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闪电般冲到铁门边上:“你管决明的学生?他还活着?他人在哪里?”
这话一出,谢瑾萱和夏青棠都愣住了,夏青棠说:“管老师当然还活着啊,你在说什么呢?”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听说他已经死了,在农场那边没有挨下来,最后是活活饿死的!”汤同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们休想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我就在省城大学读书,管老师就在省城大学上班啊,沉香老师也在里面上班。”谢瑾萱说:“你要是不相信,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出来看看?”汤同志看见了停在旁边的吉普车,登时浑身巨震,“你的意思是……管决明就在车上?”
“对,管老师就在车上。”谢瑾萱说。
“你……你别骗我……我……”汤同志的手开始抖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谢瑾萱干脆走到了吉普车的旁边,道:“管老师,你下来吧。”
说着,他打开了车门,管决明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从车里下来了。
汤同志在看到管决明真人的那一刻,整个人像个木偶一样僵硬住了。
“啊,小汤,好久不见啊……”管决明白着一张脸打了招呼,他的手在抖,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可见情绪非常激动。
汤同志突然迈开了脚步,朝着管决明走了过去,管决明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又没敢动,就这么被汤同志揪住了。
她伸手掐住了管决明的手腕,然后狠狠一捏。
“哎,这是做什么?”管决明不解。
“你是热乎的。”汤同志说。
“啊,我坐在车里,倒是不怎么冷,手应该不是冷的。”管决明愣愣道。
汤同志又伸手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还是热的。”
“哎,有点疼的,我说小汤,你这是做什么啊?我……怎么看不懂啊?”
“你是热的,你是活的,你居然是活的!你没死啊?”汤同志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他ma的没死为什么不说一声?你干什么装死?”
管决明这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汤同志,一脸无辜又好奇的表情。
管沉香这个时候也下了车,她走过去,一把将哥哥拽了过来,然后冷冷道:“你才死了呢!大清早的,你就不会说人话了?”
谢瑾萱说:“汤同志好像以为管老师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假消息。”
“什么假消息?这是我爸妈告诉我的!要不是管决明死了,我何至于带着孩子又改嫁了一次?要是管决明还活着,他就应该养活我跟孩子!”汤同志擦了一把眼泪,恶狠狠道:“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从来不去找我们?你知道儿子已经多大了吗?你也配做一个父亲?”
管决明张口结舌,管沉香冷笑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哥哥去你娘家找过多少次了?是你带着小俊改嫁去了外地,还不让你爸妈把你的地址告诉我哥哥!我哥哥为了找到你们,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要不是你这次改嫁回了本省,我们到现在还找不到你呢!”
“你说什么?你去我娘家找过我?你少胡扯八道了!我爸妈都跟我说过了,你一次也没有去过我家!这么多年了,我爸妈还去农场看过你,说你自顾不暇,根本不想管我跟儿子!之后,你就死在农场里了!我当时就想着,这是你活该!”汤同志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崩溃,甚至有些狰狞了。
谢瑾萱说:“你冷静一点,事实就是,管老师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是谁在撒谎,应该显而易见了吧?”
汤同志的身体晃了一下,她两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旁边就是夏青棠,帮忙扶了她一把。
她好不容易站稳,眼泪突然哗哗往下掉:“确实,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
管决明说:“啊……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我从农场出来后,去你娘家去了不下一百次了,每个月都去好几次,每次你父母都说,你跟小俊在外地过得很好,不用我操心。还说小俊是你一个人的儿子,跟我没有关系……我真的,这个月还去求过你父母的,但他们始终不说你到底在哪里。要不是我有个好学生,他人面广,帮我查到了你改嫁来了红星县,我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汤同志一把拉住他的手,哭得稀里哗啦的:“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管决明手足无措,想抽回手又有些不敢,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妹妹。
管沉香说:“先好好说话吧,别只顾着哭,这是你父母在骗你,你有什么好哭的?是你当年自己要跟我哥哥撇清关系的,你跑得那么远,还没有给我哥哥留下只言片语,你现在有什么脸哭?”
汤同志正要说话,就见大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矮个子男人走了出来:“子兰,谁来找你啊?外面不冷吗?有客人就请进家里说话啊!”
这男人大概五十几岁的年纪,一张很普通的脸,不光头发白了一半,脸上也满是皱纹,看上去也是吃了很多苦的人,他个子很矮,应该还没有夏青棠高,但骨架子还算宽阔,长得也挺结实的。
这应该就是汤同志的再婚丈夫任副县长了,听说他的发妻前些年因病去世了,过了好几年,因为工作太忙,都没顾得上再婚,去年他开始退居二线了,这才有人给他介绍,他一眼就看上了汤同志,很快就跟她再婚了。
汤同志比他小很多岁,任副县长的儿女早就成家立业了,他们一开始是反对的,但汤同志花了一点儿时间跟他们接触,最后子女也都同意了,汤同志就带着儿子嫁了过来。
汤同志赶紧擦擦眼泪,她走到铁门的门口,道:“老任啊,我有点话想跟你单独说,我们去屋里说,可以吗?”
她虽然之前还在失控,但老任一出来,她就立刻冷静了下来,可见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老任愣了愣,看了看院子外的这几个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点头说:“好啊,我们进屋说。那这几位客人怎么办呢?”
谢瑾萱说:“不用管我们,我们可以在外面等着。”
“那好。”老任带头走进了屋子里。
汤同志低声说:“管决明,我进去跟老任说一声,要不要给你看儿子,我们也要商量一下的。”
“我见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跟他商量?”管决明有点儿生气了。
“就因为你这么多年没有管过儿子,没有养过儿子!你没有资格!”
“你这话就不对了吧,之前那是特殊原因,等我出来了,我就立刻去找你们,是你爸妈不告诉我你们的消息的,你要怪,应该去怪你爸妈!总之,儿子是我的,我今天见不到儿子,是不会走的!”管决明突然变得坚决起来了。
“你!”
管沉香说:“好了,你先进去跟老任同志说一下吧,我们大老远从省城开车过来,要是见不到小俊,我们谁都不会走的。”
汤同志狠狠剜了她一眼,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擦了擦眼角,扭头进屋去了。
几个人在门外等着,有些邻居出来了,见到他们会投来好奇的眼神,谢瑾萱就笑着跟人打个招呼。
管决明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汤家的父母要说我死了啊?”
夏青棠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种事,也会发生在我家父母的身上。”
管家兄妹都好奇地看向夏青棠,夏青棠说:“其实很简单,汤同志上一段婚姻大概是出了什么状况,所以继续不下去了,只能带着孩子从外省回来。但她回来了,对家里是个负担,娘家肯定不愿意接纳他们。偏偏汤同志长相姣好,身材也好,看起来还很年轻,这种时候,给她找一个条件不错的老年男子,既可以减轻娘家的负担,说不定还能收到一笔意外的彩礼,这样好的事情,她父母肯定早就盘算好了。至于管老师你,就算你已经回到大学上班了,但汤家的父母年纪大了,他们担心从前的日子再来一次,所以是万万不能再跟管老师接触的。但他们又怕汤同志不愿意嫁给老男人,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说你已经去世了,汤同志没了指望,偏偏儿子还没长大,除了听从娘家的话去嫁人,她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所有人听完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谢瑾萱说:“应该就跟青棠说的一样。”
管沉香说:“汤同志岂会是那么听话的人?”
“她也不是听话吧,既然管老师不在了,儿子没人养了,那她嫁给老任,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你们也看到了,老任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有吃有喝有钱,她是可以指望这个男人帮她养大儿子的。这个人肯定有很多问题,但她至少没有抛弃过自己的孩子,这一点看,还是很不错的。”夏青棠道。
管决明叹了一口气:“她前面一个丈夫怎么了?也是去世了吗?”
“应该不是,我找人探消息的时候,他们说汤同志是因为跟那个人结婚多年生不了孩子,那个男人还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就跟汤同志离婚,之后再娶了一个年轻点的,想要有个儿子。”谢瑾萱道。
“那她也不容易……”管决明低下头来。
管沉香道:“她不容易?哥哥你现在开始同情她了?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家出了事,她第一时间就跟你断绝了关系,走得毫不留情。不管她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哥哥你都没有同情她的理由。”
管决明说:“我知道的,沉香你别激动,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对我来说,过去的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见到小俊,其他的,跟我无关了。”
管沉香点点头:“哥哥放心,今天我们一定会见到小俊的。”
屋里商量了很久,他们在外面等到手脚都有点冷的时候,屋门终于被打开了。
老任走了出来,他笑着说:“几位同志,都进屋里来吧,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请进,进来说话。”
不愧是做过领导的人,这情绪就是特别稳定,而且很有礼貌。
他打开了铁门,几个人便跟着他一起进了屋。
屋内的布局就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那种干部家庭的布局,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室内还养着几盆花,看上去也是有人天天照顾的样子。
汤同志红着眼睛站在那里,她见大家都进来了,就说:“我跟老任说过了,他说,想先跟管决明聊几句。”
管决明说:“可以的,我只有一个诉求,就是见见我的儿子。这么多年了,我就这么一个念想。”
老任说:“坐,都坐下说话。子兰啊,泡壶茶吧,再拿点点心出来。”
“知道了。”汤同志就去了厨房那边。
老任继续说:“管老师你好,我是汤子兰的现任爱人,我姓任,你们叫我老任就好。我呢,是去年跟汤同志认识的,之后接触了一段时间,登记呢是在今年的年初,之后,子兰带着小俊搬了过来。我给子兰找了一个临时工的工作,就在县里打打杂,小俊在县高中读书,读高一了,成绩还算不错。我之前就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大学老师,也怪不得他成绩那么好了。”
管决明紧张得搓搓手:“小俊……成绩很好呀?”
“是的,他成绩很不错,就是性格有些古怪,不喜欢跟人说话,学校也总说,要我们家里多注意他的心情。所以我才想请你进来,我们先说说话,我得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才能决定要不要让小俊跟你见面。”
“什么?你来判断?那要是你判断不行,我哥哥就不见儿子了吗?”管沉香很生气地说道。
“先别激动,我们有话好好说。”老任微笑道:“我是小俊的继父,我做的这些,也是为他好。你是小俊的姑姑吧?既然是小俊的长辈,你也不想见到小俊接受不了的样子吧?”
“小俊现在在哪里?”管沉香道。
“他在学校参加了一个读书社团,礼拜天上午都是要去跟同学们一起读书的,中午才会回来。”老任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小俊母子俩的消息的?”
“昨天中午,知道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来见小俊了。”管决明说:“我十几年没见过孩子了,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造成的。小俊过了年就要十七岁了,我相信他能理解这些。”
“我听子兰说,当初你们整个管家都被关到了农场,当时,她为了孩子不得不跟你分开,又为了养活孩子,只能选择改嫁去了外地。我作为一个男同志,是很心疼她的,她到今天,非常得不容易。如果你见了小俊,能不能多体谅他妈妈的不容易,不要跟小俊说些别的话?”
管沉香说:“谁又容易了?任副县长不愧是做领导的人,这几句话一说,倒像是我哥哥对不起汤同志似的。我哥哥这么多年一直在跟汤同志的父母联系,不知道跑了多少趟,那边就是不肯说出他们母子俩的下落。我们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哥哥又容易了吗?”
老任沉声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的,确实,在那个时代,没有谁是容易的。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对子兰充满偏见,她一个弱女子,在那种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只能做出一些不得已的事情。”
管沉香还想说点什么,管决明却拦住了妹妹,他看着老任,一脸坦然,道:“任同志,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对过去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也没有想过要找谁算账,甚至连汤同志的父母欺骗我的事情,我都可以一笔勾销。我现在工作稳定,生活安稳,妹妹跟我的身体都还不错,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见到我的儿子。你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可以直接说,我应该都能答应你。”
老任这才说:“我就知道管老师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善良的人。是这样的,因为小俊很小就跟着妈妈离开了你们。子兰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也不想让儿子有太多的顾虑,所以,在很多年前,她告诉小俊,她离开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所以她不得已,只能跟你离婚。这一点,希望你能帮她圆着。”
管沉香气得脸都红了,但她看了看哥哥,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管决明只低头思考了几秒钟,就抬起头来,笑着说:“可以,没问题。汤同志这么说,也不算是假话,那时候,我确实是被社会断定做错了事嘛。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对,只有这些,只要你愿意帮忙圆这个事儿,其他的,都好商量。”老任说:“至于他外公外婆欺骗他们母子俩的事情,这个我们会如实说的。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很气愤的。”
说到这里,汤同志才端着一个很大的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里放着一个漂亮的陶壶,还有一圈精巧的小杯子,看上去非常雅致。
她把陶壶放在茶几上,然后拿了杯子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又把一碟南瓜子放在中间,就收起托盘坐在了老任的身边。
夏青棠默默打量她跟老任之间的眼神交流,很明显,汤同志是可以完全掌控老任的。
不过想想也是,她如果不是这么厉害的女人,怎么可能带着儿子越嫁越好呢?
她一方面为了自己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想在儿子面前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她不希望小俊认为她是一个不能共苦的母亲和妻子,所以要老任来跟管决明商量。
如果管决明不同意,他们肯定不会让小俊出现的。
“那我们这算是说好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小俊?”管决明着急地说道。
老任说:“过一会儿,我会出去接小俊回来,路上,我会告诉他亲生父亲还活着的事情。你们放心,小俊跟我感情还不错,我会等他情绪稳定了,再带他进屋的。”
“那就拜托你了。”管决明微微松了一口气,“我跟小俊见面的时候,你们作为家长,也可以全程在场,可以监督我。”
“这个不重要,我相信管老师的人品,你肯定不会在孩子面前多说什么的。毕竟,孩子是个好孩子,你肯定也不希望孩子的心里有什么阴影的。”老任还在笑,但那笑容就显得很虚伪了。
幸好管决明无所谓这些,他只有一个诉求,那就是见到儿子,让儿子知道他还活着,他还在。
老任又跟管决明聊了几句,就开始跟谢瑾萱攀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