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意会到她问的是上一世。
他摇头:“此事新鲜,我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呢。”
傅蓉微听他口气多有戏谑,忍不住隔着袖子掐了一下:“都这种时候了,你……”
姜煦捏住她的手:“嘘。”
再说下去,就要被那群偃师弟子听见了。
姜煦眉目舒展,是发自真心的随性,傅蓉微渐渐也松下那心里根紧绷的弦。
偃师弟子引着他们走进了那条山隙,两座山挤出来的这么一条狭窄的小路,头顶上万钧之石压着,令人不由得心生惴惴,浮灯照明了前路,时而有风,吹得地上的灯影摇摇晃晃。
傅蓉微实在是对这灯感兴趣,忍不住抬起手碰了一下。
一位偃师弟子注意到她的动作,冲她一笑,从自己的护腕上摘下了一个小东西,递到了傅蓉微面前:“都是些简单的小玩意儿,王妃喜欢便送你一个。”
傅蓉微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海螺壳一样的东西,只有半个铜板的大小,黑漆漆的,触手冰凉,也许是石头,但也像玄铁。
傅蓉微低头研究一番,发现这些螺旋的纹路竟是活的,可以左右转动,她尝试着转了一下,手中传来了嗡嗡的震颤,头顶一盏灯降了下来,停在了傅蓉微面前。
傅蓉微的脚步也随之停住,她漆黑的眼睛里映进了一盏鹅黄色的宝瓶灯。
距离如此之近。
傅蓉微发现灯檐的四角有几缕流转的荧光,她用柔软的指腹触碰,摸到了灯上系着的游丝。
她轻声道:“这是什么?”
偃师弟子回答:“缚灵丝。”
她在原地停得时间足够久,所有人都在陪着她等。
傅蓉微那张容颜,是荆钗布衣也难掩的绝色,明灯下灼若芙蕖。
有的少年默默转过了头。
傅蓉微向前走了一步,灯也跟着挪了一寸,竟没有任何滞涩和凝滞之感,神奇至极。
那位弟子道:“缚灵丝坚韧柔软,刀劈斧凿也不能摧,我们那几百斤的铁家伙都要靠它来操纵。王妃,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快些吧。”
傅蓉微应了声好。
路上,她忍不住抬头看,最高的那盏灯,离地约十几尺。
姜煦托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加快了脚步。
傅蓉微对他说:“当真好看。”
姜煦道:“嗯,能博你一笑,此行冒险也值了。”
终于穿过了那条逼仄的山隙。
众人眼前豁然开朗。
偃师一脉居住的地方,竟然不是山野景象,而是一座座沉稳又大气的楼阁,平整的砖石铺的路纵观南北,景观大开大合,沿路不种草木,反而是各种形状奇特又高大的傀儡。
正门前的石碑上篆刻——神工阁。
傅蓉微每经过一个傀儡面前,都要打量一番,有时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眼睛黏上去。
徐子姚叹了一声。
当走到正殿前,一位弟子笑着提醒道:“王妃,灯。”
傅蓉微才恍惚记起自己手里还牵着一盏灯,她柔和一笑,把灯递给了那位弟子。
弟子道:“家师已经恭候良久了。”
他们被当做贵客请入席,分列坐于两侧,正首是一位老人家,鬓发都已见了花白。
那几位小弟子拜了一声师父,便各自退出了殿外。
姜煦与老人家对视一笑,道:“晚辈失礼,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朽是这一代神工阁的阁主,阁中弟子无论出身,只要入了阁,一律改姓阮。”老阁主穿着并不显贵,神情也极为和善,眉目间总是笑着的:“神工阁没什么规矩,几位也不必拘束,我瞧这位小娘子很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等用过茶,我让小子们带着几位贵客四处转转。”
傅蓉微略觉不好意思,举杯相敬:“我等不请自来,有失礼数,承蒙前辈不弃,还如此盛情招待。”
阁主乐呵呵笑着,摆手示意并不介怀。
初次拜会,风平浪静。
老阁主招待了他们一盏茶,便叫人领他们在阁中参观。
傅蓉微从正殿退出来,心潮才从震撼中平复。
姜煦从门前弟子手里接过那盏她爱不释手的灯,转动着机关上螺纹,收紧了又放开,道:“好看是好看,可单这么一盏有点孤零零的,像他们那样放漫天才有意思呢。你喜欢,我们想办法多弄点回去?”
傅蓉微摇头,慢慢道:“这喜欢的东西,倒也不必紧攥在手里,能见识一番已经是幸事了。”
她没忘记这一趟是龙潭虎穴,是要准备和萧磐玩命的。她道:“看来老阁主今天不想谈正事,走吧,我们去别处转转。”
神工阁名字起得好。
傅蓉微转来转去,在一处湖边停下了。
自古园林讲究章法,景致处处用心,精工巧琢宛若天成。
神工阁却恰恰相反,他们去除了一切天然的痕迹,恨不得处处都彰显出人力的宏大。
这神工阁里就连湖也凿得四四方方。
傅蓉微驻足不是为了湖,而是看见了湖心盘踞的一条苍龙。
她想起了徐子姚讲过的那个传说。
傅蓉微转身去找徐子姚。
徐子姚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与几位偃师弟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着。
傅蓉微唤了他一声:“徐先生,你瞧那边。”
徐子姚顺着她指的方向,见到了那条龙。
他知晓傅蓉微想说什么,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它。”
偃师弟子见她对这条龙感兴趣,于是讲解道:“这条龙搁置在此有上百年了,当年,我们神工阁中出了一位惊世之才,天赋超众,这条稀世罕见的青龙就是他十几岁时造出来的家伙,他初衷竟然只是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心,可惜了……自从那位前辈离开后,这条龙便被搁置在此,似他那般的天纵之才百年难遇,后辈们技艺不精,没有人能再控得住这条龙。”
傅蓉微听得出他话中的惋惜。
此时天色已全黑,但神工阁中彩灯当空,丝毫不见暗淡。傅蓉微借着灯,低头看水。
这水不清,傅蓉微用手帕沾了一点。
白色的绢帕透了红。
傅蓉微蹙眉:“这水?”
那弟子道:“是锈。这条龙的材料一般,就是寻常的铁,水下的那一截已经锈死了。”
傅蓉微:“多可惜,为何不给它挪个地方,好好存放呢。”
弟子道:“当年是那位前辈亲自将龙沉进了这湖水中,说是有生之年不再启用,所以没有人违他的心意,更何况,这大家伙关窍复杂,真的很难操控,就算我们阁中弟子齐心合力,也未必能像他那样游刃有余,所以便一直放在此处了,等同于封存。”
傅蓉微深感可惜。
那弟子道:“这些东西过于笨重,想必王妃瞧着也累,后山上倒是有许多门中女弟子的手笔,精巧漂亮,王妃不如到后面去换换心情。”
傅蓉微点头说好。
他们转身人已走出一段距离,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姜煦在后面敲了敲她的肩。
傅蓉微转身,姜煦比了手势让她噤声,指向了湖心那条苍龙。
只见那条青龙的眼睛缓缓的眨了一下,傅蓉微从那微抬的缝隙中,瞥见了一双眼皮下暗藏的猩红。
她整个人为之一颤。
方才它的眼分明是合着的,不是已经废弃了吗?
怎么还会动?
第162章
姜煦见她僵住, 推着她向前走了一步。
可那苍龙抬眼的一幕不知为何深深咬进了傅蓉微的脑袋里,挥之不去,睁眼闭眼都是那双瘆人的血瞳。
傅蓉微频频回头, 可走远了,回头那片湖景居然也模糊了,像聚拢了一团雾气。
姜煦自从进了神工阁, 就安静的有些过分,傅蓉微看了他一眼, 也参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们在神工阁里转到了半夜, 才被引到客房歇息。
傅蓉微见四下没了旁人, 忍不住要问:“那条苍龙?”
姜煦吹灭了灯, 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傅蓉微止住了声音, 姜煦贴着她的耳畔道:“你在房间等我, 哪都别去。”
傅蓉微一听不好,立马出手, 也没能拽住他的一片衣角。
窗户轻轻合上,带起了一阵风,人已经没影了。
傅蓉微气得重重捶了一下床,果然,此人闷不吭声的时候必定没憋好心思,提防晚了。
门又响了一声, 进来一个人,傅蓉微绷直了身体。
那人轻声道:“是我。”
是十八娘。
点了灯, 屋里人的影子就会透到窗上, 从外面一览无遗。傅蓉微适应了一会儿,索性摸黑说话。
“这么晚过来, 有什么要紧事?”
十八娘道:“是王爷让我来陪你。”
傅蓉微:“他是艺高人胆大,不知底细的神工阁都敢乱探。”
十八娘道:“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从不惧险,也不拘小节。”
傅蓉微坐在榻上,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十八娘在外间自行倒了杯茶,房间中偶尔传来瓷璧的磕碰声,再无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