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棠吓了一跳,她回不去娘家,自己没有住处,现在要是连表妹家都不能待了,那她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了?
这么一想,她就赶紧冲过去抓住了表妹的袖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比手画脚示意了半天。
表妹嫌烦,伸手把她一推:“你快进去躺着休息吧,我们帮你够多了。”
夏青棠身体是软的,被这么一推,直接朝后一摔,她这次总算发出了声音,随着尖叫声,她醒了过来。
“青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一个温柔优雅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接着,谢瑾萱的俊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夏青棠深呼吸了好几下,听着火车轰隆轰隆的声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火车上,之前的一切都是梦。
谢瑾萱拿出手帕帮她擦掉脑门上的细汗,她伸手握住他的大手,然后轻声说:“我做噩梦了。”
“我猜到了,你表情很痛苦。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好像有怪物在追我。”夏青棠胡乱说道,然后就看向已经很亮的车厢内,“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
“也没多久,现在才九点半。”谢瑾萱说:“爸妈和小蕴也在隔壁睡着了。”
“那你睡了吗?”
谢瑾萱没说话,夏青棠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然后在他的身侧盘腿坐下:“还是睡不着吗?”
“对,一闭上眼,就会想到很多很多的往事,根本睡不着。”谢瑾萱说:“你别担心我,我要是真的困了,还是会睡的。”
“恩。”夏青棠轻轻应了,就坐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吹着风看着缓缓后退的沿路风景。
这天中午,他们都没有心情吃午饭,谢成业和谢母他们也在中午那会儿醒过来了,谢瑾萱问他们要吃几毛钱的饭菜,他们都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胃口。
谢瑾萱说:“就算不吃火车上的饭,也应该把六婶做的东西吃掉,天气这么热,要是放到下午,肯定会坏。”
“那就吃吧。”谢成业说:“可不能浪费粮食。”
他们把六婶做的蔬菜饼和鸡蛋分着吃了,又一人吃了两个小小的毛桃子,就算解决了午饭。
这一趟火车今天稍微有些晚点,一直到下午四点多,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田飞扬开车过来接他们,他穿着白衬衫和军绿色的裤子,身上戴着孝章,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看到谢母的时候就冲过去抱住了她:“姑姑。”
谢母抱着田飞扬又是一场大哭,最后是谢成业把他们俩劝住了。
不过田飞扬哭得太厉害了情绪不对,所以就让他坐在后面,司机换成了看上去比较冷静的谢瑾萱。
谢母抓着田飞扬的手,一直在问他问题:“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怎么能等到人不在了才通知我们?”
田飞扬说:“是奶奶不让说的,她的遗嘱就是等瑾萱高考结束后才能打电话告诉你们。”
谢母说:“你们可以偷偷告诉我啊,我可以瞒着瑾萱,就说我去出差,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过来见妈妈最后一面的。”
“我爸也这样提议过,但奶奶说……姑姑你到时候肯定瞒不住的。只要瞒不住,那瑾萱就会跟着姑姑一起回来看她,那样的话,瑾萱准备了这么久的考试不就糟蹋了吗?之后的高考越来越难了,那么多应届生学习也上去了,瑾萱以后再考,机会会变小。奶奶说她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那就不应该坏了瑾萱的理想。再说上次姑姑不是回来陪了奶奶好几天吗?她说那个时候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后面只要瑾萱顺利完成高考,她在地下也会很高兴的。”
谢母听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她捂着脸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车子快到军区大院了,她才放下双手说:“飞扬,现在灵堂设在哪里?在家里还是在殡仪馆?”
“在殡仪馆,不过我们先回家一趟,你们刚下火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去家里吃个饭洗个澡,然后一起去灵堂那边守夜,明天上午是遗体告别。”田飞扬说:“爷爷也在家里等你们,所以还是先回家吧。”
谢母点点头:“我知道了,听你的。”
她都没有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异议了,大家都坐着车子去了军区大院,谢母刚进门,就看见坐在窗边抱着相册的田老爷子,立刻扑过去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爸爸,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谢母泪如雨下。
谢瑾萱跟谢瑾蕴也走了过去,都喊了一声“外公”。
田老爷子看上去很悲伤,但他的悲伤是克制的,他的表情甚至透着一点儿安详。
他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轻声说:“是你妈妈希望你们这个时间回来的,不是你们回来晚了。”
“妈妈最后……走的……难受吗?”谢母哽咽着说道。
“最后还是挺安详的,她有点儿糊涂了,也没什么感觉了,老是指着房顶说,谁谁谁来接她了。偶尔清醒一点的时候,就问高考结束了没有。到最后,她知道高考结束了,没多久就闭眼过去了。”田老爷子说:“你也别太难过了,你妈妈跟病魔奋斗了那么久,也忍了那么久的疼痛,现在她走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你应该为她高兴。”
谢母哭得泣不成声,只能抱着田老爷子的双腿不说话。
田老爷子看向谢瑾萱,说:“考得怎么样?”
“考得很好。”谢瑾萱说:“我学进去的,应该都发挥出来了。”
他眼眶微红,声音微微哽咽,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但没有流出眼泪。
田老爷子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跟你外婆说的一样,她说你一定会考得很好的。现在,她在地下,就能放心了。”
“还没出成绩,还不能真正放心。”
“那等你的通知书到了,你带过来,在坟前告诉她这个喜讯。”田老爷子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外婆该交代的事情早就交代好了,之前的大半年,也把想见的人都见过了,她说自己没有任何遗憾,你们也都学学她,洒脱一点儿。”
谢瑾萱红着眼眶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的。”
大舅妈并不在家里,田飞扬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大家胡乱吃了一点儿,又轮流洗了澡换了衣服,戴上孝章,就分别坐着两辆车去了殡仪馆守灵。
到了地方,夏青棠才发现二舅田国强一家人都没有过来,彭薇偷偷跟她说,田飞扬昨天下午去那边通知了二舅一家人,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来过。
夏青棠没有说话,她猜到了田国强会因为遗产分配的问题所以产生怨恨之心,但再怎么怨恨,这也是自己的亲妈,如果连面都不露,那就太……不是人了。
谢母在灵堂哭晕了好几次,加上天气热,最后有一点儿脱水,田飞扬还找了个熟识的军医过来,在现场给谢母挂了一瓶药水,她的情况才慢慢稳定下来。
这边的夏天要更热一些,哪怕入夜后也不见凉爽,甚至没有一丝风,到下半夜,谢瑾蕴撑不住,直接在灵堂睡着了。
殡仪馆里面有供家属使用的休息室,田老爷子十一点多就跟谢母和大舅妈一起去休息室那边睡觉了。
田飞扬跟田国豪商量了一下,走过去把谢瑾蕴扛起来,又低声跟彭薇说了一句什么,彭薇就走到夏青棠身边,道:“那边有休息室,但是没有人在,小蕴还是个孩子,一个人要是醒了,肯定会害怕的,不如我们也过去休息一会儿,顺便陪陪小蕴吧?”
夏青棠知道她是想让自己也过去休息一下,便看了那边的谢瑾萱一眼。
他跟谢成业都腰背挺直守在那里,虽然双眼熬得通红,但依旧没有什么疲态,只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全身笼罩着的悲伤。
夏青棠想到明天会是很漫长的一天,便低声说:“那我们过去陪陪小蕴吧。”
彭薇就拉住夏青棠的手臂,跟室内几人说了一声,然后就跟着田飞扬一起出去了。
虽然这里是殡仪馆,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但夏青棠的心里莫名没有任何恐惧。
可能人在特别悲伤的时候,就感受不到害怕的。
他们去了不远处的休息室,田飞扬找了值班的工作人员拿钥匙开了门,就扛着谢瑾萱走进去了。
打开灯,里面是普通招待所的那种结构,里外一共两间,每一间都摆着两张床,因为是盛夏的关系,所以床上没有铺床单,而是铺着灯芯草的席子,看着也算干净。
只是房间内没有卫生间,想上厕所都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田飞扬把谢瑾蕴放在外间的一张床上,道:“你们俩也在里面的屋子里睡一会儿,这都是下半夜了,天亮以后事情多,都睡一会儿,免得身体扛不住。”
彭薇握了握他的手,道:“知道了,你放心。”
“那我过去了。”田飞扬走出去两步又转身回来,道:“明天是告别仪式,二叔一家人估计会过来,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带着小蕴多留心一下爷爷。从奶奶去世到现在,爷爷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我看着不太对劲。”
“好,交给我吧,我明天会多看着爷爷的。”彭薇点点头。
等田飞扬出去后,彭薇关上屋门,然后打开里外两件屋子的窗户,又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蚊香点燃。
她见谢瑾蕴睡得特别沉,就说:“青棠,我们在里屋睡一会儿吧。”
“好。”夏青棠当然没有拒绝。
她过来就是为了休息的,要不然,直接留在那边就是了。
她们俩便一起在里屋的床上睡下了,这边的灯草席子倒是擦过的,闻起来还有点儿花露水的味道,但夏青棠还是有点儿担心席子不干净。
彭薇说:“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赶紧睡一会儿,明天晚上再好好洗个澡。”
说完,她就翻身睡过去了。
夏青棠也确实有点累,没一会儿也跟着睡着了。
这一次倒是完全没有做梦,她一觉睡到天亮,还是谢瑾蕴惊讶的叫喊声把她给惊醒的。
“我怎么在这里?”谢瑾蕴坐在外间的床上,一张脸看上去特别惊恐。
彭薇揉揉眼睛坐起来,说:“你守灵的时候睡着了,飞扬把你扛过来的。”
“这里……是哪里啊?”
“是殡仪馆的休息室,专门给守灵的人使用的。”彭薇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表,道:“六点半了,我们洗个脸过去吧。”
夏青棠也跟着起来,她们带着谢瑾蕴去了那头的公共厕所,大家都洗了脸漱了口,然后重新回到灵堂。
这边的几个男性都守了一夜,谢成业和田国豪都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谢瑾萱和田飞扬虽然还醒着,但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不光双眼通红,脸色也蜡黄蜡黄的。
很快,田老爷子的勤务兵送了早饭过来,又打来了开水,给所有人泡了浓茶。
夏青棠拉住谢瑾萱的大手,轻轻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很多,不免有些担心:“你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了,要不要趁仪式还早,稍微睡一会儿?哪怕睡一个小时也行啊。”
谢瑾萱摇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应该没事的,我这会儿是睡不着的。等……外婆安葬了,我就去睡觉。”
“那好吧。”夏青棠微微叹口气,拿了一颗五香蛋剥开放在了谢瑾萱的稀饭里,“吃这个,有营养。”
没办法睡觉,那至少要吃好。
谢瑾萱冲她点点头:“好,我吃。”
他的眼神明显呆滞了一些,跟平时的他完全不同,这也让夏青棠看得很难过。
告别仪式的时间定在了上午九点,等他们全都吃过早饭,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过来开始跟田国豪确定最后的流程。
工作单位和大院儿的那些熟人会在告别仪式前直接去告别馆那边,但一些关系不错的亲戚朋友在八点前后就已经陆续到达灵堂这边了。
田飞扬和谢瑾萱负责接待他们,领着他们在外婆的遗像面前鞠躬,然后再还礼。
夏青棠跟彭薇则忙着给大家倒水倒茶,大舅妈从家里带了两个大水壶和两个大茶壶,刚才吃早饭的时候都装了白开水和茶水,这会儿来一个人倒一杯就行。
但因为杯子只有十几个,所以客人们也要轮流使用,勤务兵会拿着用过的杯子去隔壁清洗,之后再送过来。
谢瑾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听了夏青棠的话,老老实实陪在田老爷子的身边,留心注意田老爷子脸色的变化,要是他脸色不好,就会立刻去告诉大人们。
陆陆续续来了二十来个亲戚朋友后,彭薇突然脸色一变,她低声说:“二叔一家过来了。”
夏青棠放下水壶,一转身就看见田国强一家站在门外,正在跟亲戚们打招呼。
这是外婆的灵堂,亲戚朋友们过来都穿着白衬衫和朴素的裤子,这是为了尊重逝者,同时也是因为白衬衫是夏天最常见的衣着。
如果的当兵的人,他们穿了制服,在这样的场合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田国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穿了一件浅蓝色起格子的衬衫,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咖啡色的凉鞋,看上去不像是来追悼自己的母亲,倒像是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一般。
二舅妈也穿着浅黄色起小碎花的短袖上衣,下面是浅灰色的长裤和红褐色的塑料凉鞋,放在这会儿,是很时髦的打扮了。
田飞龙倒是穿着正常的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还是黑皮鞋,他一声不吭地站在父母的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