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人都席地而坐，不少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正在啃，估计是早饭没吃就跑来了，生怕会错过似的。
到了办公室，同事们也基本都到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就开始工作了。
过了八点半，杨大川有些按捺不住，他想出去看热闹，就叫上大家一起过去看看，但只有王庆和师小雨跟他一起去了，其他三人没有动弹，仍旧留在办公室里工作。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师小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那边打起来了！杨秘书被人抓伤了脸呢！”
听见动静，柴巧英从小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你说什么？那边打起来了，杨秘书还被打伤了？”
“是的，我过来喊人的，咱们办公室有男同事，大家都过去看看吧，我看保卫科的人都快控制不住了。”
柴巧英立刻道：“都跟我过去看看。”
其他人都在第一时间跑了出去，夏青棠却第一时间把桌子上面的东西收进抽屉里，然后上了锁，拿上钥匙串，又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才跑了出去。
到了小食堂的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非常响亮的吵架声，听着像是女子的声音，但因为声线太过尖细，而且几个人一齐在喊叫，所以根本听不清楚里面到底在说些什么。
柴巧英觉得情况不妙，便低声说：“女同志先留在外面，别着急跟进去，你们两个男同志先跟我进去看看。”
“是！”
夏青棠和师小雨就留在了外面，但她们都站在门边，可以探头朝里面看。
说是打起来了，但看里面却没人动手的样子，而且原本应该是好几十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为首的就是那个袁乐乐。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和三个二十多岁的女青年，吵架的声音基本都是她们四个人发出来的。
剩下的几个人都是面试时候见过的熟面孔，不过他们几个都战战兢兢缩在角落里，像是不敢靠近袁乐乐等人似的。
夏青棠也算见识过很多泼妇了，但头一回遇到这么会骂人的一伙人。
她们几个人语速极快，声音尖细而洪亮，吵得整个小食堂都在嗡嗡作响。
他们的对面是冷静的厂里人，严建顺带头，旁边站着谭红梅和杨大川等人，施莱特女士并不在这里，也许是提前出去了。
保卫科也来了四个人，他们站在两边，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根棍子，只要严建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动手。
夏青棠朝杨大川的脸上瞧了瞧，并没有看见伤口，便小声说：“师干事，杨秘书的脸上没有伤口啊。”
“是脖子，脖子被抓伤了，在那一边，一会儿你进去了就能看见了。”师小雨说：“就是那个人的妈妈抓的，看着好吓人啊，那个人的妈妈跟姐姐们都跟野兽一样，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怎么无耻了？”
“严助理他们都说了那个人不能录用的原因了，明明是他们找关系伪造了一个读过高中的证明书，谁知道他们非但不认错，也不羞愧，反而开始动手打人了。杨秘书就是帮严助理挡了那么一下子，才被那个女的给抓伤了脖子的，看着血糊糊的，怪吓人的。”
夏青棠低声说：“他们一共也就五个人，叫上保卫科的人，大家一起上去，不就能控制住了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严助理说了，我们这边不能主动动手，只能还手，现在他们不打人了，只能骂人，所以就僵持在这里了。”
“不主动动手，那要等着他们几个自己累了然后停下来吗？”
师小雨赶紧说：“不是的不是的，严助理有叫人去请警察，是开车过去的，估计过一会儿就会有警察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夏青棠点点头，顿时放下心来。
这种事情，还是让警察来处理比较安全。
里面的四个女同志还在破口大骂，她们一个停下来了，另一个就会立刻接上，对面的严建顺等人根本没法接口。
柴巧英进去后，见他们几个人骂个不停，就干脆去了一趟小食堂的后厨，过了一会儿，跟成双民一起端了几杯水出来。
她端着两个杯子走到那几人的面前，大声道：“几位同志，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口渴了吧？要不喝点水，歇一会儿？”
几人一愣，顿时全都停了下来。
三个年轻女性全都看向她们的母亲，在等着母亲做出反应。
那中年女性其实早就骂累了，现在被这么一打断，她深吸几口气，咳嗽了几声，道：“也好，喝点水再继续，我就不相信，你们敢在水里下个毒来害我！”
柴巧英笑了一下：“这就是普通的开水，我们都是正常工作的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说了，不过是招工罢了，总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中年女性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摸了摸，发现并不烫手，就端起来一口气全都喝下去了。
“你们几位同志，也喝点水歇一歇吧。”柴巧英继续道。
几个年轻女性也接过了杯子，开始喝水。
喝完水，柴巧英伸手想要接过杯子，谁知道那中年女性反手就将陶瓷杯子往地上一摔，一个好端端的杯子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碎片。
“同志，你这是做什么？这个杯子得罪你了吗？”柴巧英很不高兴地说道：“这是工厂的公共财产，你摔坏了杯子，也是要赔钱的。”
“赔钱？你做梦吧！你们故意不录用我儿子，我跟你们厂没完！我告诉你，我生了四个闺女才生出来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们瞧不起他，就是瞧不起我！你们一天不录用我儿子，我就天天过来，吵得你们鸡犬不宁，我要你们没法开工干活！”中年女同志两手叉腰，看上去特别嚣张。
师小雨低声说：“你看见了吧？这一家子都是疯子，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夏青棠点点头：“确实挺疯的。”
怪不得她之前就觉得这个袁乐乐很奇怪了，他的衣着打扮看上去像条件很好的干部子女，但却偏偏过来参加这里的招工，而且他在那么关键的时刻还想着要跟漂亮女孩子交朋友，实在是个很不可理喻的人。
但这么一看，就全都清楚了。
袁乐乐家一定只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因此家里没有能力给他安排一份工作。
但他上面有四个姐姐，他是难得的男丁，父母溺爱，姐姐估计也是挖空了家底在养活这个弟弟，所以他才能穿那么好的衣服鞋子，但他的母亲和姐姐们却都是朴素的打扮。
他母亲的裤子上有着四五个很大的补丁，比寻常人的穿着还差不少。
第133章
他的几位姐姐穿着也很朴素, 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打着那么大块的补丁，但依旧在不起眼的地方有着一些小块的破损，并且衣服裤子都已经洗得发白了, 跟袁乐乐那一身光鲜的服装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袁乐乐站在母亲的旁边，看上去得意洋洋, 一副有人给他撑腰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就显得更加讨人厌了。
柴巧英冷冷道：“这位同志, 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单位？我早就退休了, 我早就没有单位了！所以你别想拿什么单位来吓唬我！我告诉你, 我现在就是个退休人士, 你可吓唬不了我的。反正我有空闲，我天天往你们厂门口一坐, 拿个破铜锣在这咣咣咣一顿敲，说你们洋人的厂子不公平, 故意不录取我儿子！还有, 我可是一身的病，我当初是因病内退的, 你们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可不能担保我会不会当场晕倒！要是我晕倒了，你们也得赔我钱！我今天反正把话撂在这里了，你们一天不录取我儿子，我就每天都来闹！”她的眼神看上去非常认真，不像是在说假话。
夏青棠在门外看着，觉得这个人要是跟赵美珍和陈红星老太太对上了, 怕是也会赢, 实在是个硬茬，不好对付的。
柴巧英道：“你儿子没被录取, 是因为他不符合我们的招工要求，他根本就没有上过高中，你们却弄虚作假，想来坑骗我们，我们不录取他是理所应当的。你要是想来闹，大可以天天来闹，反正你也进不来大门。不过我提醒这位同志，你确实已经退休了，但看你的岁数，你丈夫应该还没有退休吧？你的几个女儿应该也没有退休，既然他们都有单位，那你能保证他们的工作都不会出问题吗？你可以来闹，我们也可以去你女儿和你丈夫的单位，找他们的领导理论理论！”
袁乐乐的三个姐姐明显表情一变，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生出了退却的意思。
这年月，工作有多重要，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那么多回城知青都找不到工作，现在有工作的人自然是要牢牢守住自己的饭碗的。
袁乐乐的母亲却哈哈大笑：“闹呗，有本事你就去闹，你要是能把她们几个人的工作闹下来，我儿子的工作就有着落了。你是不知道，我这几个女儿说是很听话，实际上遇到关键时刻根本不顶用！我都叫她们把自己的工作让出来给弟弟去上班了，可她们谁都不愿意！你以为我为什么带她们过来闹事儿？为的就是一举两得，要是闹得好了，你们得给我儿子一个工作！要是闹不好了，你们把我女儿抓进去，她们的单位把她们给开除了，那就轮到我儿子接班了，我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呢！”
这位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表情，袁乐乐也跟着得意地笑了起来，但他们身边那三个年轻女同志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站在对面的柴巧英等人也微微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母亲。
再怎么宠爱儿子，也没听说过故意害了女儿，然后给儿子换一个工作的。
三个姐姐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同志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大声说：“原来妈带我们过来，是报着这样的心思呢！我今天还特地为了弟弟请假过来帮忙伸冤，可我没想到，你们母子两个居然还在盯着我的工作！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我要是没了这个工作，我的孩子就只能饿死！怎么？只有你的儿子是儿子，我的儿子就是个稻草？我儿子的命就不值钱了吗？再说你儿子就算不上班，我们四姐妹哪个月没有送钱送粮票上门？你儿子缺了一口吃的吗？缺了一分钱用吗？你看看乐乐身上的衣服，再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我的孩子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但我却每个月省吃俭用，就为了给你的儿子穿好衣服！这么多年了，我还要怎么对你的儿子好？把肉都割给他吃了，只怕你还要嫌弃我的肉粗糙呢！”
另一个女同志也说：“妈，你做人也不能这么偏心吧，我们对弟弟已经是掏心掏肺了！平时我家里那么困难，每个月还要攒出五块钱留给弟弟，粮票也攒出来一份给他，你还要我怎么样？你居然还盯着我的工作？妈，我丑话说在前头，旁的都可以商量，钱，我给省出一份给他花，粮食，我也能省一份给他吃，但唯独这个工作，我是绝对不会让出来的！这工作本来也跟袁家没关系，这是我公公家的亲戚想办法帮我弄来的工作，你凭什么拿走？我当初年纪轻轻嫁给老刘那个老鳏夫，不就是为了要一个工作吗？我这么不容易才换来的工作，你说要就要？我告诉你，不可能！”
第三个年轻女同志大声说：“还跟他们说什么废话，现在咱们就走！”
就在这时，只见保卫科的一位大哥领着好几个警察朝这里跑了过来，夏青棠跟师小雨让出门口的位置，而里面的三姐妹顿时面色惨白。
警察来了，她们现在想走已经晚了。
“警察同志，就在这边，你们快点过来吧，里面的人正在撒泼呢！”
“什么？警察来了？现在怎么办？”看着像大姐的那位开始有些慌了。
袁乐乐的母亲却很得意，她说：“还想跑？现在一个都跑不了了，都跟着我们去局子里走一趟吧，反正我是没有单位的人，就是不知道你们三个的单位能不能留得下你们。留不下也好，谁留不下了，我就去你们单位闹，把你们的岗位让给我们家乐乐！我们家乐乐可是儿子，你们一个个都是姓袁的，怎么不知道为了袁家打算呢？我忍你们很久了，你们都是女人，女人上什么班？乐乐上班才比较重要！”
“妈，你也太恶毒了！你居然这样对我们，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认你做我妈了！”那女同志眼眶发红，恨得牙齿都在微微颤抖。
这时候几个警察都已经冲进了里面，他们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立刻问道：“是谁在闹事儿？”
角落站着的几个青年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见警察冲进来全都抱着头蹲在了角落里，根本不敢动。
柴巧英指着那边的一家人道：“警察同志，就是他们在闹事儿。”
袁乐乐的妈大声说：“对，我们就闹事儿了，怎么了？他们这个破工厂，不录用我儿子，他们是黑工厂，他们都是坏人！洋人开的破厂子，一看就是来戏弄我们的！我过来帮我的儿子讨个公道，有什么问题？别以为你们是警察，我就怕了你们了！我告诉你们，我带着我的几个女儿过来要一个公道，我们人多，刚才我的几个女儿闹得特别凶，她们也会打架，我才不会怕你们这些警察的！不过，我儿子乐乐可没有动过手，他也没有骂过人！闹都是我们几个女的闹的，跟我儿子无关！你们就算要抓人，也别抓错了！”
袁乐乐的几个姐姐气得浑身发抖，最年轻的那个大声道：“她胡说，我们刚才根本没有闹事儿！动手的只有她一个人，我们没有动手，我们最多只是帮着骂了几句人！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呀！”
警察说：“好人能在这里闹事儿？人家会去找我们，肯定就是你们做错事儿了。都别说了，都跟我们走一趟！”
“就是，有什么话，去局里再说！”
“走吧！走吧！”
“那我儿子怎么办？他真的没有动过手，甚至没有骂过人！”袁母大吼道：“你们可不能抓好人啊！”
“是不是好人，去了那边再分辨，这件事因他而起，你们都是他的亲人，他也逃不开干系！走！”警察大声道。
“那我们闹事儿的会怎么样啊？要去通知单位吗？”袁母又问道。
警察说：“要是情况属实，要被拘留，肯定要去通知单位的。”
“这样啊，这样我就放心了，警察同志，我跟你们说，我跟我的几个女儿可是很会闹事的！”袁乐乐的母亲洋洋得意，她很痛快的让警察带走了自己，同时也很得意的扭头看向自己的三个女儿，“这下好了，咱们一家人都被抓进去了，我会跟警察好好说道说道的，你们三个一个都跑不了，谁让你们不对弟弟做出牺牲奉献的？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袁乐乐也很得意，他小声说：“妈，我觉得三姐的那个工厂比较好，听说他们厂比较轻松，二姐跟四姐的厂都太累了，要不还是就三姐吧。”
这话一出，其中一个姐姐顿时红了眼眶：“袁乐乐，你太无耻了！就算我丢了工作，我也绝对不会便宜你的！”
“你别听她在那鬼吼鬼叫的，就你三姐的工作了，妈帮你。”他母亲一口应了。
警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为首的那个低喝道：“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我老实点，都不许说话！闭嘴！”
等警察把他们几个人全都带出去了，剩下的那个带头的警察就站在里面说：“你们这边也得派一两个人跟我们过去一趟，说明一下情况。”
谭红梅说：“好的，警察同志，我们可以跟你们一起过去。”
“那边的那几个人有闹事儿吗？需要处理吗？”警察指着角落里的那几个年轻人问道。
严建顺说：“那几个年轻人没有闹事儿，不用管他们了，一会儿我们可以自己处置，谢谢警察同志了。”
“那行，这个女同志请跟我们过去一下，我们这就走了。后面你们还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再去找我们，上头都打过招呼了，一定要特别关照你们厂，所以也不用跟我们客气，有情况就去找我们。”
“好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今天辛苦你们了。”严建顺把他们送了出去。
夏青棠和师小雨这才走了进去，师小雨低声说：“所以他们闹了这么大一场，其实不是为了从我们厂里要一个岗位，而是为了把自己女儿的工作弄下来，留给她儿子去上班呀？”
夏青棠点点头，道：“应该就是这样的，你想啊，我们厂的招工已经结束了，他们是弄虚作假的证明书，自己肯定也知道要不来一个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