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阴影投下,他侧头望去,看见了身着迷彩服的程景森,不由笑了起来,“呦,这又升了一道杠杠啊,去哪里了这是?”
程景森没有回答,而是对他伸出了手,“走,请你喝酒。”
“……”夏航宇沉默了一瞬,随即握住了他的手,有些畅快地笑道:“行,喝酒去!”
第75章
酒是夏航宇几年前送来的红酒,从箱子里翻出时,连封条都没揭开过,让夏航宇直呼暴殄天物,竟然把这样的好酒冷落许多年,说着话就赶紧开了一瓶,没找到相配的高脚杯,只能拿墨绿色的茶缸子盛这葡萄美酒。
“啧啧,暴殄天物。”夏航宇喝了一口红酒再次吐槽程景森的无趣,都是大院出来的,怎么他就古板木讷,享受都不会。他看了眼茶缸,本来就是深红的液体现在瞅着黑漆漆的,美酒也少了几分味道。
程景森无视了他面上的嫌弃,平静地说:“矫情。”抬手将一盒罐头丢向他。
夏航宇接住罐头,瞅了眼,吐槽道:“你还嫌我矫情,我看是你太糙了,就请我吃这个啊,好歹叫俩菜啊,怎么说你这也是三颗星了,怎么抠抠搜搜。”视线扫过他那衣服上的星,他狠狠灌下大口酒,借着酒液压下心里头冒出来的酸水。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一起许下的豪言壮语,他们奔赴前线,并肩作战,又各自发光发热,是战友,是知己,也是对手。可现在呢?一个年纪轻轻拿到了三颗星,另一个则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这强烈的落差感,深深刺进夏航宇的心口。
程景森看清了好友眼中的不甘,沉默了一瞬,淡声道:“刘厨的饭菜你还没吃腻?”
夏航宇这个月关在部队里,吃的都是食堂刘厨烧的菜,刘厨有个特点,烧菜打死卖盐,以前夏航宇还在部队时,就吐槽过他,吃刘厨的菜还不如吃罐头。
而现在他手边的罐头就是他以前最爱吃的一款。夏航宇愣了下,嘟囔:“你越来越奸猾了。”
程景森没理他的诬蔑,只是问:“你真要继续与家里对着干?”
“对着干?”夏航宇脸色阴沉如水,讥讽地笑着:“我就是要跟老爷子对着干。景森,你不知道,在我被关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在想当初是不是该自私一些,要是自私一些,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从一开始妥协娶陆明珠,到妥协离开部队,他从婚姻到事业都被拿来当做交易的筹码,而他自己呢?获得了什么好处?没有,什么都没有……明明陆家对于现在的夏家已经没了助力,俩人也成了怨偶,却依旧不同意他离婚,仿佛他离个婚就是犯了滔天大罪。
夏航宇越想越生气,直接将手中的罐头狠狠砸了出去,“我不甘心,凭什么牺牲的都是我,当初要我娶陆明珠我娶了,要我退伍我也退了,什么都是我让步,他们倒是坐享其成,现在反倒一口一句我不懂事,我他妈的可真不懂事啊!”
他脸上戾气横生,直接抄起酒瓶灌了起来,喝得急,再软绵的酒也刺|激着喉管。
程景森静静看着,那一声声咳嗽像是在将心中愤懑全部宣泄出来一样,可看不清,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他,是永远无法真正平息心中的怒火。
良久,程景森注视着半趴在桌子上的夏航宇,问:“所以,你把孟书婉牵扯进来,只是为了气一气他们?”
“……你都知道了?”夏航宇抬起眼皮,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身形板正,如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正直,严肃。
“你闹得那么大,我不想知道都难。”程景森语气平静。
夏航宇抹了一把脸,嘲讽道:“也是,估计我妈已经调查了孟书婉,也跟你妈打了招呼。所以今天程班长请我喝酒,是准备说教还是责怪?”
当初程景森是他的班长,现在这么叫,已经是生气了,所以故意生分起来。
程景森有些许无奈,看着这刺头一样的好友,说:“你不用反应这么大,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
夏航宇皱眉,疑惑地问:“什么事情?”他好像也没说什么,怎么就知道答案了?
见程景森不理自己,他越发好奇:“快说,到底什么事情,你不会是来给谁当说客的吧?要是那样,你确实是有答案,别想着劝我,我是不会妥协。”
“我不会掺和你的家事。”程景森回答,在好友越发疑惑的目光中,语气平和地说:“你也不要将我的家人牵扯进去。”
“什么你的家人……”夏航宇停顿了几秒,惊讶地问:“你不会是在指孟书婉吧?”在看到程景森点头后,他心里头闪过一丝不痛快,脸色也沉了下去,讥诮道:“程景森,你未免管太宽了,我跟她自由恋爱你也要管,真当自己是她亲叔?”
程景森喝了口酒:“也不谈你们是不是在自由恋爱,你应该明白,这个时候不该把她牵扯进来,她一个小姑娘,承受不住。”
夏航宇面颊一热,狠狠捏紧了杯子,不痛快地反驳:“我会保护好她,倒是你别棒打鸳鸯,她跟了我,可比跟乱七八糟的人强。”这是他的自信,等他解决完家里的破事,就好好跟她谈恋爱。
程景森听着他自大的发言,轻轻垂眸,杯子里倒映出男人冷峻的眉眼,这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另外一双眼睛,清冷冷,倔强又委屈。
他抬起眸,不再绕弯子:“你的保护是指将她牵扯进你跟陆明珠的事情里,还是指将她推到你爸妈面前,让她去承受你爸妈的迁怒?”
“夏航宇,你真的喜欢她吗?”程景森语气严肃。
真正喜欢的人,只会藏在身后,用心保护着,又怎么会推到风口浪尖,让一众人评判,迁怒。
夏航宇僵住,程景森锐利的目光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受,他猛地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逃一般冲出了屋子。
轰隆隆——
初夏的第一场阵雨落下。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一点点浇灭他心头的怒火,只剩下被戳穿心思后的难堪和羞恼。
喜欢吗?
肯定是有的,她就像是照着他喜好长得一样,从眉眼到性格,都是年少时幻想过的白玫瑰。
可这喜欢有几分呢?
他不清楚。
其实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许真的会因为顾及好友,对孟书婉放手。
可现在,他有些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妥协呢?
他难道就不能真正有自己能掌控的东西吗?
这些念头犹如毒火,炙烤着他的心,滋生出了更加汹涌的潮涌。
*
程景森站在门口,注视着雨幕里渐行渐远的男人静静思索。
在知道孟书婉这段时间的遭遇后,他就决定找夏航宇谈一谈。
只是没想到现在的夏航宇,是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想用一切方式去反抗报复那些关押他的人,所有阻拦他的人都会被当成敌人,包括他程景森。
程景森沉默地走到电话机旁,按下一串数字。
第76章
晴日暖风,传达室外湘竹簌簌,深浅的光透窗照影,女孩低垂眉眼,手指无意识绕着电话线:
“好……我知道了,那再见。”
话筒那头已经变成了忙音。
看报纸的陈叔觑了她一眼,见人还愣着,就开口提醒:“丫头,你打好了哇,后头还有人等着呢。”
孟书婉这才想起来挂电话:“好了好了,抱歉抱歉。”连忙给身后人让出位置。
她出了传达室,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好像忘记问他怎么会知道夏航宇的事情。
很快她就觉得自己还好没问出来,不然就太傻了。
夏家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发生点什么都是引人注目,更何况这次夏航宇闹出来的动静肯定不小,先不说有夏曼曼跟程景林这层关系,夏航宇跟程景森估计也是认知的,会知道也很正常。
只是她没想到,消失了将近两个月的程景森会专门打电话给自己。
电话那头的男声有些失真,却比现实里更加低沉。
他并不是话多的人,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今,两人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哪怕是那次在车上,他也是用寥寥数语就将她击溃,就跟训兵一样,明明是为她好,可那股子强硬让人畏惧。
这次也不例外,简短的几句话,与其说是安慰,倒像是在命令。要不是孟书婉已经知道他的风格,恐怕又要像上次那般,跟他争论起来。
孟书婉回想起男人电话里似乎欲言又止,最后是叮嘱她回家一趟,不由有些奇怪。
不过奇怪归奇怪,她也确实要回程家一趟了,如广伯剧晓说漫话都在腾讯裙四贰二咡五救意四柒果程景森都知道夏航宇跟自己的事情那估计程爷爷也知道了,她于情于理都要跟程爷爷解释一下,不能让老爷子担心。
…
李婶跟小梅坐在廊下择菜时,听见了皮鞋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们俩一抬头,就看见宋永芳阴沉着脸走进来。
等到人进了屋子,小梅才敢悄声问:“这是怎么了,下午出门时不还高高兴兴吗?”
吃完午饭,一通电话打到了程家,宋永芳接完后,立马换了衣服,好好收拾了一番才捏着小皮包出门,可这才过去俩小时,怎么回来就变了脸。
李婶摇头,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把手里的菜塞给她,小声说:“我进去看看,你把这些弄完,再去把木耳泡发。”
李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紧进了屋子。屋内,宋永芳坐在沙发上,脸色依旧难看,李婶到了一杯温水,走到宋永芳身旁:“太太,今天太阳大,喝点水。”
宋永芳:“还喝什么,肚子里全是水了。”她没好气地隔开递过来的水杯。
李婶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生气?”见宋永芳一双眼睛要喷火,却抿着唇不说话,明显是在外头吃了瘪。这倒是稀罕,多少年都不见她这样,李婶压着好奇,劝道:“你这血压好不容易压下来,医生可是说了,让你少生气,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没你身体重要,你不是还说要养好身体去收拾老二吗,别到时候老二没收拾,你又病倒了。”
上周末,宋永芳发现了程景林阳奉阴违跟那个许星悦纠缠不清,气得血压飙升吃了好多天降压药才压下来,还发了狠话等这周末老大回来,一定要叫老大好好收拾一顿老二。
李婶的话拔掉了葫芦嘴,宋永芳再也憋不住了气呼呼地说:“你叫我少生气?那也要我有那个命,这一个个的,就恨不得气死我,程景林那兔崽子气我也就算了,他是我儿子,多欠揍我都认了。没想到这半路捡回来的玩意儿,是个面憨心精的白眼狼!”
李婶心一惊,赶紧问:“那丫头瞧着挺乖的啊,是不是有误会?”
前段时间她还听宋永芳夸孟书婉,说是得了表彰,当着全体师生演讲呢,他们那个年代,能被表彰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李婶对孟书婉的好感那是直线飙升,就连小梅也是,原来送东西还有点不开心,现在让去送什么,高兴的不行。
“误会个屁,她说是好好念书,也就老头子被她欺骗!”宋永芳竹筒倒豆子,把今天遇到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原来上午她收到的电话是来自夏部长的夫人孙雅雯,若是以前宋永芳肯定不愿意出去跟孙雅雯叙旧。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家老头子如今日薄西山人走茶凉,而孙雅雯的丈夫势头正盛公公更是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宋永芳自然不会拒绝,这才开开心心出了门。结果刚见面,孙雅雯就冷着一张脸,叫她管好干孙女,好好的清大学子别自轻自贱往有妇之夫身上贴,还缠着让人离婚,好自己上位。
这话就给一盆冷水浇在了宋永芳头上,让她满心欢喜浇灭不说还狠狠给了她一耳光,难堪的当时真想找地缝钻进去。
“多少年了,我都没像今天这么屈辱过!”
宋永芳一想到孙雅雯那高高在上批评自己的模样就怄得心窝疼,当年俩人都在一个文工团待过,同样是美人自然就会被比较,宋永芳就是被比下去的那个,所以面对孙雅雯,她始终憋了一口气,本来想着这大半辈子也就过去了,谁曾想会临老被昔日的对手劈头盖脸羞辱一顿。
“消消气消消气。”李婶帮她顺着气,觑她表情难看,犹豫了下轻声说:“那丫头跟咱们也是实打实相处过的,要说她处对象是有可能,但要说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怎么瞅都不像。这里面会不会有误会,毕竟小姑娘长得好又那么优秀,招人喜欢也是正常……”
李婶在赵家快二十年,前十多年都在大院里,那些子弟兵们什么德行她还是知道的,远的不说,去年就有个部长的儿子看上个南边的一个小姑娘,人都有未婚夫了,愣是给拆散了,给小姑娘逼得跳河,虽说最终没出人命,可也闹得不好看。
再说,这小姑娘多招程安国喜欢啊,就算真出事,程安国也会兜底。李婶看得很清楚,孙雅雯就是另外一个宋永芳,自己管不住儿子了,只能找女方这边下手,宋永芳前几天不就出去见了那个许星悦吗,她当时也跟着去了,宋永芳的话也好听不到哪里去。这道理都是一样的,不见得是谁的错,无非是不合适罢了。
宋永芳一听李婶这么说,猛地想起了什么,问:“秀红,你还记不记得夏家那个老三娶的老婆是哪个地方的人?”
李婶回忆了一会,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港城那边的……对,是港城那边的,王秋不是去他们家做过一段时间工嘛,有次说漏嘴,说夏家的三媳妇不愿意来咱们这儿,结婚了还留在娘家,夫妻俩一个在部队,一个在港城,一年到头见不到面。”
“港城……”宋永芳这才反应过来,拍着大腿骂道:“孙雅雯真是不要脸,什么破坏感情,这俩人哪里有感情,我看她就是拦不住自己儿子,才把锅往孟书婉身上甩!不行,得赶紧叫那丫头回来,我得问问到底是什么回事,秀红,你给她打个电话,叫她赶紧回来。”
宋永芳脾气是急,可也不是傻子,李婶都那么提醒她了,她自然意识到自己被孙雅雯带偏了。
“哎,好的。”李婶回答。
宋永芳盯着李婶的背影,脸色阴沉,起身就往书房走。
自从病退后,程安国要么去公园下棋,要么跟友人约着钓鱼,剩下的时间就是猫在书房看书。今天刚巧在家看书,听见动静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在看清妻子的脸色不对后,问:“这怎么又耷拉着脸,又是因为老二的事?”
宋永芳坐下,冷哼:“哼,要真是他的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