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说:“那怎么能算是解决呢?头三个月都没有夜班,之后一个月最多只能排两个夜班,一个月三十天啊,就两个夜班,那我们也太辛苦了吧。”
吴峰的表情就有点不好看了,他一直是很和气的人,这会儿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儿硬邦邦的,他说:“那你觉得怎么才不辛苦呢?”
刘军也不傻,一听吴峰的语气,知道他不高兴了,就笑着说:“哎呀,吴干事,我是个新职工啊,我对厂里不熟悉,这不是有疑问,所以才来工会找你们的吗?工会不就是帮我们这些工人解决问题的吗?”
“我们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的,但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也知道自己是新职工,没上几天班,就觉得领导的决定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我倒是觉得年轻人应该踏实一点。怎么就你一个人老有问题,这才上班几天,就这么多问题,你们仓库新来的其他人怎么没有问题呢?”
“你问他们了吗?怎么就知道他们没有问题了?他们可能是胆子小不敢来说啊。”刘军还挺理直气壮的,他又把手一指,指着夏青棠说:“夏干事,你也是个年轻人,你真的觉得仓库这样的排班对我们年轻人公平吗?就说你父亲夏同志,你知道他一个月的夜班会排多少个吗?”
夏青棠淡淡道:“我不知道他排了多少个,但我知道,他一身都是伤病,腰伤、背伤、腿伤,去医院看过不知道多少次,按照厂里的规定,他这个岁数原本就可以多上轻松一点的班次。你要是想跟他比这个,等到你过了四十五岁、也一身伤病的时候再说吧。还有,你觉得三个月不给夜班有问题?我告诉你,我们棉纺厂的老规矩,新人刚进来都是学徒工,头一年原本就是要比老职工辛苦些的。我们当时在车间,第一年除了上班还要给老同事们打水打饭,帮她们做很多事情的。据我所知,现在的仓库老同事们因为心疼你们年轻人不容易,所以都不来这一套了。你们才做三个月学徒工都不满?那我觉得你可以找一个让你满意的工作单位上班,不必强留在此地。”
夏青棠记得,九十年代的人找工作,都有三个月试用期的,还有什么半年转正的,哪有人第一天上班就享受工龄十年的待遇了?
还有这个刘军故意提到夏大明,是想说什么呢?夏大明享受的照顾难道是夏青棠帮他申请的吗?她要是真的有这个本事,那夏大明还在仓库受这个罪?
听了夏青棠的话,刘军登时脸一垮:“夏干事这是什么话?不合理的规定本来就应该取消,你们当年不懂得帮自己争取合理的权益,现在还来嘲笑我?我帮自己争取正当的权益,有什么问题?你一个工会干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吴峰说:“小夏没有说错啊,哪个工厂都有学徒期的,你刚刚来上班,什么都不会呢,就想着权益权益,什么是权益?你好好工作才有权益啊。”
“就是,我说小刘啊,你知道你这个岗位得来多不容易吗?我们家多少亲戚还在乡下吃苦呢,你现在能回来当工作,月月领粮票,你就知足吧。这工作,你能干就干,不能干你赶紧让出来啊,想干的人多了去了。”李月跟着补了一句。
刘军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人!还工会呢,怎么不见你们帮工人办实事的?我找你们领导去!”
说完,他就跑了出去,直接去找秦主席。
李月哈哈大笑:“哎呀,生气了,找秦主席告状去了,你们两个啊,这下要糟了!”
吴峰看上去有点紧张,但夏青棠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
“小夏,怎么办啊?”
“没关系的,就事论事,我们也没有说错啊,再说事情本来也帮他们解决了,仓库主任都退了一步了,还想怎么样呢?难道一上来就给他们年轻人安排半个月的夜班让他们享福吗?”夏青棠说:“秦主席也是讲道理的人,没关系的。”
夏青棠确实没有说错,刘军告状去了秦主席那边,秦主席果然批评了他,但之后,秦主席又把吴峰和夏青棠叫过去,问他们俩一些具体情况。
“除了刘军,其他新职工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秦主席问道。
吴峰一愣:“我没问……”
“那仓库的老员工又是什么态度?”
“我也没问……”吴峰头一低。
秦主席说:“小吴,你也不是新人了,怎么会不找大家问问清楚呢?这件事,至少要听听那些新来的跟老同事都是怎么想的。要是新职工都觉得有问题,那这个规矩还要改。你现在,带着小夏再去仓库,找他们一个一个问清楚。小夏啊,你是新来的,应该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你跟着吴干事后面,好好学习。”
“是,我知道了。”夏青棠道。
“那你们快去吧。”秦主席摆摆手。
吴峰带着夏青棠灰溜溜地跑出来,就要立刻去仓库。
“吴干事,等一下,我们应该带上纸笔过去,既然要一个一个问清楚,那就不能偷工减料,全都写下来做个记录才好。有记录也算是一种证据,万一需要的时候也有记录可以查。”夏青棠拉住了他。
吴峰点点头,于是两个人返回大办公室拿了本子和钢笔又去了仓库。
仓库主任看到他们就头疼:“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不是都说了新规定了吗?怎么还有问题啊?”
“哦,不是不是,我们是来问问大家的意见的,不是来找主任的。”吴峰赶紧说。
“那也会影响我们这里工作啊。”
“我们也是工作,都互相体谅一下吧。”吴峰陪着笑。
最后,他们还是顺利问到了还在上班的搬运工人们的意见。
总的来说,年纪大的搬运工都觉得年轻人应该多上白天班,特别是新来的几个年轻人,毕竟当初他们也是做了一年学徒工才算出师的,现在这样的规定已经很不错了,是当年想不来的福气。
至于年轻人,今天见到的这两个都表示主任的新规矩没什么问题。
其中一个还说:“之前说一年不给排夜班,现在都改成三个月了,我觉得挺好的。一个月两个夜班,也算是可以喘口气了,我没什么意见。我是新来的啊,我二十出头不多干点活儿,那仓库要我做什么呢?”
吴峰连连点头:“小蔡你说得很好,特别好,你这样的觉悟才是正常的。”
把这些在岗的人都询问完,吴峰带着夏青棠走出去,然后说:“这下应该可以了吧,我看大家都对这个新规定没有意见,这就是广大职工的声音。就不说别的,在一个集体里面,也应该是少数服从多数,不能因为刘军一个人就改变大家的想法吧。走,我们现在就回去整理一下这些意见,然后告诉秦主席。”
“吴干事,我们明天是不是再来一趟?把剩下的人都意见都统计上,一个不差了,最后再做成表格归纳总结好交给秦主席。”夏青棠道。
“一个不差……也对,要是那个刘军又来找茬,说还有人跟他意见一致,那又要闹事儿的。行,听你的,明天再来一趟。”吴峰长叹一口气,“我在工会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见到刘军那样不爱干活的人,一个年轻人,天天就想着偷懒……其实李月说他的那些话,就是我心里想的,他知道这个工作多了不起吗?我也有侄子侄女在乡下的,想回来都回不来,刘军还不好好珍惜。”
“我听说他以前成绩很好的,他爸爸又是会计,妈妈好像是二院的护士,一家子都是文化人的工作,他现在做搬运工,心里当然不舒服了。我看他皮肤也不怎么黑,两只手没什么裂痕和老茧,说不定在乡下也没做过什么农活的。他这次回来,肯定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仓库做搬运工吧。”
“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呢。搬运工怎么了?搬运工不是正经工作吗?他成绩好,成绩好怎么不去考大学?这不都考了两次了吗?也没见他去读大学啊。真想做文化人的工作,那就去考大学啊。在咱们棉纺厂添什么乱啊,还害得我被秦主席批评。”
夏青棠笑着说:“秦主席也没有批评我们,她就是希望我们把这件事顺利解决,最好是让刘军无话可说。”
“那咱们明天一定要把剩下的人都问完,要是所有人都赞成,我看刘军还能说什么!”吴峰非常大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
回到办公室,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了,夏青棠把手头的工作收拾了一下,放进抽屉里锁好,就跟大家一起下了班。
坐车回到中心路,还没下公交车呢,她就隔着车窗看见了谢瑾萱和那辆亮光光的女士自行车。
夏青棠喜不自胜,头一个跑下公交车:“真好看啊,这个新车子!”
“当然好看了,多难买啊。”谢瑾萱笑着说:“要不然,今天就开始学车?”
“好啊,那咱们快点回大院儿,马路上可不能学车。”夏青棠立刻就要谢瑾萱带着她回去。
于是,谢瑾萱骑车带她回了大院儿。
夏青棠上辈子其实就会骑自行车,但她装作自己不会的样子,认认真真让谢瑾萱教了她好一会儿。
不少人路过这里,都看着他们在笑,还有人过来打招呼:“小谢,你们买了第二辆自行车啊?”
“是啊。”
“真是不简单,这以后你们小夫妻俩就能一起骑车出门了,多方便啊。”那人一脸羡慕。
过了一会儿,那个杜诚也路过这里,见夏青棠正在学骑车,就凑过去说:“我也可以教你的,我骑车技术特别好。”
谢瑾萱脸一沉:“你要是不想挨揍,我劝你现在就滚开。”
他一直是个斯文人,像这样对人说话是很少见的。
杜诚显然也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谢瑾萱虽然长得英俊成绩又好,但一直是一个温和有礼的人,没想到这样的人现在也会说狠话了。
杜诚看了看谢瑾萱狠厉的眼神和高大的个子,还是悻悻退到一边去了。
不过他也没有走远,而是蹲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一直盯着夏青棠他们看。
谢瑾萱低声说:“要不,等骑了车,我还是去揍他一顿吧,他这样看着你,我心里不痛快。”
夏青棠回头看了一眼蹲在那里的杜诚,见他表情像个傻子一样,就说:“不用你,杀鸡焉用牛刀?你等着我去扇他。”
说完,她就下了自行车,然后大踏步走到杜诚那边。
这会儿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篮球场和乒乓球桌那边也有很多人在运动,夏青棠原本就特别惹眼,现在见她气势汹汹走到杜诚前面,不少人都停下脚步朝她看过去,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杜诚显然也想知道夏青棠想做什么,他见她越走越近,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立刻站起来说:“夏同志,要不然还是让我教你骑车吧,肯定比你爱人教得好……”
他话还没有说完,夏青棠就狠狠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然后提起右脚狠狠踢在他的左边小腿上。
杜诚被夏青棠给打懵了,脸上那一巴掌倒是不怎么疼,但小腿骨疼得他站不住,蹲下去又一屁股摔下去了。
路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这边,有人大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夏青棠等几个女同志走近了一点,就用很大的声音故意道:“杜诚同志,你要是再跟我耍流氓,下次我踢的地方,就不是你的小腿了!我是一个已婚女同志,我爱人是你的同学,麻烦你尊重一下我们也尊重一下你自己!再有下次,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单位,让他们处罚你!”
“耍流氓?”
“天哪,耍流氓……”
“杜诚才回城吧,居然就耍流氓……”
女同志们都非常惊讶,而且因为女性对这个词非常在意的关系,一个跟谢母很熟的中年女同志立刻把夏青棠拉到自己的身边,然后非常担心地问道:“他怎么你了?你没事儿吧?”
“没有,我没事儿,就他这样的,也只能用嘴巴说点流氓话了。”夏青棠说:“我爱人早就想教训他了,但他们是同学,我爱人又是练过的,功夫好,怕把他打坏了,所以有顾虑。幸好我没有顾虑,他对我耍流氓,我就自己打回去!”
“做得好!我们女同志就是要自己保护自己!”一个年轻女同志大声说:“杜诚你可真不要脸!你敢在咱们家属区里耍流氓!我现在就告诉你父母去!”
说完,女同志就大步走出去了。
杜诚这才回过神来,他的一张脸由通红变成惨白,又变得蜡黄一片。
他大声说:“我没有我没有……”
“他有!他第一天见到我我就告诉他我爱人是谢瑾萱了,但是他刚才蹲在这里一直在看我,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恶心。我走过来,他还说他可以教我骑自行车,他比我爱人教得好。你们说,这不是耍流氓这是什么?”夏青棠大声说:“请各位女同志帮我评评理!”
“没错,这就是耍流氓!对一个已婚女同志说这种话,不是耍流氓是什么?真的太不像话了!”
“要不要把杜诚抓起来送去派出所啊?”有人问道。
夏青棠说:“那倒不用了,都是一个大院儿的人,我也已经教训过他了,就当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要是下次再犯,那就不用跟他客气了,直接送去派出所。”
大家纷纷同意,又有几个年纪大的女同志狠狠骂了杜诚一顿,人群才慢慢散开。
夏青棠走到谢瑾萱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得意地说道:“解决了,回家。”
谢瑾萱说:“你自己解决得很好,但我还是很想揍他一顿。”
“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当面揍他啊。”夏青棠眨了眨眼睛,“而且毕竟是认识的人,又是你同学,给他一次机会算了。要是还有下次,你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谢瑾萱笑了:“那也不行,真要是由着我的性格来,那他也活不下去了。”
“你这么凶残的吗?看着不像啊,你一直是最温柔有礼貌的人啊。”夏青棠也跟着莞尔一笑。
“温柔有礼貌是看对象的,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还能跟他讲礼貌?”谢瑾萱说:“对了,这次我出差好几天,你一个人住在家里,晚上一定要关好门窗。杜诚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咱们大院儿也估计不止一个。”
夏青棠点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我一定会关好门窗,实在不行我就回爷爷奶奶那边住,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长得太漂亮了,所以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也懂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瑾萱不在家,她也不会非要一个人住在小院子里,毕竟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他们回到爷爷奶奶家里,六婶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大家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饭后,又聊了很多在那边发生的事情,谢母还说了田国强夫妻私下里找过她的事情。
谢成业说:“找你做什么?问你要遗产啊?”
“那倒不是,是找我希望我劝一劝爸妈,让他们别再生气了。因为妈已经说过了,在咽气之前,都不会再见田老二一家人了。”谢母说。
“那你怎么说的?”
“我肯定是拒绝啊,我比妈还讨厌他们呢,你别忘了,他可是害我我们儿子的!跟我们可是仇人!”谢母说:“反正爸妈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给了那么多东西,能换成很多钱了,这辈子他们夫妻俩也花不完,还要怎么样呢?我们这些人,已经算是很享福了,父母都能给我们这么多好处,也就是他们贪心不知足,还想要更多。”
谢瑾蕴很天真地说道:“妈妈,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啊?没有粮票,有钱都买不到饭吃的。”
谢母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蕴说得有道理,但是现在要靠粮票买饭吃,以后未必也需要啊。”
谢瑾蕴说:“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