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这么大的雪,赶路的人根本就没有心思管这种闲事儿,但这人显然还有其他的同伙,她话音刚落就有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住了这一边。
其中一个男人还问道:“唉呀,这位婶子,您没事儿吧?看您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有人这么坏,骑着车子撞您呀?”
夏青棠之前没看清,这会儿最初的疼痛过去了,她眯眼看到过来推车子的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一张脸晒得黑黝黝的,一条看不出颜色的灰褐色围巾裹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但依旧可以看得出这个人非常的消瘦,脸上也有很多的皱纹,她是典型的三角眼,鼻头尖尖往下压,嘴巴也尖尖的戳出来,看上去一脸刻薄相。
夏青棠的左腿虽然还是很疼,但还是强忍着疼痛,慢慢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她这一下摔得确实不轻,站起来的时候腿部的疼痛更加明显了,而且外裤已经完全被浸湿了。
但她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扶起自己的自行车,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发现自行车的链条摔掉了出去。
那几个好心路人正在跟地上的大婶演着拙劣的戏码,夏青棠也懒得搭理这几个存心找茬的人,反正手也脏了,便自顾自捡了一根树枝,开始当着那几人的面,弄起了自行车的链条。
“唉,我说你这位女同志,你怎么回事儿呀?你撞到人了,你看见了吗?”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的男青年恶狠狠地问道。
夏青棠说:“我没看到我撞了什么人,我只知道我好端端的骑在路上,刚才也左右看了路口,分明没有人,却突然被这位婶子冲出来,还用力把我的车子推倒了。我这辆车是女士自行车,很贵,也很难买,价钱你们也是清楚的,赶紧商量一下,看看这位婶子要赔我多少钱吧。”
“什么?你要这位婶子赔你的钱,你是不是疯了呀?”
“我有什么疯了的,我被人推倒了,我的车摔在地上了,这修理费不用钱吗?这么贵的自行车弄坏了,难道不用找人赔偿?”夏青棠说着放下了树枝,抬起头来冷冷的扫过那几个人。
风雪太大,夏青棠又穿着雨衣,撞人的那个婶子大概只看到了女士自行车和这是一个女青年,也没有注意过骑车的这个人长什么模样,她的那几个同伙也一样,压根就没注意过受害人的长相。
直到这会儿,夏青棠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他们,几人才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青年,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眼角微微发红,只是这么瞪了一眼,那几个人却浑身一酥,全都愣住了。
那婶子还坐在地上兀自大哭:“哎哟喂,真是丧尽天良呀,你们快来看看呀!骑着这么好的自行车的女青年,故意撞了我,不说赔偿我的医药费,居然还让我赔她的钱,还有没有天理呀?同志们呀,你们快过来看一看,快点过来帮帮我吧。”
被她这么卖力一吆喝,倒真有两个打着伞的路过人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男性路人说:“出什么事儿了?这是怎么了?”
那婶子便哭天抢地地把有人撞了自己,不赔医药费反而要她赔自行车的钱的事儿嚎了一遍。
夏青棠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她这会儿已经重新低下头,又去修理自行车链条了。
好不容易把自行车链条归了原位,她握着脚蹬子转了几圈,发现车子链接可以重新使用了,这才放心的站起来,然后又检查了一遍车龙头,发现车龙头已经被撞歪了。
歪掉的龙头是没法骑的,夏青棠没办法,也顾不得车子上全是泥水,她用两条腿夹住自行车的前轮,然后伸手握住自行车的龙头用力这么一拧,才把自行车龙头给掰正了回来。
暂时只能检查到这里了,也不知道车子还有没有其他问题了。
做好这一切,夏青棠才抬眼看向路人,道:“你们两位一看就是体面人,是讲道理的人,要不这样好了,我觉得这件事问题很严重,我们应该找警察同志过来解决。”
“什么?找警察?不用了吧!这点小事找什么警察?你撞了我,我可以宽宏大量饶过你的,我不会把你扭送到局子里面去的,但你得赔我医药费!你看我这个腿被你撞坏了,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你赶紧给钱!看你穿的这么气派,还有女士自行车骑,赔点钱而已,对你又不是什么难事。”那婶子立刻指着夏青棠的鼻子骂道。
夏青棠说:“赔钱不可能,明明是你撞了我,要我赔什么钱?”
“是你撞的我!你可是骑车的,我一个走路的老太太怎么能撞你的车子?”
“既然我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更应该找警察了。我们去警察那边说个清楚,看看到底是谁不对,也能问一问这几个围观的年轻人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依我看,你就是主犯,他们三个人都是你的同伙,是从犯。要是判刑,你能被判五六年,他们大概一两年吧,反正一个都逃不了。”
雪越来越大了,夏青棠的腿很疼,冰凉的裤子贴在她的皮肉上,让她冷得直发抖,但她看上去依旧是那副凛然不屈的模样。
其实这种事儿,在九十年代还挺常见的,这就是碰瓷儿。
她的表妹夫有一年买了一辆小汽车,没开半年就碰到过两三回这样的事情,好在表妹夫是非常有经验的人,再加上常年做生意,也有个把朋友能帮上忙,最后花了点小钱摆平了,算是买了个平安无事。
但夏青棠并不想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她非常生气,要她花钱买个平安,她宁愿死磕到底。
本来天气不好就很让人难受了,她顶着风雪千辛万苦骑了一半路程,眼看家就在眼前,眼看就快可以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喝上一杯热茶,却突然碰到了这种事儿。
不但腿被摔伤了,浑身上下也都弄得一身泥水,所以今天这事儿绝对没完。
要钱是绝对没有的,要命……只怕他们不敢拿。
围观的那位女同志明白了过来,她说:“这位骑车的小同志啊,你的意思是,他们几个是一伙的,故意趁着天气不好,跑出来撞你的自行车,然后想跟你讹钱?”
“是不是的我也不能断定,既然不能断定,当然得找警察同志解决了。”夏青棠说。
“我看也是,还是得找警察同志,不管是你撞了这位大婶,还是婶子撞了你,这事儿吧,找警察才能掰扯清楚。”男性路人也说。
“不能找警察!谁敢找警察,我就让我侄子揍你!”那婶子凶神恶煞地说道。
那俩打伞的路人全都变了脸色,夏青棠却笑了:“哟,原来这几位好心的路人是你的侄子呀,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看看,这长得人高马大的,一拳头打下来,我怕不是连命都没了?我说句实话,你们今天冒着大风雪出来干这个,想必也是为了挣点钱花花。可你们要是真的对我出手,那就不是钱的问题了,而是你们所有人都要被抓去qiang毙。你们几位年轻人可得想清楚了,这个婶子年纪很大了,她没几年好活了。但你们三个,年纪轻轻,二十出头,还有大把光阴大好人生,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一点小钱,就把命送在这里吗?”
那两个打伞的围观路人听见这话之后,开始不自觉地悄悄往后退了。
不过那个女同志倒是人不错,虽然她在往后躲,但还是大声附和道:“这小同志说的没错,这大冷的天,你们何必呢,几位小同志啊,你们都年轻,这件事各自让一步,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再劝劝那位女同志,也不找你们赔自行车的钱了,你们也别这里折腾了,赶紧都回家去吧。”
三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都犹豫了起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了那位婶子的脸上。
婶子一叉腰从地上蹦了起来:“不行,她必须得赔我的医药费!”
夏青棠说:“我赔你什么医药费啊,你刚才说你的腿断了走不了路了,可你现在一蹦三尺高,你这腿分明没事。反倒是你,你应该赔我的医药费。你知道我被你撞倒在地后,我的腿有多疼吗?我现在要是去医院检查,你少说得赔我二十块。”
“大虎二虎,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这人的身上一看就有不少钱,赶紧的让她把钱交出来,她今天必须赔偿我的医药费。要是没钱,咱们就让她写个欠条,回头去她家里要!”婶子依旧很嚣张。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动。
两位围观路人这会儿也已经躲到那头去了,但他们都还没有离开,大概是担心夏青棠这个女孩子会被欺负,所以还是站在那里伸头看着。
夏青棠一脸的视死如归,她说:“要打就快点,不要浪费时间。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反正我是绝对不会主动把钱给你们的,你们之前只是讹诈,但现在要是动手,那就是抢劫了。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打死了,然后你们四个人一起全去偿命。我反正是不亏的,我死了只有一条命,拉着你们四个人去陪葬,我高兴得很。”
换做平时,她可能也不会这样硬来,但腿疼加上寒冷,让她失去了全部的忍耐力,反正她现在就一个想法,除非对方真的上来抢钱,不然她是一分钱也不会拿出去的。
要是真动手,她也会拉住一个拼到底。
她的脸上一脸的无谓,这样的表情又加剧了三个男青年的恐惧。
这时,个子最矮的那个抓了抓脑袋,低声说:“要我说,今天就算了吧,出师不利啊,这人这么聪明,还有人看着呢,我们要是真的动了手,警察明天能找上我们的。就算今天把这个女的打死在这里,我们也跑不掉的,你看看我们几个的样子都这么显眼,就算跑出省了都会被抓回来的。”
“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个子最高的那个男青年问道。
“还能怎么办?赶紧跑呀!”说完,个子最矮的男青年就带头跑了。
剩下的俩人也不管那个婶子了,跟在大哥的后边没头没脑地也跑了。
他们几个人年轻,腿脚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既然能打人的人全都跑了,夏青棠心里也有了底,这下她不害怕了,走过去一把揪住了那个婶子的手臂。
个子高是有个子高的好处的,这婶子大概只有一米五几,但夏青棠接近一米七,再加上年轻身体好,所以她牢牢地钳住了婶子的手臂,对方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掉。
“你要干嘛?你没撞死我,现在还敢跟我动手了?”婶子骂起了非常难听的脏话,把夏青棠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遍了。
骂人这种事儿,夏青棠见的多了,其实都是虚张声势。
她冷笑一声,道:“行了,你的帮手现在已经走了,你跟我去警察局说清楚,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出来干这种事儿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你要是敢送我去警察局,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时,之前躲远的那个打伞女同志又围了过来,她低声说:“小同志啊,我看要不就算了吧,这风大雪大的,不安全。你也应该早点回家,有什么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吧。毕竟,他们没能讹走你的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夏青棠说:“可今天不把这人送去警察局,他们下次还会再做这种事儿的。”
“唉,这种事儿我知道,就算你今天送过去了,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真的,你听我一句劝,这种事儿啊我见多了。就他们这样的,肯定都是经常坑蒙拐骗的,警察能把他们怎么样啊?他们骗来的都是小钱,顶多关上几天又给放出来了。放出来了之后,过段时间他们又继续坑蒙拐骗,抓不完的。你就算把他们送过去了,都不见得有人会管。”
夏青棠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她之前只是气不过,所以才会揪住那个大婶不放。
听到这里,她也只能叹口气,松了手,道:“您说的对,还是算了吧。”
那婶子一被松开就立刻往外跑,别看她个子不高,跑起来两条腿倒是抡得飞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可见她是经常逃跑的。
“这就对了,让他们去吧。我知道你肯定摔疼了,赶紧先回家去,要是有什么事儿,让你家里人带你去医院看看。这事儿,是你吃亏了,但是也没办法,你看上去就是有工作的好人。你可是穿鞋的,他们那些光脚的不怕你呀,你却得怕他们的。任何时候,安全第一。”那女同志又温和的劝说了一遍。
夏青棠原本一肚子恼火和戾气,但听了这位陌生大姐的温柔劝导,心情一下子就平复了。
她冲大姐微笑了一下,说:“这位大姐,今天真是多谢您了,您可真是个热心人,刚才那么危险的情况下都没有跑远。”
“热心人算不上,就是想着你一个年轻人,要是真的被他们打了或是怎么样了,我这路过了看着心里也过意不去呀。要是实在不行,我还能帮忙去喊声人。你也不用谢我,你没事儿就好,我也回家了,再见啊。”大姐笑了笑,转身走了。
夏青棠跟她说了再见,便骑上自己的自行车继续往家赶路。
刚才腿就已经很疼了,现在开始蹬车,她就越发觉得左腿疼得几乎蹬不动脚踏板。
而且车子应该是摔到了什么地方,现在骑起来,前轮那边总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也只能先回家再说。
夏青棠用一条右腿,好不容易把车子骑到了中心路上,快到大院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青棠!我来接你了!”
“瑾萱!谢瑾萱!”夏青棠抬眼看见打着伞的谢瑾萱站在路边,她立刻骑着车停在他的身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人的时候,任何委屈都能忍得住,可看到心疼自己的人露出关切的眼神,那眼泪可真是止不住了。
夏青棠跟谢瑾萱结婚这么久了,其实很少哭,现在哭成这副模样,可把他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儿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跟我说!”谢瑾萱急得不行,他一手撑着伞,一手不停地给夏青棠擦眼泪,可那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怎么都停不下来,甚至越擦越多,谢瑾萱也快急哭了。
夏青棠委屈得不得了,她先大声哭完,等到情绪全都发泄出去了,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么说了一遍给谢瑾萱听,夏青棠才陡然意识到刚才其实挺危险的,她情绪上来了跟那几个人硬刚到底,其实是不对的。
对方有那么多人,真要是把她揍了一顿,就算事后她能找家里报复回去,可她本人早就吃亏了。
毕竟那些人都是强壮的年轻人,就算只挨了一个拳头,她怕是都要脑震荡的。
全部说完了,夏青棠也冷静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道:“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我今天算是遇到了好心的大姐,要不是那位大姐,我肯定要吃亏的。”
谢瑾萱赶紧说:“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你的腿怎么样了?疼得很厉害吗?摔到什么位置了?”
第118章
夏青棠用手指着左腿外侧, 道:“这一块特别疼,左腿都不敢蹬车,我是用右腿使劲儿骑回来的。我的左腿一直火辣辣的, 骨头里边也疼。”
谢瑾萱把伞交给她,自己蹲下去查看了一下夏青棠的左腿, 立刻说:“天气太糟糕了, 我们先去医务室, 找刘医生给你看看, 要是她说有什么问题, 再让爷爷的车送你去医院, 行吗?你的裤子全都湿透了,如果去医院还是换个干净裤子比较, 要不然会着凉的。”
“行,听你的。”
谢瑾萱便骑上自行车, 把夏青棠送去了大院儿的医务室。
这会儿医务室已经关门了, 不过刘医生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谢瑾萱又带着夏青棠去了刘医生的家里, 说了情况之后,慈祥的刘医生就立刻拿出了一些简单的药,让夏青棠把裤子脱了给她看看伤处。
刘医生是个中年女性,加上家里也没有别人,所以夏青棠也没什么好顾虑的,直接把自己的外裤脱了下来。
脱下来的那个时候就感觉到了撕扯的疼痛,她的皮肉果然摔破了, 这会儿粘在最里面的那层裤子上, 动一下都很疼。
“真是摔得不轻,我先给你把这个伤口处理一下, 再看看你的骨头有没有事儿。”刘医生被立刻开始给夏青棠处理伤口。
谢瑾萱便说:“刘医生,麻烦你照顾一下青棠,我现在回家给她拿干净裤子过来,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