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振伟关上门,看着妻子做完最后一个动作。
雪白肤色被晨起运动洇上健康红晕,一如少女时期漆黑明亮的瞳孔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盈上浅浅笑意,她拿毛巾擦拭脸颊、额头的汗水,“吃饭了吗?”
黎振伟帮她拿过毛巾,应道:“吃过了,你和孩子们呢?”
楚朱秀常年晨起空腹运动,她能保持着姣好身段,得益于长达几十年的自律。这个习惯,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丈夫早就知道。
她轻飘飘瞟了眼丈夫,没点出他现在的紧张,已经口不择言。
“一会去喊孩子们,”楚朱秀说着,踟蹰片刻,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你去喊。”
黎振伟“啊”了声。
楚朱秀苦笑着道:“昨晚家里发生了点事,我怕孩子们不想看到我。”
黎振伟聚精会神地听,妻子三言两语地总结昨晚,最后,冷静道:“潼潼不喜欢娅娅。”
“她厌恶与娅娅有关的一切——”
思考一晚上,楚朱秀得出自己的理解。她闭了闭眼,轻声道:“她一定认为是娅娅抢走了她的人生。”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说时,楚朱秀不免呼吸微窒。
不管是黎娅的吃醋、不安定感,亦或是黎潼的淡漠、讥嘲冷笑,一切皆有根源。
深夜辗转反侧,楚朱秀承认自己为黎潼的态度伤心。
她此生头一次被人说恶心。
最初,是无措与生气。被人临头骂着“恶心”,谁都要为此恼怒。楚朱秀强忍下来,她不希望让新来的住家阿姨看笑话,好在她的情绪控制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发挥作用,确保事态不会趋向严重。
后来,深思熟虑,楚朱秀开始剖析前因后果。
从头到尾,是楚朱秀心存妄念,她太想看到亲生女儿为她露出真心笑靥;一差二错,她对娅娅的信赖,自以为年轻女孩都会喜欢同龄人在衣着上的选择,加重整个事件的严重性。
再加上她的私心——黎娅喜欢和她穿成“母女装”。她们在衣物上的取向相近,往年贵妇人圈子里提起自家女儿时,楚朱秀总要不动声色地提几句娅娅在着装上与她的默契。
她以为潼潼会愿意和她穿得风格相似。
一念之差,一举两失。
黎振伟察觉到妻子的落寞,他扶稳她的肩膀,柔声安抚:“这都是小摩擦,家人间的磨合而已。”
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
更何况,黎振伟认为黎潼的性格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上次老婆儿子央求他去联系潼潼,潼潼也很愉快地答应下来。
男人眼中的家庭矛盾,最严重的莫过于大吵大闹。既然她们母女俩全程交流平和,不过语言犀利、刻薄些,只要没有动手打起来,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想到这,黎振伟居然还有心思开几句玩笑:“你们母女俩还怪像,这种时候都没大吵大闹,情绪一点都不激动。”
楚朱秀被他这么一说,愣住。
好久,才失笑,喃喃:“是,她的情绪掌控能力很好。”
“和我很像。”
……
黎潼的生日是6月24日。
黎漴给她的第十九件礼物,是一本相册。
相册不贵,加上品牌溢价,价格只有前十八件礼物的千分之一。
他半心半意地听着会议上公司副总汇报内容时的激昂言语,黎振伟坐在会议厅主座,表情考究,慎重其事地确认项目的每一条数据。
直到会议结束,黎漴稀里糊涂跟着人流要走出会议厅。
他临时被他爸的秘书喊下:“小黎总,黎总有事找你。”
秘书跟着黎振伟工作有十个年头,看着黎漴、黎娅长大,私下里黎漴会喊他“存叔”。
黎漴激灵一下,对郑存说:“我爸喊我?”
郑存点头示意,会议厅的其他员工识趣,迅速走出厅,偌大空间里只剩下黎振伟、黎漴、郑存三人。
郑存不打算介入黎家私事,他拎着文件包,冲黎振伟道:“黎总,我先把会议文件转交法务。”
黎振伟看着他离开房间,门被轻合,他对儿子说道:“刚才开会为什么走神?”
半是批评半是关心的口吻。
黎漴毫不畏惧父亲的责骂,他一屁股坐在黎振伟跟前,沮丧地解释起自己在想什么:“爸,你知道昨晚家里有事吧?”
“嗯,你妈和我说了,”黎振伟看了他一眼,发觉儿子眉宇间笼罩着经久不散的郁气,“怎么?你想了一晚上还没想明白?”
黎漴苦笑。
他顺着他的话茬道:“是,想了一晚上,没怎么睡。”
黎振伟皱眉:“不是什么大事,你妈和妹妹们都没吵起来,你愁什么?”
江市台风走后,室外天空湛蓝,云朵洁白,光线强烈,整个办公大厦都被日光照射。
室内一体空调持续不断地输送冷气,缓解人们体表的燥热。
黎漴挽起袖子,说的时候莫名觉得焦躁烦闷:“我其实昨天也对妈生气了。”
黎振伟静默,他不声不吭,等待儿子继续说。
“从一开始,潼潼那边就是我联系得多,”这点黎振伟知道,他表示同意,轻轻颔首,“我废了好大劲儿,把妹妹带回家。”
“结果,妈和娅娅给我拖后腿。”
黎漴罕见地生气。
“我收拾地上的新衣服,拆了十件,里头六件看起来都是娅娅会喜欢的款式。”
“之后实在拆不下去,”五官英俊端正的青年,说着,眉头拧着,“如果我是潼潼……”
“爸,你能懂吗?”
黎振伟哑然,他实际上没怎么把昨晚家里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儿子的义愤填膺倒是超出他的预期。
“……”
这缄默让黎漴懂了他爸“甩手掌柜”的心态。
他叹气,放过他爸,“你完全没当回事吧。”
黎振伟摸摸鼻子,他从容地转移话题:“你想好明天给潼潼送什么礼物吗?”
黎漴应道:“当然,早几天就准备好了。”
第十九件生日礼物,本想询问黎潼喜欢什么,她迟迟不肯给回复,黎漴只好绞尽脑汁,最终挑了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相册。
厚厚一沓的空相册。
他希望往后的许多年,他们一家人可以多多拍照,将这个相册集满。
黎振伟说起自己给黎潼挑选的生日礼物:“我给潼潼买了套房,已经在办过户手续。”
黎漴:“哪个小区的?”
黎振伟:“和你常住的那套是同小区。”
黎漴脸上终于有点高兴,“那很好,这样我能照顾得来。”
黎振伟瞧他一眼,并不赞同这个想法,“这两年潼潼还是多住家里比较好,她刚回家,住一块能增加感情。”
“你和妹妹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和年轻人合得来,”末了,黎振伟语重心长道,“做哥哥的要当起榜样,兄妹好好相处。”
“毕竟,血溶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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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会的地点位于江市CBD区的中央大街酒店。
酒店老板是黎振伟关系不错的酒友,得知他要给女儿办生日宴,硬是要用最低价格给出最高预算,并说这是给侄女回家的礼物:“你家闺女的事,我之前听老婆说过,就当我送的生日礼物。”
黎振伟婉拒好意。
“不能这么算,”精通人情世故的生意人,知道一些场合的支出不可节省,那关乎于家庭和谐,“我女儿要是知道她爸给她办生日宴,钱都是别家叔叔出的,肯定要生我气。”
“我女儿”这三字,前十几年唤的对象是黎娅;而今,黎振伟说起,别人下意识地认为会是两种可能:要么黎潼,要么黎娅。
需要近一步的明确,才能知晓他提及的“女儿”是哪一位。
“第一次给孩子过生日,不能让潼潼不高兴。”
酒友感慨:“确实,是我想得少。”
“那行,账单我照旧算,”他拍拍黎振伟肩头,“到时候我让我老婆选个礼物送你家宝贝女儿。”
黎振伟笑了。
6月24日,黎家人起了个大早,前往酒店。
昨日妆发团队来过一趟,黎振伟、黎漴两个大老爷们对造型没太大热情,他们不需要上妆,简单做个发型,挑选服饰即可。草草地应付半小时,下午两人就按照公司行程办公开会。
女性需要准备得更多,妆容、发型,乃至与出席宴会穿着搭配的首饰、高跟鞋等。
提前确认造型,今日流程通畅。
黎潼百无聊赖着让化妆师给她上妆。
化妆师夸着她皮肤好:“你的皮肤真好,很像你妈妈。”
无心之语,极单纯的夸奖。
若是感情深厚的母女俩,或许就要因此笑弯眼,甜甜应是。
黎潼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早已过了需要他人认同的年龄——上辈子,她希望从外人口中得出与楚朱秀肖似的评价,笨拙着学习,渴望着在各种华丽场合听到那群上流人说“她不愧是黎家的女儿,和她妈很像”——当然,她从没等到过。
她保持漠然,不言不语。
化妆师未曾得到回应,有点尴尬。
好在身前的漂亮苍白女孩从始至终都是这副表情,并非刻意针对,她放下心来。
刷眼睫毛的时候,化妆师手稳快速,行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