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劝:“师妹,咱跟楚春亭关系本就不好,而且他已经到弥留之际了,将死之人,我们陆东家都不敢再上门了,这要你上门时他人走了呢,同行以后会怎么说你?”
本来是保济堂治坏的,但林白青上门送了人,人命就归灵丹堂了。
“你治不好,不一定我也治不好,中风而已,要不咱俩比一比,万一我能治好呢?”林白青故意激他:“怎么,去了保济堂也变傲慢了,瞧不起我们灵丹堂了?”
穆成扬果然被激起来了:“试试就试试,只要你能治好,以后我喊你叫师姐。”
再想想:“咱打着保济堂的名号去吧,万一他死了,人命也会算在保济堂的账上。”
林白青目瞪口呆,心说师哥你清醒点,你这口气活像个汉奸呀。
……
穆成扬在保济堂上班,还得专门报备,上门诊病也要跟病人家属约时间。
所以约好事情后,林白青还得先等着。
这天,顾卫军也准备回首都了,最后一天来监工,一来就兴致勃勃的说:“小林,我听说东海制药马上开放代加工牌照,好多中药堂都在抢着申请,你给灵丹堂也申请一下吧。”
政策是一步步开放的,东海制药最近才开放中成药的代加工渠道,要能争取到合作,就跟搭顺风车一样,仅凭方子和品牌,灵丹堂从此可以坐收一笔利润。
因为代加工可以走它的渠道。
上辈子,第一个跟东海制药签约的是保济堂,在顾卫国差点把腿跑断之后,灵丹堂才搭上了末班车,但销售渠道远不如保济堂。
林白青问:“是田姐姐让你给我通的消息?”
顾卫军说:“我从报纸上看的,至于田家,我去帮你跑关系去。”
林白青自己也可以找田二叔,但她估计顾卫国到时候还会横插一脚,不想再跟顾卫国沾上关系,这事她就想走别的路子,遂说:“不用了,再说吧。”
“办成了咱可就腾飞了,干嘛不找田二叔呀?”顾卫军反问。
林白青不想跟他讲太多,怼了句:“我可以找顾培呀,他难道帮不了我?”
顾卫军一噎,是了,他小叔可是东海制药的上级单位,那面子更大。
得,临走之前想帮林白青办点事儿刷点好感,结果人家压根儿不需要。
他有点失望,怏怏说:“我明天就回首都了,然后去M国。”
曾经是个大院子时他喜欢灵丹堂,现在是个破工地,叮叮咣咣的,他也喜欢。
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但他就想跟林白青呆在一块儿,看她开药方,看她整理药箱,整理药材,看她诊病,就会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林白青正在整理药箱,眉都不抬,淡淡说:“我专门给你们兄弟配了一味蜜丸,蜡封了口的,只要你不弄破蜡丸就可以长期保存,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拿着,万一头疼了就吃一丸,别硬撑,三叉神经要早治早好,一路平安吧。”
顾卫军本来挺受打击的,正委屈呢,听林白青这样说,心头却又蓦地一暖。
他以为她眼里根本没有他,也没有别的兄弟,只有灵丹堂。
结果她却默默给他们配了大蜜丸,还是专门治三叉神经痛的?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长辈们那么苦心的劝着,要他们兄弟有一人娶她了!
但等他醒悟时已经晚了。
……
穆成扬一到长途汽车站就打了电话,林白青叮嘱顾卫军,让他守着门,背上药箱出门,坐公交到东海人民广场,跟师哥汇合,就要上门诊病了。
虽然具体地址不知道,但林白青大概猜得到楚春亭住在哪儿。
果然,进了金街旁的巷子,走不远就有一套阔大的青砖大四合院映入眼帘。
顾家自忖也是望族,但老宅已经分的七零八落,不像话了。
可这院子两进两出,严严整整,就像柳堰说的,椽用国槐榆木做梁,檀条用的柿木,虽说青砖旧瓦,但从木料来看就知它是个在解放前就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院门开着,敲门也没人应,穆成扬就直接带着林白青进门了。
甫一进门,俩人就听到楚三合在骂人:“你看看,我亲亲的大伯满身褥疮,成什么样子了。”
俩人绕到西厢房的窗户外,就见个中年大妈垂着头在哭。
“这是我的亲大伯,虽然中风了,不能说话不能动了,但他还有一口气你不能虐待他,有糜垫子为啥不给垫,看看他的屁股,都要烂了。”楚三合又说。
大妈是保姆,姓石,可委屈了,因为她每天都会替老人按摩,但老人还是长褥疮了,又累又委屈,她辩解说:“糜垫子我垫了的,我还天天在按摩。”
“你垫什么垫了,你按摩了他屁股能烂成这样?”楚三合气呼呼的:“要我大伯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一中风老人,缠绵病榻几个月了,长点褥疮是正常的。
石大妈照顾病人很累的,虽然工资挺高,但受的气也多,她是下岗工人,原来也在厂里上班的,受不了这个气,干脆说:“你开除我吧,我,我不干了。”
“你把我家老人照顾成这个样子,说不干就不干了,凭啥?”楚三合反问。
这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抬头一看,见是穆成扬,笑着迎了出来:“穆大夫。”
再看林白青,有点惊讶:“怎么是你?”
她有轻功,能从树上飞下来,还提前帮他预判了病,当时楚三合以为她是个神医,结果她却说她治不好他的病,楚三合对林白青印象自然很深。
当然,也知道她是灵丹堂的大夫。
楚家人不要灵丹堂医病,这是规矩,但楚三合自己就把规矩破了,所以乍然看到林白青,他有点尴尬,也就没提那规矩。
林白青先问:“你还没去海军医院吗,也没打算动手术?”
因为楚三合的胰腺只是初期病变,所以从CT看只是胰腺不正常,军医院的大夫也不能准确的判断是不是癌,CT结果也只标注了不正常,需进一步检查。
从一开始以为自己得癌症差点吓死,到过了几天人还好好的,楚三合就有点不相信军医院的检查结果了,不过最近也在四处找名医,在继续看。
他笑着应付,说:“我正在找大夫呢。”
穆成扬说:“合着你俩认识,那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是我师妹,来看看病人。”
楚三合看林白青,笑的有点暖昧:“就她,能行吗?”
穆成扬自己治不好,也不知道师妹行不行。
但在病人家属面前当然要为师妹说好话,他说:“我师父总共九个徒弟,年龄最大的都六十岁了,九人之中常夸我师妹是最优秀的一个,至少我不如她。”
楚三合摸头:“既然来了就帮忙看看吧,唉,我大伯太可怜了。”
林白青还是头一回见师傅这位情敌。
在她想来,他爱人能对她师父念念不忘,楚春亭应该没有她师父好看。
当然,她师父是顾家几位爷中容貌最好的一个,堪比顾培。
到了晚年,治的病人多了,积的德也多,自带一副菩萨式的好相。
不论谁见了他都要夸他慈眉善眉,是个天下难得的慈祥老头。
但没想到楚春亭一把年纪了,还是在苟延残喘的病中,浓眉高眼,面容硬朗又眉眼分明,这竟是生的既威严又好看的老人家。
他跟顾明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极为硬朗,又威严的面相。
他奄奄一息的,可林白青乍看他,居然有几分悚意。
要诊病,自然要先捉脉,因为是中了风的病人,还要触诊。
揭开被子,其实老人身上的褥疮不算严重,只是有轻微的破损,可见保姆把他照顾的还不错,林白青有见过亲人贴身照料,却一身肉烂完的。
但顾明是直到临死前半个月才躺下的,而且走的很快,没有受太多痛苦。
这位又是中风又是褥疮的,三个月了,瘫痪在床,可真够痛苦的。
林白青渥上他的脚,摸着冰凉,忍不住叹气。
楚三合也叹气:“中医西医都找过了,天价的药费花着,就是不见好,看来我大伯是不行了。”
他更关注自己的病,又对穆成扬说:“你们保济堂能不能治胰腺癌,我有可能得胰腺癌了。”
穆成扬吓一大跳:“胰腺癌得手术,赶紧去做手术呀,你犹豫啥?”
“手术完万一复发了呢?”楚三合反问。
穆成扬劝说:“复发了再动手术呗,赶紧去动手术吧,宜早不宜迟。”
“就没有人能一次性彻底治愈?”楚三合反问。
穆成扬说:“至少我们都不行,我劝你赶紧手术。”
有这么多人在劝,按理楚三合就该毫不犹豫的去手术。
但他是个搞高利贷的,习惯了走捷径,以为治病亦有捷径可走,说:“你们医术不够就算了,我再找找,就不信拿着钱能找不到个神医。”
看林白青捉脉捉了挺长时间的,又问她:“你能治我大伯的病吗?”
穆成扬在捉另一只手,抬头看林白青,摇头:在他看来人已经不行了。
楚三合拍大腿:“都是这保姆石大妈害的。”
保姆都气哭了:“楚老板,老爷子都躺仨月了,我已经很尽心的在照顾了呀。”
老爷子在沉睡中,脉淡而滑,若有若无,捉着确实像是弥留了。
但这不是因为中风而死的人该有的脉像。
中风是热毒,痰毒和淤毒,脉像就该是迟滞的,是钝而乏的,但他的脉却是淡而滑的。
穆成扬尚且年青,诊的脉太少,只以为老人要走了,却诊不出具体原因。
但林白青这种老中医就能分辩其中细微的差别。
她感觉老人的中风问题不算大,反而像是因为频繁受寒才把身体给搞坏的。
这有个办法可以试验,就是用马衔铁针帮他泄寒。
想到这儿林白青取出针来,针灸老人的下关穴。
果然,针一灸上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你怎么乱上针啊,小大夫,这可是我的亲大伯,你别治坏了。”楚三合叨叨个不休:“唉,我也病了,我大伯也还卧病,我可是个孝子啊,我生怕万一我走他前面了……可怎么办哟。”
林白青说:“黄泉路上无老幼,说不定你就会先死,你这操心也不无道理。”
楚三合不过故意诉苦搏人可怜,但林白青这话却是摆明了故意咒他。
他面色刷的一变,都想跳起来打人了。
但林白青面色淡淡,又说:“开个玩笑,您只要肯手术,会长命百岁的。”
她这搞的,楚三合都没法接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