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想着让四皇子过来一趟，然后，等到鱼眼出现的时候，再让度厄大师看看。

　　可是这事儿他自己做不了主，得报上去再说。

　　端王府中。

　　一大早，四皇子府的人，把压穴的牛皮衣送了过来。

　　并不是一身都是牛皮，而是一条一条，因为要对应穴位，所以还挺难制作的，端王府的人，还按着霍沉昭说的，去了周家药园子，拿了之前周行果用过的一套，对着样子才做了出来。

　　霍沉昭帮着四皇子穿上，感觉就像是全身缠上了牛皮条，是贴身的，一穿上外袍，几乎看不出来。

　　皇子们都是从小练武的，四皇子穿好了，就开始练拳脚。

　　一动起来，就感觉穴位处又酸又胀，但丹田中却慢慢蓄起了一口气息，手脚越来越有力气，穴位处却也是越来越疼。

　　四皇子是一个很坚毅的人，面上神情如常，动作也毫无窒滞，只汗出如浆，不大会儿就连外裳都汗湿了，看着连头发眉毛都格外漆黑了些。

　　盛明麟看着，就不由得心惊：“本来还想跟着做一个的，现在看，还是算了，我怕疼。”

　　霍沉昭也站在旁边看着，道：“世子爷穿不合适的。”

　　盛明麟笑跟他道：“如今这么熟了，你直接叫我名字便成，然后我就叫你，”他故意笑嘻嘻地叫了他一声：“小鸦奴。”

　　霍沉昭也笑了一下：“世子爷既真心与我结交，又何必在意一个称呼。”

　　他不愿意，盛明麟也不勉强，又把话题带回去道：“为何我穿不合适？”

　　霍沉昭道：“四殿下从小练武，筋骨不弱，只是气弱，而世子爷……”

　　盛明麟懂了：“你就直接说我身体弱呗？”

　　霍沉昭笑着，没有回答。

　　盛明麟叹了口气，就走到一边练武了。

　　四皇子一直练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汗水顺着鬓角直往下流。

　　霍沉昭也没想到他这么能忍，上前帮忙卸下，又伸手逐一轻拍穴位，帮着舒缓疼痛。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缓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叫人备了水沐浴，换好了衣裳，再出来时，神情动作如常。

　　只有霍沉昭知道，其实他这会儿应该疼得厉害，当初周行果第一天戴的时候，叫的跟杀猪似得，惨叫的声音二里地外都听得到，到他这儿，一声都没吭过。

　　三个人一起用早饭，四皇子并不避讳霍沉昭，直接道：“你们说，我今日该教珠珠什么？”

　　四皇子身上有差使，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本来以为“国事”一定行的，结果没想到不行，再教什么，好像都不太有把握。

　　霍沉昭低头吃饭，并不回应。

　　盛明麟道：“其实四哥不用急，而且你也不用一直待在这儿，你该忙就忙，晚上过来住，或者抽空过来就成，谁也不知道，能触动珠珠的是什么，说不定无心插柳反倒成了呢。”

　　四皇子点了点头，就道：“那我今日教珠珠认舆图，明日我该去趟衙门了。”

　　盛明麟嗯了一声。

　　于是四皇子仍旧在外头等着珠珠起床。

　　才刚坐了没多大会儿，外头就报，锦衣卫同知秦江白求见。

　　四皇子怕吵醒了团子，出来与他在院中说话。

　　秦江白把昨天的记录给了他，一边道：“殿下，皇上吩咐，让你今日抽空过去那边一趟。”

　　四皇子点了点头，道：“那午后吧。”

　　秦江白应了一声，恭敬站立，等着四皇子把记录草草过一遍。

　　屋里，团子一醒过来，就听说四皇子在外头。

　　团子顿时就很开心，头发都还没梳，就哒哒哒跑出来，站在门边叫：“四锅锅！”

　　四皇子回了一下头，秦江白也抬头看了过来，团子瞧见新来的人，眼儿亮亮，歪了歪头，可可爱爱地道：“漂亮姐姐。”

第121章 七老坟

　　秦江白轻咳一声，施了一礼：“臣秦江白，见过小郡主。”

　　团子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

　　秦江白保持微笑。

　　其实珠珠认识锦衣卫的衣裳，但秦江白这会儿在办差，没有穿官服，一身素袍，长相又秀致无比，男生女相，乍一看，确实很像个姑娘家。

　　珠珠十分惊讶，都顾不上卖萌了，小心翼翼地道：“你系个锅锅吗？”

　　秦江白道：“是的，臣是男儿身。”

　　团子点头：“哦！”

　　她哒哒哒跑过来，抱住了四皇子的腿，仍旧眼巴巴的瞧着他。

　　四皇子一边看着记录，一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因为还没扎发包包，团子满头都是小软毛，摸着跟个兔子一样，手感好得不得了，四皇子就摸个不停。

　　团子顶着时不时遮眼的碎头发，仰着小脸，大眼乌溜溜地看着秦江白。

　　秦江白悄悄低眼看她，她便朝他弯了眼儿笑。

　　秦江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没有呀，”团子真诚赞美他：“你真好看，比漂亮姐姐还好看！”

　　秦江白道：“多谢郡主，臣不敢当。”

　　“敢当的！”团子摆摆小手：“不用跟珠珠客气，这系珠珠应该夸的。”

　　秦江白：“……”

　　他有点好笑，看团子瞧他瞧得很开心的样子，就没话找话地道：“郡主吃饭了吗？”

　　团子道：“珠珠还没次，你次了吗？珠珠可以请你次饭饭。”

　　秦江白笑道：“多谢郡主，但臣已经用过饭了。”

　　团子想了想，小胖手比出了很小很小的一点：“一减减也塞不下了吗？”

　　秦江白：“……”

　　他常在君前走动，并不是胆小的人，又是极擅长察颜观色的，既然小团子这么想邀请他，他便笑着道：“若郡主想让臣陪郡主用饭，那是臣的荣幸，臣十分乐意。”

　　珠珠立马回头，荔枝连忙道：“奴婢马上就去吩咐。”

　　四皇子早就看完了，看两人已经聊上了，就叫了他进去坐下，然后摆上饭来。

　　秦江白便真的坐下，跟团子一起用饭。

　　那边，盛明麟估摸着珠珠醒了，想过来看看四皇子讲舆图，结果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盛明麟脚下一顿。

　　秦江白？？

　　秦江白这个人，在外头的名声不大好，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但锦衣卫毕竟地位超然，这些缺点也可以是优点，反正明熙帝用他用的很顺手，才二十许的年纪，就成了锦衣卫同知，也算是帝前的红人了。

　　但前世……

　　他记得那时候臭鱼眼好像才五岁多不到六岁，万寿圣节，也就是帝王生辰时，在宫里碰到了他，非要找他抱。

　　值得一指的是，秦江白表面上冷酷凌厉，其实还是很喜欢孩子的，所以便抱了抱，鱼眼把他指挥的团团转，又是摘花又是喂鱼的，好像还挺喜欢他的。

　　盛明麟那时与鱼眼关系不好，也不怎么关注她，结果临近午时，有人跟他说盛明珠那边出事了，他赶过去时，就见秦江白跪在地上，那鱼眼被端王妃抱着，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道：“他把手伸进我衣服里头，摸我还亲我……”

　　盛明麟当时极为震惊。

　　可能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觉得，这么点点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谎！又怎么可能懂这种事！

　　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她真的不懂，又怎么会知道这种行为不妥当？她藏在小娃娃皮下，一定又做了什么！

　　但那时，谁都冷静不下来，秦江白极力否认，可所有人都不信他。

　　主要是秦江白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年过弱冠还未成亲，很多人说他是断袖。

　　总之，震惊过后就是暴怒，端王爷大怒，一脚就把他从台阶上踢了下来，明熙帝也完全没有怀疑，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地赐死了他。

　　中间有没有波折，盛明麟不太了然，只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约摸月余，有几个残疾老人来敲了午门外头的登闻鼓。

　　大盛朝中，登闻鼓每日都有监察御史值守，敲了登闻鼓，但凡有重大冤屈，一定能够上殿面君，但，为防恶意越诉，要先廷杖三十。

　　这几个老人都已经风烛残年，而且每一个都是残疾，断腿的，断手的，甚至只有半截的。

　　但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挨了廷杖，也见到了明熙帝，由此，也揭开了秦江白离奇的身世。

　　秦江白，父母不祥，是被人丢在街头的。

　　当时，街上有一伙被采生折割的叫花子，也就是故意断手断脚好方便乞讨的人。

　　秦江白，就是被这样的一群人互相掩护着，艰难养大的，甚至他的名字，都是养他的几个叫花子，抓签儿决定的，这是三位老人的姓氏。

　　而“秦江白”的秦，是一个读书人，被同乡给害了，腿也断了，眼也瞎了，却十分有见识，教了他许多。

　　秦江白十岁的时候，就设法把采生折割的头子送进了大牢，然后一路艰难求生，先是救了一位官员，然后就一直在这位官员身边辅佐，一直到三年后官员回京，举荐他进了锦衣卫。

　　初有积蓄，他就把几位爹爹接到了京城，然后努力往上爬，养着几位爹爹……毕竟这些人全都是残疾人，自小乞讨，一身是病，不能做工，还要吃药，养着也是一大笔银子。

　　本来他已经是指挥同知，日子终于好过些了，可是没想到，飞来横祸……

　　几位老人从小看着他长大，如今他不明不白的死了，自然要豁出命为他讨个说法。

　　这些人千辛万苦到了朝堂上，好几个人说着说着，头一低就没气了，余下的人，抹一把泪，接着往下说，短短故事分了好几个人才能讲完，最后，只余下了一个人……

　　据说当时的情形极为惨烈，不忍卒视，他们真的是抱着必死之心在申冤。

　　就连端王爷也为之震惊，他倒不是觉得珠珠说谎，而是觉得，可能有误会。

　　但，人已经死了。

　　明熙帝私下把“实情”告诉了最后那个老人，还叫人把珠珠抱了过来，据说，最后那位老人，看到这么小的小孩，当时就泪如雨下。

　　他可能觉得小孩不会说谎，可秦江白也没错，他喃喃叫了两声“幺儿，幺儿”然后就这么睁着眼，流着泪，坐在那儿死了。

　　明熙帝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此事之后，他暗中叫人葬了这几位老人，亲提了“七老坟”三个字，还派出钦差，狠治了一阵子各地的采生叫花子。

　　可见心里是极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