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数了。叫了几个小丫鬟进来,也不多,拢共才四个,人也好认。圆脸爱笑的叫秋月,文静不爱说话的叫墨月,性子沉稳一点的叫文月,还有一个跟蝉月性子差不多活泼伶俐的叫锦月。
折绾温和的道:“蝉月跟着我在外面走,你们便帮我看好屋子。”
她笑着说:“从今日起,你们就是二等丫鬟了。”
几个月顿时惊喜,纷纷过来谢恩,这才欢欢喜喜的走了。折绾又郑重的对素膳道:“你看,你手底下有四个人了,你要管着护着她们才行。”
素膳:“要给我管吗?”
折绾:“不然呢?”
素膳:“不给蝉月?”
折绾教她:“我只信你啊。我们才认识蝉月多久,她虽好,但到底不是知根知底一起长大的,咱们可以对她好,但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你。”
素膳一颗心滚烫起来,“也是,咱们才是知根知底的。”
她不免后悔对蝉月太过于亲近了,“我还说了我一些以前的糗事情给她听呢。”
她着急起来,“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这么快就相信人,会不会在别人眼里很傻?
就是这样!一下子就推翻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个性子,她们吃了多少亏!
折绾把她按下来坐着,柔意道:“即便做错了又怎么样?你这是以诚待人,半点坏心眼没有,别人只会说你好相处。要是因此有人说你不好,那这个人就不好相处,你不去相处就好了。”
“本是合不来的人,便不要凑在一块了。你就是这种热情和善的性子,干嘛要让自己变成众人夸赞的七窍玲珑心呢?”
她引着素膳冷静,“蝉月听了你的事情,可有露出什么表情?”
素膳:“也觉得好笑?”
折绾:“她可有告诉别人?”
素膳:“没有吧。”
折绾:“那就行了。不过是朋友之间说说话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人天生就熟悉得快,有些人天生就谨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要慌乱。不要我或者别人说一句你就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以后就不敢做了。”
“素膳,咱们不要逼着自己变得束手束脚,想说什么就说,说错了就改,这没什么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素膳便被她安慰得服服帖帖,一个劲的点头,“姑娘,你说得真对。”
折绾见她好似真的有些明白,很是欣慰,“本来就是这样。”
她想了想,突然笑着道:“她们管这种性子叫做……落落大方,从容自如。”
真羡慕啊。
有些人一长大就是这般的性子,而她们要学很久很久才能学会。
……
接下来几天倒是风平浪静的,蝉月带着剩下的四个月分摊了她的床被,箱笼,妆奁等等杂物,素膳则很积极的跟蝉月一块去厨房拿膳食——顺便去了解各种菜肴的价钱。
折绾还是一样,到点就吹灯睡觉,晚上也没有做噩梦,一连几天精神都很好。倒是刕鹤春,因最近忙碌,回来得也晚,回回都吃闭门羹,心里对折绾是真服气了:难道就不知道给他留个门吗?
他是个讲究面子的人,心里也存了气,索性就不回苍云阁,一到晚上就睡到书房去。
这般过去了十几天,就连素膳也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对着正热情往她碗里面夹排骨肉的姑娘发愁,“咱们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大少爷生气了啊?他都十几天没来了。也没差人来说一声。”
折绾给自己嘴巴里塞了一块肉,“没呢,咱们都没见过他,怎么得罪?大少爷看起来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即便是咱们得罪了他,最后也会消气的,何况咱们也没得罪他,估摸着是太忙了。”
素膳半信半疑,“真的?”
折绾保证:“嗯,真的。”
相处十五年,她还是对他有些了解的。他是个很傲气的人。傲气的人,不会跟一个弱者置气。
在刕鹤春眼里,她是个弱者,那她一切行为在他的脑海里面就会自圆其说:她是个蠢货。
他不会跟个蠢货计较。蠢货做错什么都是不值一提的,所以他最后又会消气。
只是他看她的眼神让她难堪。
从前她总是很羞愧,觉得自己怎么又做了蠢事,怎么又让他露出你怎么如此愚蠢的神情,但现在她不会这么想了。
她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些体面人,聪明人,一旦你不上赶着去讨好他们,不顺着他们,但他们又没办法一时半会清除掉你的时候,便跟吃了苍蝇一般噎着。
即便被他们看成是吞不下去的苍蝇,折绾也不会觉得伤心和丢脸了。她慢吞吞的啃着排骨,喃喃道:“他们休不掉我还要来适应我的样子……也蛮让我高兴的。”
素膳却没听清楚,“什么?”
折绾就笑起来,“没什么,只觉得专注自己真好,不去想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去想做的这事情会不会被人背后说道,不去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蠢事要被人笑话了……实在是好。”
果然过了几日,刕鹤春赶在她吹灯之前来了。
第13章 和光而不污(13)
唐妈妈兴奋了半个月,以为大少爷再也不会来的时候,一抬眼却瞧见了刕鹤春的身影。
她失望极了,想了想,又去找于妈妈报信。
折绾倒是不惊讶,见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冷着脸和皮,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也不惶恐,只给他倒了茶,然后自己去一边插花。
刕鹤春已经进来了,便也不会揪着往事不放,还是很大度的,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是悠闲——母亲昨日还问我多日不回苍云阁是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赵氏没有这么闲。她根本没问,且还抱怨了几句:“你媳妇真是个哑巴?这十几日晨昏定省我都没理她,她竟然也坐得住。”
母亲说的时候不以为意,但刕鹤春却微微有些不平。从前阿琰刚嫁进来的时候,母亲若是生气,也对阿琰不理不睬。阿琰回来就道:“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母亲,坐在那边如坐针毡一般。”
但她也不愿意自己去问,只道:“我初来你家,没处去问去说,只同你亲近一些,便来诚心诚意问你,你若是去问了,母亲还要怪罪我,以为我搬弄是非。”
“你只要帮我想想我哪里错了,怎么弥补就好。我告诉你此事,是我知道夫妻之间要明言的道理,不然你误会我怠慢母亲,我心里也会难过。”
但刕鹤春怎么知道母亲生气的缘故?他当时还在国子监读书呢,常日在外,也不能顾及妻子,便只能劝道:“母亲本心不坏,只是脾气大,喜怒于色。你且不要着急,等时间长了,她发现你的好,自然就好了。”
后面阿琰果然得了母亲的喜欢,有一日跟他说悄悄话,“你知道母亲为什么刚开始会讨厌我吗?”
“我最初的熏香跟她一样,她很是不喜欢,以为我是故意顶撞她。但我其实没有,只是随便挑了一种罢了。”
刕鹤春觉得不可思议,这算是什么缘由?他觉得母亲过于严苛了。后来三弟妹又来跟阿琰争中馈,母亲也帮着三弟妹……
他现在还记得阿琰好奇又无奈的道:“真不知道母亲和三弟妹是怎么想的,我是你的妻子,是嫡长媳,未来的宗妇,我现在不掌中馈,多学学做事,以后怎么办呢?我学不好,真挑梁子了是要出丑的。”
她不知道缘由,刕鹤春却是知晓的,但他不能对阿琰说,只能安慰她,“我明日去跟母亲说说。”
阿琰就笑起来,“你不要去说,我有自己的办法。只是要坐冷板凳咯。”
后来坐没坐冷板凳,刕鹤春倒是想不起来了。但应该是坐了的。
如今母亲对折绾又是这样。
刕鹤春虽然对折绾一直早早熄灯不等他回来颇有微词,但十几天过去,她被母亲冷落也不知道来他面前说说,只一味的坐冷板凳,便对她的怒气少了许多。
于是特意过来坐坐,道:“我久不回来,你这半月还好?”
折绾:“好的。”
刕鹤春发现自己已经对她很有耐心了。他耐着性子道:“夫妻之间,应当相互明言。我十几天没来,你该来问我原因。”
即便不是要跟折绾做和阿琰那般的夫妻,但以后几十年一个屋檐下,他还是想要两人之间最起码顺顺当当的。
阿琰的话就很好,只要明言,就不会有误会,他想让折绾也学一学。
结果她只是哦了一声,继续插她的花,问:“——那你这十几天为什么没来?”
她看起来像是刚发觉此事一般。刕鹤春叹息她的迟钝,明言道:“我没来,你怎么想的?”
折绾低头摆弄花草:“你肯定很忙。我不好打扰你。”
这句话听起来悦耳多了。刕鹤春只能选择大方的不与一个呆子计较。晚上留在了苍云阁里,还让厨房的李师傅做了一碟子虾饼过来。
第二天又天不亮起床去上朝。
折绾照旧睡她的,等天光大白,她吃了早膳,这才又带着一群人去山海院里面请安。正好碰见四姑娘,两人便一块同行。
四姑娘笑着道:“今日嫂嫂的发髻梳得很是好看。”
折绾:“我也觉得好,而且轻快得很,不用紧紧的把头发都扎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四姑娘的发髻,“你的偏髻上要是再添一朵海棠花就好了。”
四姑娘摸了摸,“是吗?只现在没有海棠花可以用,要在四五月里才有。”
折绾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只喜欢种花插花,闻言笑着说,“也有四季海棠,只是难种,还需要种在暖房里。咱们府里不是有暖房吗?可以让人试着种种。”
四姑娘不爱花草,并不懂这些,乍然听闻觉得有趣,“若是种出来了,我是要请人来赏看的。”
折绾:“我似乎在哪本书上看见过,正好今日我还要去花草房里面转转,到时候跟里面的人问问。”
晨光细细碎碎落在她的脸上,让人看得不真切。但很奇怪,不看相貌,只听她说话的声音,便能知晓她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四姑娘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新嫂嫂颇为奇怪。
说起来,她嫁进来好几日,也只对自己多说了几句话,平日里在母亲和其他嫂嫂面前很是寡言,即便是大哥哥,好像也没能得她多说几句。
但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也不显得过分亲昵,似乎只是碰见说几句罢了。不过,这“说几句罢了”的话,却因为她声音温和,眉眼弯弯,十足的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和自己说道说道这些日常小事,便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但等各自回了屋子,她又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门,也不送礼,根本不走动,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四姑娘很是摸不透她的态度。
说句实在话,第一回 得了她单独一个笑脸时,她还以为大嫂嫂是要来拉拢自己。她是不愿意得罪人的性子,自然不敢生疏。
但其他的嫂嫂们都看不起大嫂,疏远得很,母亲也对她没有好脸色,她若是走得近会不会不好?
四姑娘为此还一晚上没睡,结果却发现自己的烦恼是多余的。大嫂嫂根本没有来找过她。若是路上碰见了,便如同现在这般说几句,也不跟她拉手,也不挽着。若是没有碰见,进了母亲那边,她跟个闷葫芦一般就不说话了,也不会来找她搭讪。
好几日这般,四姑娘看着看着也看出了门道:这位大嫂嫂是个聪慧的人,虽然亲近自己,却也不会给自己多添麻烦。
为庶女,多不易。四姑娘心里是感激的,也很喜欢她这般的性子。不免多说了几句自己的喜好,“我不是很喜欢花草,却喜欢吃,大嫂嫂要是愿意,我有几本食谱可以送给你。”
折绾有些意外她突然亲近的态度。于是欢喜答应下来,“好啊。”
等进了山海院里,其他人都来了。赵氏正在问宋家大少夫人的事情,“玥娘,你嫂嫂这也是第四个孩子了,又是个儿子,我算着也快满月了,你母亲大概是要大办一场吧?”
三少夫人嘴巴一直是翘着的,“是,阿娘说要办个满月酒,到时候请咱们一家子人过去好好说说话。”
她笑着说,“我阿娘也想您了。还说如今想喝杯清酒都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