙上有些搞笑,她伸出手晃了晃那撮头发,“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睡。”最里面的顾小梦揪着被子,懒洋洋翻了个身,瓮声瓮气地说,“睡不着,喝牛奶。”
“等着,姑姑给你冲奶去。”
顾建国和肖金花伸着懒腰从主卧出来,见她手里拿着奶瓶,朝屋里看了眼,“小梦醒了?”
六点半不到呢。
“爷爷,我也醒了。”顾小轩踢开被子跑出去,“谁放音乐啊?”
顾建国顺了顺他不听话的头发,“十四楼的。”
大家欢欣鼓舞,昨天就把十四楼布置出来了,墙上还贴了中秋快乐的彩纸,茶几,餐桌,椅凳,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自制的柴火灶也靠墙顺着。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不知道楼里人还有这种手艺,用碎瓷砖都能做出灶来。
楼道里有孩子们的打闹声了,他问顾小轩,“想不想去楼下玩?”
顾小轩脸一白,连忙摇头,“我就在家。”
小学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能甄别身处的环境是否安全,知道家里安全,绝对不会出去的。
顾建国也不勉强他,楼道窄,孩子们追逐打闹起来磕着绊着破点皮就惨了。
楼道进行过消杀,但蟑螂没完全消灭呢,细菌肯定存在。
顾建国摸摸孙子的头,想说家里更好,猛地发现孙子头发长了许多,都不扎手了,和摇着奶瓶回屋的明月说,“小轩这头发是不是该剪剪了?”
理发店没了,不能不剪头发吧?
顾小轩往头上薅了把,“长吗?没你的长呢。”
顾建国:“……”
他好像很久没剪头发了,上一次进理发店还是去江城接闺女,“金花,咱家有电推刀吗?”
“咱家哪儿有?”肖金花站在阳台上,目光眺向彷山的灯火。
雨停后,山上日夜开工,天蓝色的帐篷越来越少,小房子越来越多。
这会儿还有几盏大灯亮着,让这冷寂萧肃的清晨多了丝温暖。
她紧了紧睡衣,进屋看孙女,让他去楼里问问。
顾建国觉得奇怪,离暴雨已经一个多月了,好像没看到谁换过发型,章大爷头发长得盖住了耳朵,他本人毫不在意,1601的刘海长到梳中分都能露出整个额头,他本人浑然不觉。
但凡照照镜子就会发现的事,硬是没人提。
他决定等等再说,免得丢脸被大家嘲笑,就像前两天十楼闹的笑话。
虽然他不懂大家为什么笑他,怪不舒服的。
十楼家的厕纸用完了,超市又没卖的,便问大家拉完屎怎么处理的,没人回答他不说,章大爷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然后捂着嘴哈哈大笑。
十楼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才不给章大爷笑他的机会呢。
楼里的音乐放了四个小时,2701的小三逛超市回来才关了,大家先把自家东西拿回家,再把搭伙的食材调料拎出来。
淘米的淘米,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剁肉的剁肉,说说笑笑,像农村办酒席亲戚邻里来帮忙的场景,烟火气十足。
对面那栋楼的人见十四楼烟雾缭绕,还有阵阵肉香,问他们有什么喜事。
章大爷掏出就剩两根烟的烟盒嗅了嗅味道,老气横秋道,“这不过节吗?大家聚聚。”
“谁这么豪气请大家吃饭啊?”
“食材平摊。”章大爷倒出根烟,又恋恋不舍的放回去,目光看向你楼道里你追我赶的孩子们,开怀问道,“你们买月饼了没?”
“买了,五仁馅儿的…”对面楼说话的也是个老大爷,“这辈子从来没像今天觉得月饼好吃过。”
“可不是吗?去年中秋,我几个侄子寄了好几箱月饼给我,没吃过期扔了的,现在想想,过期算什么啊,只要没长蛆,有啥不能吃的啊?”
超市的肉不新鲜,有些还是臭的,不照样被人抢光了?
眼下这条件,有得吃就不错了。
河道堵塞,洪水暂时不会消退,越往后,日子越不好过,谁还像以前挑三拣四啊,没存款的都求着政府招志愿者了。
山里蚂蝗成灾,政府招募了批志愿者,没几个坚持过两天的。
那玩意,一不留神还往衣服钻,滑腻腻的,比死老鼠和死蟑螂还恶心。
章大爷想想就觉得反胃,要他说啊,捞尸都比这活好。
说起捞尸,他朝楼上喊,“顾老头,咋没听说你去捞尸队捞尸了呢?”
疫情后捞尸队就解散了?
顾建国在阳台上剥蒜,好几个蒜生秧了,再不处理就该发霉了,他决定剁碎了熬成蒜泥酱放着,听到章大爷问自己话,他高声说,“城里尸体都捞干净了我还去干啥呀?”
现在就城郊还有捞尸队的。
那四个感染肺炎病毒死了后,政府组织人在城郊水域拉网,阻断外地冲来的尸体进城,捞尸队一旦发现尸体,不用运回彷山,直接就地火化。
为了避免可能染上病毒传染他人,志愿者是不能进城的。
因此挑选的都是在茨城没有房子的人。
章大爷不知道那些情况,接着问,“那你不做志愿者了?”
“不做了。”
志愿者工资高是高,但不是现金,没办法买东西,与其挣那摸不着的钱,不如多陪陪家里人,孙子被吓得都产生阴影了。
再来两次,闺女抑郁症没好,孙子又该抑郁了。
关于工资不能兑现的问题楼里人也在讨论。
超市里米和柴火还是以前的价格,肉和蔬菜大涨,天知道100买半斤牛肉是啥心情?
继续下去,手里这点现金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还是超市每周开一天的情况,超市如果天天开门,钱用得更快,想到顾建国在消防队有关系,问他能不能帮忙换点现金。
手里有钱心不慌嘛。
大家没上楼,直接扯着嗓门问的。
顾建国说,“我还想换现金呢,问题找不到人啊。”
超市这次卖的肉有些是臭的,官方解释是本地家禽还小,不到杀的时候,这批肉是外地运来的,所以有点味道。
等本地家禽杀出来卖,价格肯定更高。
顾建国跟闺女商量要不要厚着脸皮跟赵程开这个口。
“我手里有钱的。”顾明月说。
暴雨前,周慧把银行里的钱全部取出来给她了,担心顾建国说漏嘴才没告诉他的。
她说,“政府肯定调查过,知道大家暂时不缺钱,真到大面积缺钱那天,政府肯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水灾以来,政府也在摸索,知道大家缺钱,有偿招募志愿者,尽量不让茨城陷入混乱。
超市限购,何尝不是政府调控大家开销的手段?
一周两百多生活费,说多不多,但多数人是能接受的,而且现金付款,大量纸币回到政府手里,说不定过不久就会发工资了。
她一说,顾建国心里踏实起来。
因为是过节,他弄了好几个肉菜。
回锅肉,甜皮鸭,干锅鸡翅,蒜蓉小龙虾,炸汤圆,蒸南瓜。
调味足,麻辣鲜香味儿馋得楼上的人把桌子搬到阳台上去吃饭,还不时探出头说顾建国,“25楼,你家也太奢侈了吧?”
闻着味儿都能想象大鱼大肉的饭菜了。
顾建国挑了块肥肉放孙女碗里,说,“憋了这么久,过节都不吃顿好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你家不是经常做好吃旳吗?”
昨天他们还闻到南瓜饼的味道了。
“我家可没有经常做,你是不是饿久了产生幻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