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棠笑着说:“就算是感谢你们之前经常帮我的忙,再说我去了工会,以后会涨工资,让我请你们吃个油饼,总还是可以的。”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于是谢过夏青棠,又加了四个油饼。
很快,厨房那边就响起了炒菜的声音,香气也飘了过来。
虽然是家里的厨房,不过那边似乎有两个炉子,所以很快四个人点的东西都端上来了。
夏青棠的煮米粉也放了炒过的香菇青菜,鸡蛋是水煮的荷包蛋,还加了一勺子自家做的辣椒酱和酸豆角,汤底是酱油调味,吃起来非常顺口。
油饼的个头不小,里面的韭菜虾皮馅儿剁得碎碎的,两面都煎成金黄色,不比国营饭店的手艺差。
几个人逛了一上午,这会儿早就饿了,于是都埋头开吃,因为地方小,又都吃的是热汤面,没一会儿就出了汗,把棉衣也解开了。
年轻姑娘见状便又过来给她们倒了水,之后就闷不吭声出去,继续守在木窗子的旁边。
这种待遇在国营饭店可是没有的,想找店里的服务员要杯水喝,那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童小兰笑着说:“我就喜欢这儿轻声细语跟你说话,还会给你倒水喝,不像国营饭店,明明是去吃饭,里头的人却总像是我们欠他钱似的。”
温晓丽说:“是呢,有时候你点菜声音不够大,店里的人还要骂你的,说你不会说话为啥还敢来吃饭,真是被他气死。”
其实这就是对服务的一种要求,在只有国营饭店的时候大家没得选,只能去国营饭店吃饭,所以只能受气。
可一旦做生意的人多了起来,国营饭店还是那种顾客欠他们钱的态度,那就必然会被慢慢淘汰。
吃的中途,她们也听见了敲窗户的声音,夏青棠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似乎又带了两个人去了隔壁的一间小屋子里。
这种老房子虽然很旧很旧,但面积似乎不小,自己隔开来做这种小生意确实挺合适的。
“生意还挺好的。”夏青棠小声说。
童小兰说:“才刚发了工资,大家都舍得出来吃一顿了。比起国营饭店,认识门路的人谁不喜欢来这里吃饭啊。”
“确实,这种偷偷摸摸吃饭的气氛特别吸引人,我觉得这碗面比我们家里的香多了。”罗翠菊说。
这话是真的,夏青棠也觉得自己这份煮米粉特别美味。
几个人吃饱喝足,因为不敢久留,就赶紧付了钱偷偷出去了。
等走到了大道上,温晓丽才说:“这里经常冒出好几个人陌生人过来敲窗户,邻居们不会怀疑吗?”
“肯定有怀疑的,不过这户人家会把乡下带来的蔬菜和山货偷偷分给邻居们一些,大家就会帮着保守秘密了。都是普通老百姓,日子都不好过,互相体谅也是应该的。”童小兰说:“对了,下个月发了工资,要不要再来吃?”
“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要回家过年了,家里也要买很多好吃的,你还来这里吃吗?”罗翠菊说。
“我差点忘了,下个月就要过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过了年,我就二十二了。”童小兰叹口气,“必须得找对象结婚了。”
温晓丽说:“二十二又不大,再等个几年也等得起。”
“我相貌普通,年轻还能算是有点优势,要是年纪大了,就真的不好找了。我想清楚了,过了年,我就好好找对象,明年一定要结婚。”
“那祝你成功。”其他几人都笑了起来。
在大路上分开后,夏青棠一个人晒着太阳慢悠悠朝家走。
路过一个副食品商店的时候,见里面在卖新鲜做出来的红豆糕,她也赶上排队的人群,打算带上一斤回去吃。
才刚开始排队,她前面站着的女同志就一回头,立刻冲着她笑了起来:“哟,真巧啊,你也来买红豆糕?”
“是啊,真巧,我路过这里闻到香味,见你们在排队就过来看看。”夏青棠冲她点点头。
这位就是孔良超的新婚妻子,那位跳河的女同志。
她现在的变化非常大,身上穿着厚实的深灰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蓝色的围巾,用一根漂亮的发夹别了一个造型,显得更加别致和洋气,头发剪短了不少,皮肤也变白了一些,倒是显得比之前更加年轻有朝气,也不像上辈子看上去那样妖妖娆娆的。
她不是顶漂亮的那种人,但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齿,看着还挺爽朗。
看来嫁进孔家对她是很有好处的,不光穿着变气派了,连人都更好看了。
“我现在住这附近,这家商店的红豆糕非常好吃,每次做新的都有很多人抢着买,你来买一点尝尝就知道了,确实很好吃。”女同志说。
这前面一点就是市委大院家属区,上辈子,夏青棠对这一带是非常熟悉的。
“好的,那我一定要多买一点回去尝尝。”夏青棠笑了一下。
其实她就是知道这里的红豆糕好吃,才会站在这里排队的。
上辈子她也喜欢吃这个,但每次不管是她还是孔家人买了带回去,夏青棠能吃到的分量总是最少的。
现在可不同了,谢家总是把好吃的优先让给她,连小蕴这个孩子都得排在她的后面。
“不给多买,一个人最多买一斤。要不然有些人手头宽裕,一口气买走好几斤,后面的人就买不到了。”女同志笑得很开朗,“你看这些人,应该都是他们大院儿的人,就是比我们印刷厂的人阔绰多了。”
夏青棠点点头:“谢谢你提醒我。”
“谢什么,随便闲聊几句罢了,你这个人可真讲礼貌啊。听说你跟我一样,都是工厂子弟长大的,不过你怎么这么斯文呢?我们厂家属区可很少见到你这么斯文的女孩子。”女同志说:“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很斯文,又漂亮,不知道孔良超怎么敢去招惹你的?”
夏青棠淡淡道:“他家里条件好嘛。”
“好什么啊,这不是都被开除了吗?还赔了不少钱,把他爸妈的私房钱都掏空了。幸好老娘在那之前就把给我的那些钱都存在我妈的存折上了,他们家赔钱,反正跟我无关。对了,你知道他丢工作的事吗?”
夏青棠笑而不语,女同志说:“那就是知道了,我要是你,肯定也要骂他一句活该的。你说说他们家的人多不像话啊,明明一家子不缺吃不缺喝,一个个拿着那么高的工资,住着那么好的房子,他还要贪钱,你说这人多坏啊?现在他没了工作,我反正是很高兴的,他就是活该。哦,还有他那个妹妹,一天到晚对我凶巴巴的,我看她的问题也不小,说不定查着查着,兄妹俩都一起没工作。”
“那你的工作受到影响了吗?”夏青棠随口问道,因为之前谢瑾萱说过,孔良超全家人都在被调查,一个也跑不了。
“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走后门去了办公室嘛。但我被调去厂办了以后也是认认真真上班的,再说我从小就是印刷厂的人,厂里还是向着我的,我现在还在办公室继续上班。后头只要我不犯错误,应该没什么事。”
“那现在是你在养家?”
“当然不可能啊,废物家里还有点钱呢,我怎么可能养他?我还会每个月问他爸妈要钱要粮票的,不给我就去闹,让他们家无宁日。”
夏青棠忍不住在心里给她鼓掌,奶奶真的没有说错,对付孔家那种家庭,就得是这样的女同志。
“你真厉害!”夏青棠由衷地说道。
看看人家,不用重来一次也能这么厉害,人跟人的差别真的太大了。
女同志乐了:“这算哪儿跟哪儿啊?他们家还不知道我真正的厉害呢!我是不会轻易放过孔良超的,只要他稍微对我不好,我就会让他好看的!到时候别说家无宁日了,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听这话的意思,怎么都像是满满的仇恨,这让夏青棠非常不解,既然这么恨孔良超,为什么这个人上辈子还要给他做好几年的情妇呢?图什么啊?
夏青棠微微有点好奇地问道:“我听你的语气,倒像是跟孔良超有矛盾似的,既然有矛盾,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呢?”
“也不怕你这种老实人笑话我,因为我啊……只能嫁给他了。当初他骗了我,说要跟我真心处对象,骗我把身子给他了,之后又甜言蜜语哄着我,说家里不允许他自己做主找对象,一定要服从父母的安排。我真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还真心实意为他考虑呢,他说给我钱让我当嫁妆去嫁人,我都没收他的钱,真是一心为他好啊。后来有个好心人跟我说,孔良超父母一直惯着他,他想找谁结婚都会依着他,还说了去你家提亲结果被戏耍的事情,我去打听了之后才确定自己真的被骗了。我这个人,最恨别人骗我,他不是瞧我不够美、家里穷所以不想娶我吗,我就非要嫁给他,然后整死他!反正别的男人也不会要我了,我这辈子就跟孔良超耗下去,看谁能坑死谁!我要把他们家的钱都弄到我的手里,他敢对不起我,我就打死他!”女同志说得咬牙启齿,但眼神却始终带着笑意。
看得出来,她对孔良超的恨意是认真的,但是对于嫁进孔家这件事,她其实带着几分游戏人间的态度,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夏青棠猜想,上辈子没有许建明横插一手,这个女同志一定是相信了孔良超的谎话,以为是孔家父母逼着他娶了夏青棠,说不定还编造了很多鬼话来毁坏夏青棠的形象,最后骗的这个人心甘情愿给他做情妇……
那现在的这一切,确实都是孔良超应得的,或者说,这些还远远不够。
这个女同志跟夏青棠可不一样,她明显是个破罐子破摔游戏人间的人,她没有软肋,而且性子横,孔良超要是还敢在外面不三不四,她一定会让孔良超后悔做人的。
想到这里,夏青棠就说:“祝你成功。”
女同志呵呵笑了:“谢谢谢谢啊,也祝你生活美满。孔良超在家里骂过你,说你跟你丈夫是狼狈为奸,我倒是觉得你们俩很相称,看着就幸福。”
“谢谢。”
说话间就轮到她们了,女同志买了一斤红豆糕,又买了一些别的点心,装了满满一大袋子,才潇洒地离开。
夏青棠想到家里还有桃酥之类的点心,就只买了一斤最好吃的红豆糕带了回去。
今天谢老爷子出去工作了,其他人倒是都在家里,见她带了现做的红豆糕回去,六婶立刻泡了热茶,全家人凑在一起分享了起来。
看着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边吃边聊,夏青棠忍不住想起那个人的话,觉得自己确实过得很幸福。
吃晚饭前,夏青棠和六婶、奶奶一起去大院儿的澡堂子洗了一个热水澡,晚上饱餐一顿,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她穿上新棉衣,背上新买的斜挎包,坐着谢瑾萱的自行车去厂里上班。
“祝你的新工作一切顺利。”谢瑾萱在厂门口小声给她送上了祝福。
厂门口人来人往的,谢瑾萱不好做什么太亲昵的动作,只是除了手套轻轻握了一下她的小手。
夏青棠朝他甜甜一笑,用手指在他的掌心里画了两个圈圈,便大步流星走进厂里去了。
这是她第一天去工会上班,因此来得很早,甚至是第一个到的。
她没有办公室的钥匙,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过也才过了几分钟,工会原本最年轻的那个干事员就咬着一个白馒头匆匆走了过来。
“哟,小夏,来得这么早啊?”李月笑着说:“还是年轻人好啊,这第一天上班,果然积极啊。”
夏青棠笑着说道:“是的,第一天来报道,心情很激动,所以很早就起来了,希望不会迟到。”
她上辈子就在这里工作过,知道所有人的性格,也知道这位李干事其实是整个办公室最爱偷懒且心眼极多的一个人,所以对着她,夏青棠说话会比较注意。
李月已经快到三十岁了,家里有一个读托儿所的孩子,所以生活上总是忙忙乱乱的,但工会这边讲究论资排辈,最年轻的那一个每天早上必须过来开门、打开水和打扫卫生,所以李月总是第一个把孩子送去托儿所,然后咬着馒头什么的吃食跑来办公室开门。
现在有了夏青棠,李月就能名正言顺把开门的工作交给新人了,因此她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也愿意跟夏青棠说几句话。
开了门走进去,李月说:“那两张桌子都是空的,你随便挑一张坐下吧,反正也没人用。”
工会的大办公室规格跟厂办那边差不多,里面都放了六张办公桌,但其实只有四个人在这里上班,所以空着两张桌子没人用。
秦主席有一间单人小办公室就在大办公室的隔壁,她平时大部分时间是在小办公室工作,不过一周也有那么几天会来这边给大家开会、布置工作等等,每到这个时候,秦主席都会喜欢坐在靠窗的那个空桌子后面,因为她喜欢光线好的地方。
夏青棠上辈子就是听了李月的话,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随便挑空桌子,便挑了那张靠窗的办公桌,结果秦主席看见了就有点不高兴,加上夏青棠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所以秦主席就更加不喜欢夏青棠了。
之后的好几年,夏青棠都是工会的边缘人物,秦主席会把一些最琐碎的、别人都不愿意做的工作交给她,而那种真的能创造工作价值的、将来可以评先进可以升职的工作,一件都轮不到她。
后来年纪渐长,夏青棠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看懂了办公室的人,但早就晚了。
所以听见李月的话之后,夏青棠一脸淳朴地说道:“谢谢李干事,你人真好。不过我胆子比较小,今天第一天新来的,我还是等大家都到了以后,听秦主席的安排吧。像我们在车间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是要听领导安排的,用哪个柜子也要组长点头的。”
“哟,你这人……还挺听话啊!选个桌子这么小的事情你也要等秦主席?就不怕她说你这点自主性都没有?”李月说。
“我是新人,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领导说我,那是应该的呀。”夏青棠转移了话题,“李干事,你不用管我,先吃早饭吧。对了,我去打开水吧,你吃馒头肯定会口渴的。”
说完,夏青棠就走到后面放置暖水瓶和一排水杯的地方,拿起两个暖水瓶出去打开水了。
锅炉房的人见到她,也笑着跟她打招呼:“早上好啊,夏干事。”
夏干事这个词儿,真是好久好久没听过了,夏青棠头一次觉得这三个字特别好听。
“廖师傅早上好,辛苦你们啦。”夏青棠笑着点点头,拎着满满的暖水瓶回到办公室。
李月已经把馒头吃完了,她拿了一个搪瓷脸盆接了一盆水,正在擦自己的办公桌。
夏青棠把暖水瓶放下,道:“李干事,开水打回来了。”
“哦,知道了。”李月只擦了自己和副主席的桌子,并没有管其他人的。
这也正常,毕竟除了副主席,其他人都是平级,没有那个义务给平级的人擦桌子嘛。
夏青棠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拿出自己带来的水杯放在暖水瓶旁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八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剩下的几人也都陆续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