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工作了,你先回家吧。”夏青棠笑了一下,转身跑过去给冯心惠帮忙。
收拾好东西,齐厂长和秦主席陪着吴主席二人继续参观厂里的一些部门,其他人则一起回到工会办公室,时间刚好快到五点。
“可以回家了。”李月洗了一个手,把自己的东西装进包里,就背着包往外走。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被一个冲进来的人撞了一个满怀。
“哎哟,这是干什么?跑这么着急做什么?你都撞到我了!”李月扶着墙站稳,看上去很不高兴。
来的人是一个仓库的搬运工,很年轻,是今年新来的新人。
他来不及给李月道歉,直接喊道:“夏干事,你爸爸受伤进医院了,你哥哥不知道去哪里了,你嫂子也不在,我们现在只能找你了,你快点过去一趟吧。”
夏青棠已经在收拾背包打算回家了,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夏同志现在怎么样了?送去医院了吗?”冯心惠立刻问道。
“送去了,咱们主任跟副主任都去了,听说挺严重的,我当时也在现场,流了很多血。”搬运工低声道。
“那小夏,我跟你一块儿过去,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工会肯定要过去的。”冯心惠立刻说道:“秦主席现在在陪领导,这件事要隐瞒一下,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了。走,我陪你过去看看你爸爸。”
事到如今,夏青棠也只能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收拾好背包,和冯心惠一起跟着搬运工往外走。
“就送去附近那个医院了,你们赶快过去吧,我还要去一趟夏师傅的家里,跟他爱人说一声。”说完,年轻人又跑出去了。
“今天下午别的车间不都在休息吗?怎么仓库还在干活?”冯心惠道:“晚上还要放电影的,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夏青棠低声说:“仓库本来就经常出事,这也很正常。”
上辈子,夏大明在这个时间段是没有受伤的,甚至这几年都没有受过严重的伤,夏青棠也隐隐担忧起来了。
重来一次后,很多人的命运也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夏大明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夏青棠还是希望他能活得长久一点,至少不要因为这种事而丢了性命。
她尽量平复了心情,骑着车跟冯心惠一起到了最近的医院,在急诊那边找到了仓库的工友和领导们,只见四五个人都站在那里,看上去一脸惊恐。
“我爸爸怎么样了?”夏青棠走了过去。
仓库主任看了她一眼,立刻说:“被东西砸到腿了,现在正在做手术,我也不清楚怎么样了。”
“做手术?这么严重?”冯心惠说:“就算是骨折,也不用做手术啊。”
“我也不清楚,医生说是骨头断成好几截了,有点麻烦……”仓库主任的脸色看上去很难看,“我们还没报给上面。”
“现在先别管上面了,夏师傅的手术才是最重要的。”冯心惠说:“还有他的家里人,也都要通知到。”
“都去找了,但是他儿子跟儿媳妇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又不知道他们的住处,找不到啊。好在夏干事就在工会,等下只要老赵过来了,就好了。”
手术继续进行,赵美珍是在二十分钟后过来的,她还穿着一件围裙,应该是在做饭的时候被那个年轻人喊过来的。
她一来就开始哭天抢地,然后拉着仓库主任的手开始诉苦:“领导啊,我们家老夏不容易啊,现在弄成这样,要是他走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别担心,老夏这次不会有事的,刚才医生也说会好起来的,这只是一个手术而已,你别担心。”仓库主任心里也没底,但也只能这么说。
就在这时,秦主席的声音突然从那头响起:“夏师傅怎么样了?”
众人都扭头朝那边看过去,来的不仅仅有秦主席,还有吴主席和杨大川,齐厂长也黑着一张脸跟在旁边,显然是很不高兴的。
赵美珍紧盯着那边看:“中间的人是谁?”
仓库主任说:“不认得,看样子应该是个大领导,估计是市里来的。”
“大领导?”赵美珍眼珠子一转,就冲过去抱住了吴主席的大腿。
第79章
吴主席并没有被赵美珍吓一跳, 他是做工会工作出身的,肯定经常经历这样的事情,因此, 吴主席迅速换上温和的笑脸,亲手将赵美珍扶起来, 然后语重心长道:“这位同志是夏师傅的家属吗?”
“我是, 我是夏大明的家属。领导, 你是市里来的大领导吧?”赵美珍赶紧问道。
秦主席立刻说:“这位是市工会主席吴主席, 刚巧在厂里视察, 听说这件事就过来慰问一下。”
“原来是吴主席!你可是大领导呀, 要为我们家老夏做主啊!我们家老夏不容易啊,这个岁数了还在仓库干这么重的活儿, 之前就经常受伤,腰都直不起来。今天还在做什么手术, 领导啊, 我才四十几岁,要是我们家老夏没了, 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呜……”说着说着,赵美珍居然开始假哭起来了。
之所以说她是假哭,是因为她光叫不掉泪,连眼眶都没红一下。
她大概是怕领导看出端倪,就一直低着头,然后用袖子去摩擦自己的眼角, 想让眼角看起来红一点。
夏青棠有一阵子没见到赵美珍了, 现在再见,发现她的衣着比去年好了一些, 身上穿着的浅褐色外套明显是今年新做的,脚上一双黑布鞋也是新的,可见夏青海攀上高枝儿后也给母亲带来了很多好处。
吴主席立刻说:“这位同志,请你放心,你看,现在你们厂的齐厂长和工会主席都在这里,大家一定会全力以赴,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好夏师傅的。”
齐厂长也只能说:“是啊,老赵同志你放心,我们都在这里呢,你也要相信医生的医术,老夏肯定没事儿的。”
“那厂长,你说,万一老夏不行了,厂里要怎么做?”赵美珍两手一叉腰,气势十足地问道。
齐厂长愣了一下,见吴主席正盯着他看,只能说:“现在还在手术中呢,说这话不太合适……”
“老夏在厂里伤成这样,厂里不给点儿实际的补偿吗?齐厂长你倒是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老夏可是吃糠咽菜拼了命在仓库干体力活的。他都这个岁数了,厂里也没想过给他安排到二线去,现在躺在那里头不知道是死是活,你齐厂长一句准话儿都不能给?你把我们一线工人的性命当成什么了?”赵美珍一边说,一边继续假哭,她又冲过去拽住了吴主席的袖子,“领导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呜呜呜呜呜……”
吴主席立刻说:“你放心,不管夏师傅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况,一定都会按照棉纺厂的标准去执行的,该给什么补偿就给补偿,该厂里出的,肯定一分钱也不会少的。你要是家里太困难,市里也会看情况给你们一点儿补助的。”
说完,吴主席就看向秦主席,低声道:“这个同志是什么样的家庭情况?”
秦主席低声说:“是厂里的双职工,在手术室里的夏师傅一直在仓库干,听说也确实受过几次伤,不过都是轻伤。这位赵同志是因为肺病提前内退的,把工作岗位让给了她在乡下插队的儿子。她还有一个女儿,也在我们厂里上班,是工会的干事员。一儿一女都已经结婚了,按说家庭是不会太困难的。”
赵美珍听不清秦主席跟吴主席的小声说话,但是见吴主席的目光从同情渐渐变成了寻常,她就瞪着眼睛很不客气地说道:“领导们这是在说什么呢?可别是瞒着我在说我们一线工人的坏话呢!我跟老夏两个人为棉纺厂付出了一辈子,我得了严重的肺病,每个月都在吃药看医生。现在我们老夏躺在那个屋子里头,不知道能不能活,要是死了一了百了倒是还好,要是伤得重了以后都干不了活儿,厂里准备怎么安排我们呀?我是内退的职工,一个月就那么一点儿钱,只够我自己吃喝,想抓副中药吃都要靠我儿子贴补。我们老夏要是也弄成个内退,那就是让我们两口子去等死的呀!”
听到这里,不光夏青棠明白了赵美珍的用意,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了。
内退虽然退休工资极低,但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可以让下乡插队的孩子们提前回城,但夏家已经没有还在乡下的孩子了,所以内退这件事对他们家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赵美珍已经内退了,每个月的收入确实只能勉强吃饱,但好在夏大明工龄长工资稳定,所以就算夏青海不给家里贴补,他们两口子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现在夏大明躺在手术室里情况不明,万一出来以后身体状况不允许在仓库工作了,厂里直接来一句让他提前内退,那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所以赵美珍是一定要闹事儿的,趁着市里的大领导也在这里,她必须把这件事闹大,要齐厂长现场就给她一个说法,只要现在给了一个说法,能让夏大明之后调岗而不是内退,那赵美珍才能放下心来。
夏青棠看着赵美珍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意识到这个人其实一直很精明,只是有时候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夏青海其实也是遗传了她的精明,而且他现在为人更加谨慎小心,所以才能够娶到吴金凤,还让女方听自己的话。
夏大明呢虽然不说话,但他其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什么都知道的,只是不想管也不想说。
所以上辈子整个家里只有她一个蠢人,也怪不得会被他们母子俩榨干最后的剩余价值呢。
看赵美珍的样子就知道了,夏大明这次不管伤成什么样,他们家都能闹出个最大获利来的。
赵美珍喊完话后,齐厂长很明显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擦额角的冷汗。
“诸位领导,别都不说话啊!我们家老夏是为了厂里才躺在那个屋子里的,你们今天要是不给句准话,我也不想活了,我就当着大领导的面,直接撞死在这里,让大家都来看看,为什么厂里不能考虑我们一线工人?”赵美珍振振有词,说到这里的时候更是配上了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好像她才是个正义方似的。
吴主席赶紧说:“同志,你的诉求我们都知道了,但一切都应该等到手术结束后……”
“结束后?万一不能活着出来了,领导拍拍屁股就走了,我们怎么办?我是个一身病的女人,不是我不讲道理,我只是没得办法了!大领导,你说说,我们老夏为棉纺厂奉献了一辈子,在仓库干了几十年重活,一身伤病就算了,现在都这样了,厂里一句说法不给吗?这是真逼着我去死吗?”
吴主席笑着看向齐厂长:“老齐啊,你要正视职工们的心声啊。”
齐厂长心里在骂娘,嘴上却只能绷着嘴角道:“您说得对,我是肯定要正视职工们的心声的,只不过我们厂现在的职位也很紧缺,很多地方都不缺人了……”
“怎么不缺人了?齐厂长不是才把自己家的小姨子弄到清扫班去了吗?那是全厂最清闲的一个部门,谁不知道去了的人都是关系户?你那小姨子年轻又健康,不知道哪里有问题,要送去清扫班养老?”赵美珍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夏青棠也知道这件事,毕竟工会是要了解所有人员调动的,不过赵美珍说的那个小姨子并不是齐厂长的亲小姨子,只是个表亲,而且那人确实拿了医院的什么证明,说是没法再在车间工作了,前后也折腾了一年多,最近才被齐厂长弄去清扫班了。
清扫班养的都是关系户的闲人,这一点其实哪个厂子都差不多,吴主席身为工会主席也清楚,但现在听到赵美珍点名道姓说出来,也只能立刻严肃道:“老齐啊?真有这回事儿吗?”
齐厂长满脸惨白,都快哭出来了:“吴主席啊,我……我这……”
“你可不能这样做啊,你是一厂之长,你要是任人唯亲,那这些基层的职工们要怎么办呢?清扫班这种地方,一定要安排给真正有需要的职工啊。”
“吴主席,我没有任人唯亲,那人也不是我小姨子,她有正规医院出的证明……”
赵美珍大声说:“就是你小姨子,表亲就不算亲戚了吗,还在这里抵赖呢?齐厂长啊,我上个月还看见你跟你小姨子单独在国营饭店吃饭呢!现在就想抵赖了?”
齐厂长这次是真的要哭出来了:“我……”
吴主席冷冷道:“老秦啊,这件事你们工会跟进一下,看看那个人到底符不符合规定。”
“是。”秦主席立刻道:“我明天就去查清楚。”
“还有,现在躺在手术室里面的夏师傅,既然都说是个踏实勤劳的老职工,那一定要做好后续的工作,不能寒了老职工的心。后面该给的补偿、福利都要给到,如果之后身体上不允许干重活了,也要想办法弄去一个不需要干重活的部门。”
秦主席立刻点点头:“是,这方面我会督促咱们齐厂长去完成的。”
齐厂长赶紧说:“吴主席放心,我会办好这件事的。”
他哪敢不完成啊?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办个青年节活动,市工会的吴主席突然过来了,这过来就过来吧,正要离开呢,就听到有人说夏大明被砸断腿送到医院来了,还说血流了一地,看上去特别吓人,吴主席一听也要跟过来看看,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吴主席点点头,又对着赵美珍说:“同志,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老秦和老齐都会秉公办理的。之后,要是还有什么不合规定的地方,你可以去市工会找我反应,我姓吴,叫吴畏。你认准我就行,只要是职工们的合理权益,我一定会帮大家的。”
赵美珍这下有了主心骨了,既然大领导都发话了,那内退就肯定不会有了,之后她也可以拿着领导的话去催齐厂长给夏大明转岗位,这样他就能安安心心干到退休为止,家里也不会少了一笔收入了。
她立刻握住吴主席的手,一副感动的样子:“谢谢大领导,谢谢您,有您这样的大领导在,我们就放心了!您才是真正为我们底层职工办实事的好领导啊!领导啊,多亏今天有你在啊!”
吴主席又安慰了赵美珍几句就走到夏青棠的面前,说:“小同志好呀,你是夏师傅的女儿?”
“吴主席好,我是他的女儿。”夏青棠跟吴主席握了一下手。
“别太担心,相信医生的医术,你父亲会没事的。”
“是,谢谢吴主席。”
手术时间还有很久,吴主席毕竟时间有限,所以他安抚过家属的情绪,就说自己应该离开了,但留下了自己的秘书,说是要他等到手术结束后再回去复命。
秦主席等人把他送了出去,目送他们几人离开后,冯心惠立刻低声说:“是谁告诉领导们了?”
仓库主任摇摇头:“可能是我们仓库的人说出去了,因为老夏这次挺吓人的,这种事儿传得快,也瞒不住啊。”
“恩,确实瞒不住。”冯心惠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反正这次遭殃的是齐厂长,又不是他们工会,所以她也懒得管了。
赵美珍走到仓库主任面前,说:“我们老夏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啊?这是什么手术,怎么做到现在还没结束啊?”
“就是腿被砸断了,说是骨头断成了好几截,还有一些外伤,所以要做手术,这进去也没俩小时,老赵你别着急,肯定会好的。”仓库主任轻轻叹了一口气,“进去前医生说了,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的。”
“你们去找我儿子了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行?得把我们家青海叫过来啊。”赵美珍又喊道。
从进来之后,她就一直躲着夏青棠的脸,像是不敢看她似的。
这让夏青棠觉得很奇怪,不明白赵美珍为什么会主动躲着她,不过这个疑问从之前就开始了,按赵美珍的性格,知道她嫁去了那么好的人家,肯定会跑过去找她要好处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夏青海的婚礼结束后,不光赵美珍没去找她,连大舅、二舅、外婆也都没有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