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的错,那么冷的水,景渊一定很害怕吧?
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个做舅舅的没用,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势力,若不然,也不会只能用这等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法子了。
周景渊什么都知道,暖呼呼的小身子眷恋地回抱着舅舅,坚定地道:“没关系的。”
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只要能跟舅舅一起出宫就好。
傅朝瑜从得知太子借助淮阳王写信挑唆之后便在计划着。让景渊落水,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只为了日后能有借口将他带出宫。但算计大皇子这事儿,傅朝瑜并不后悔。得益于知晓后事,傅朝瑜记得大皇子会在什么地方遇到山石掉落,会在什么地方惊马,那地方有一条合抱的松树,上辈子那棵树还被大皇子给砍了泄愤。傅朝瑜只让南下探亲的安叔稍微动了动手脚,弄翻了运送石头的牛车,在路边留下了几个尖锐的石块,让大皇子的意外来得更加惨烈些罢了。
傅朝瑜本还想着如何顺理成章地将大皇子出事跟太子联系到一块儿,不想端妃与大公主比他想的还要极端,证据都还没出来便将矛头锁定了太子,斗得不亦乐乎。如此也好,狗咬狗一嘴毛,他反而能安然离场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好好卖个惨,让他家小外甥也能随他一块前往凉州赴任。
第94章 争取
傅朝瑜去求见皇上, 请求将小外甥带去凉州。
皇上脸色古怪,既为难,又有些心虚。带皇子出宫这事肯定是不妥的, 如此岂不是坏了规矩?但人家外甥前不久才在宫中遇难, 幕后黑手到如今都还没有定论,皇上也没准备追究,毕竟这事儿在他们舅甥看来或许是天大的事, 可对于大局来说却微不足道。皇上知道委屈了他们二人, 说一便不好拒绝傅朝瑜的请求,面露难色。
傅朝瑜本可以继续做个贴心臣子,给皇上分忧解难, 但是这回他不愿意牺牲自己外甥,据理力争。
皇上没立马应下,只说再想想。
可留给傅朝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调令已发, 不日便要启程, 他总不能将小外甥单独留在宫中吧?无奈之下,傅朝瑜只好请了皇贵妃出面。
也不知皇贵妃究竟跟皇上说了什么,翌日一早, 皇上竟又召见了傅朝瑜。
傅朝瑜寒暄两句之后, 再次开门见山表明来意。他掂量掂量自己此番立下的功劳, 说话底气也就足了些, 推诚布公地道:“圣上,并非微臣蓄意滋事,实在是微臣的长姐只有五殿下一个儿子, 微臣也只有他一个外甥。微臣虽卑微,却也一直竭尽全力护五殿下周全。上回五殿下被人推下湖中, 微臣在狱中万分焦急,只恨不能以身代之。若再来一次,微臣兴许真要随五殿下一同去了。”
皇上极力替皇室遮掩:“说什么丧气话?老五在宫里不会出事。”
傅朝瑜一言不发地凝视对方。
有些话说出来,未免让彼此难看。
皇上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不负责任,他既没办法时刻盯着老五,也没办法时刻防备太子,但凡老五留在宫中,下场如何是有目共睹的。以太子对傅朝瑜的恨意,对付老五是必然之事。他本想让皇贵妃养着老五,但是皇贵妃不知为何竟识破了他的打算,严词拒绝。
皇贵妃的拒绝让皇上猝不及防,他眼又不瞎,自然看得出来皇贵妃貌似挺疼爱小五的,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都能被推举,皇上始料未及。然而无论他如何劝说,皇贵妃愣是坚持不养。
没了皇贵妃,宫中其他人也不可信,皇上总不能亲自养吧,太子都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呢。
思来想去,皇上终于决定暂时放小五离开。这次的确委屈了他们舅甥二人,总该给点甜头吧,况且傅朝瑜五年任期一满老五便得回宫,届时老五满打满算也不超ʟᴇxɪ过十岁,还是个孩童,便是再外呆野了也掰得回来。皇上无奈道:“罢了,你既舍不得你外甥便将他带出去吧,只是离了宫也别忘记教他读书识字。”
傅朝瑜脆生生地回道:“圣上放心,微臣必不服圣上所托。”
果然成了。
虽然知道圣上十有八九会同意的,但是真的答应这一刻,傅朝瑜仍旧欣喜不已。他这段时间绞尽脑汁单挑吏部,到底没有白费功夫。从皇上这儿离开后,傅朝瑜便马不停蹄地又回了翠微殿,告诉小外甥这个好消息。
舅甥俩高兴的像两个小傻子一样,纵然凉州路远偏僻,依旧挡不住出宫的喜悦,挡不住远离京城的是非之地的轻松。不过有些事儿傅朝瑜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傅朝瑜揽着崽崽,意味深长地道:“凉州比不得京城,过去之后肯定是要受苦的。”
周景渊积极举起小手:“我不怕吃苦!”
傅朝瑜将他的小手按下去,不是跟你说的。
福安跪下表决心:“奴才不怕吃苦,再苦也比不过当年在冷宫的时候。”
那么苦的日子他都陪着小殿下熬下来了,如今这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小殿下去哪儿他便跟到哪儿,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秦嬷嬷也难得地表了态:“奴婢也愿意跟随殿下。”
她知道傅大人方才那话是说给谁听的,她与武川等既然都已经被圣上送到了五殿下身边,便只能跟五殿下同进退,哪怕五殿下出宫后圣上极有可能从此忘了他,秦嬷嬷也不能背弃主子。
很好,傅朝瑜暗暗点头,翠微殿虽然人不多,但是看着却都是衷心的。
傅朝瑜摸了摸小外甥的头,见他小手微微有些凉了,便将其塞到被窝里头给他掖了掖被角:“这两日你先在宫里养着,等身上好了些跟四皇子他们道了别之后,咱们再启程出发。”
如今天已经开始冷了,他们得在年前赶到凉州复任。虽不至于太赶,但也绝对不能耽搁多久。否则等结冰了出行更不便,需得等到明年冬天才能继续赶路。
离开翠微殿时,傅朝瑜还在半道上偶遇了大公主。
上回见到大公主时,对方还是一副权势加身、嚣张得意之态,然短短两月功夫一切却都不同了。大皇子彻底没有了即位的可能,这也断送了大公主全部的指望。她如此费心无非就是想送大皇子登基,如今这件事情已成奢望,至于扶持侄子,那希望更是渺茫,唯一支撑大公主走下去的便是仇恨了。她不服输,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大皇子,更因为她心中不平。与太子交手的几次,大公主便对这位兄长心存轻慢,再她看来太子无非是仗着出身压着他们兄妹一头,若论手段太子尚不及她。
若她是男儿,便是亲哥哥也未必能及她,何况是太子?
见到傅朝瑜,大公主眼神一闪,有意提及五皇子遇害之事。
傅朝瑜知道她在挑拨自己跟太子的关系。但他不理解,难道他长了一张天生就很蠢的脸?要不大公主凭什么认为他都已经要走了,还会同太子继续死磕?
傅朝瑜四两拨千斤地绕开了,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宫。
大公主不屑地笑了笑:“果真是不中用的东西。”
出宫之后,傅朝瑜又马不停蹄地去国子监看望他家先生跟孙大人。这段时间两位老人家属实受罪,他在大理寺关着无所事事,却连累他们俩为自己奔波,傅朝瑜见了他们二人后,二话没说便先磕了两个响头。
孙明达满腹牢骚顿时没了宣泄的由头了,只是不满地盯着傅朝瑜恨恨地道:“你是该多磕十几个响头!”
“别听他胡说。”王纪美心疼自己学生,还不等傅朝瑜磕两下便忙不迭将他扶起来,仔细打量傅朝瑜的脸色,皱皱巴巴的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似乎清减了许多。”
孙明达忍不了:“你看他哪里清减了?瘦的人分明是你我!”
他们这段时间为了这个祸头子连睡也没睡好,每天天不亮便开始担心这臭小子身上又背了几条罪名,该用什么法子化解,一来二去人都老了好几岁不止。
傅朝瑜只能道歉:“确实是学生不该,学生日后必定好生孝顺两位先生。”
“可别,被你孝顺我怕折寿三年。你去了凉州能老老实实办差,别让你先生担心,我们国子监上下便对你感恩戴德了。”
傅朝瑜被耻得也无言以对,这次是他一意孤行了,连累了许多人。事实就是朝中世家大族的势力还是不能轻易撼动的,他被赶去凉州这些人应当很得意吧?好在他已经要离开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同这些人对上。
傅朝瑜陪了先生大半天,好话说尽了才哄得孙大人消了气。
等离开之前他又去跟国子监的监生们道谢。
这些未入官场的学生心思澄澈,想法单纯,正一心一意替他先前遭受的不公鸣不平,眼下竟有说不完的话。或许在他们的父兄看来,这些孩子未免有些不足,但是傅朝瑜却总觉得,人生难得赤诚。他先生愿意留在国子监教书,应当也是被这份赤诚感动吧。
从国子监走完一遭后,傅朝瑜便回府让李三娘帮忙收拾行囊了。
游乐园关了,农庄也不准备对外开放,傅朝瑜只准备留一两个熟人照看,剩下的若是愿意留在京城便去守着侯府,若是愿意去西北则跟他去凉州待上几年。
结果李三娘他们都愿意去凉州。反正他们从江南过来就是为了照顾傅朝瑜的,自然是傅朝瑜去哪儿他们去哪儿。非但是他们,等安叔探亲回来之后,也是要去西北的。
翌日一早,傅朝瑜去跟郑尚书他们道谢,顺便给自己做个交接。
他的活,由新调上来的人接手,那人还是打地方上调过来的,如今还未赶到京城来。听说这回查内部考核的时候查出了不少从前被冤枉的人,正好朝廷这边缺人手,都被调到京师了。就连之前被免职的钟隶也留下来了,被分在了吏部。
他被吏部所害,如今又成了吏部的官员,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对于傅朝瑜这个祸头子的离开,工部上下本来应该长舒一口气儿的,然而正等到交接之后,郑尚书几个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郑尚书感触最深。
大半年之前他还是个侍郎,每日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憋屈地在赵尚书手下讨生活,觉得做什么都没什么意思。如今赵尚书下去了反而他顶上来了,还没带着这几个小的闯出一片天地,结果他们就走得走散得散,各自分开了。
热热闹闹的工部即将再次安静下来,郑青州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偏偏傅朝瑜还过来招惹,笑着问他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好,舍不得他了?
郑青州笑骂:“从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等去了凉州千万安分守己些吧,凉州那边民风剽悍,惹了人可不像咱们似的好说话。”
这个傅朝瑜倒是不怕,他去了那儿怎么都是一把手,想必没多少人敢惹他。
傅朝瑜其实也舍不得工部,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在这边有幸结识这几位大人已经是幸事一件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傅朝瑜又请郑青州多看顾些杜宁,这家伙虽然做事毛手毛脚的,但是秉性不坏,为人也实诚,若是有人愿意教他,日后倒也不用杜尚书替他多费心了。
郑青州嫌弃他啰嗦:“行了。你们四个人只剩下他一个,我跟王侍郎能不好好待他吗?”
便是个一窍不通的蠢蛋,郑青州也得给他带出点人样来。
别的都好说,至于商州那边的差事,傅朝瑜准备亲自跑一趟跟商州知州道别。
这么久未曾回来,一入商州傅朝瑜便发现那水泥厂却已经建七七八八了,原本那片湖已经修了好几个亭台,水泥路四通八达,已有京城的气势了。
虽然耗资巨大,但是想想日后的繁华,商州知州觉得还是值的。
商州知州前段时间听说傅朝瑜的事情,唏嘘不已。
好好的京官愣是被参奏成了地方官,还是凉州的地方官,朝中这些官员当真害人不浅。他跟傅朝瑜相处了这么久,真没觉得傅朝瑜是他们口中那等十恶不赦之人。
等傅朝瑜递过两个荷包,说是让他转交给那两户没了的人家时,商州知州也立马接了,未免傅朝瑜多心,他还宽慰道:“他们的确可怜,但这事儿怪不得您头上。况且郑尚书都已发话,给了两家四个名额,允其终身在水泥ʟᴇxɪ厂做工。”
傅朝瑜知道,工部能做的也就只能如此了。但终究是太子跟吏部那些人对付他,这才牵连出了两条人命。
两条人命对那些人来说或许无足轻重,只是用来弹劾自己的借口罢了,但是对于这两户人家来说,却是不可承受之重。
见过商州知州后,傅朝瑜心情颇为沉重。
然而很快他便沉重不起来了,杜宁跟杨毅恬得知他过些日子便要离开,闹着要给他践行。
嘴上说着要办践行酒,但却要在侯府摆宴,想去闹傅朝瑜。
傅朝瑜说不过他们,只能由着他们去闹。
一想到要多年不见,几个人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是这份失落还不能当着傅朝瑜的面表现出来。谁都知道他这回调去凉州是个苦差事,远离京城,水土又不好,朝中又有不少官员压着他,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都不愿意给傅朝瑜找不痛快。
一群人也算是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践行酒,能请过来的都请来了。
陈淮书巡视一圈后,发现仍然是同样的问题,除了师长之外,他们几个年轻的地位与官位实在是太低了,经不起一丝风浪。陈淮书迫切的想要成长,想要升官,想要有所建树。
最起码,下次面对亲友被害时,不至于如此无力。
傅朝瑜知道他的心意,伸手与他碰杯,眨了眨眼道:“下回见面,希望咱们都能心想事成。”
吴之焕与周文津也心照不宣地过来碰了碰。
杜宁茫然地挠了挠头,问杨毅恬:“他们在打什么哑迷?”
杨毅恬给他夹了菜:“吃吧,你这脑子不适合想什么事儿。”
宫中五皇子随傅朝瑜一块上任的消息,过了好几日才放出来。皇上是先与三省尚书闲聊时提及此事的,说得很耐人寻味,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五皇子年幼不堪大用,竟不顾忌皇子身份执意闹着要同他舅舅去凉州。
皇上拿这个小儿子没什么办法,又对他不甚在意,是以便同意了,似乎颇为不满五皇子胡闹,但又觉得跟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计较没什么意思。
消息很快传开,与之一同传开的还是皇上不喜五皇子这件事儿。这事倒是真的,先前五皇子出事宫中基本无人在意;然而等到了大皇子出了意外,不到两日便将事情查清楚了,足可见五皇子在宫中不受宠,平日里的优待基本都是靠着他舅舅得来的。
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是否留在宫中并没有人在意。
合不合规无所谓,他们都希望这对舅甥走多远走多远。
太子亦觉得老五走得好,免得他在宫中再出什么事情回头嫁祸到自己头上。将这个麻烦送走再好不过了,最好能在西北生一场重病,直接没了一了百了。
朝中无人在意,后宫却有人反对,反对的还是太后娘娘。老人家想法较为古板,不能接受自己的孙子流落在宫外,况且西北那样的地方又不太平,远不如宫中。这要是随着一块去了,外人会如何看待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