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弗拉基米尔咧咧嘴,到底是谁多变啊,还大言不惭这安到我头上,我有点不服气,可看到他孩子气的笑脸,和不明所以的安慰,我也只是最后“嗯”了一声。
这样的弗拉基米尔太稀少了,稀少的东西大多都很珍贵,我想按下快门,将这一刻收藏起来,当我陷入无望的精神沼泽时,也许这份难得的温暖会给我一些力量。
可能是今天的弗拉基米尔非常古怪的缘故,我也变得奇怪。
“你害怕吗?”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目光也变得柔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我能察觉到他的试探,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大约是心血来潮。
什么时候起弗拉基米尔开始在意我的感受?这在奇幻的冒险小说里都能称得上离奇的桥段,果然古怪的过了头,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卡斯希曼医生,他的雇主似乎正常得反而不正常了。
“你在怕,但你没有逃避,你选择接受,即使你这么害怕。”他歪着头,看起来在将散乱的色块拼到一起,拼图十分简单,所以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依然沉默,不过不妨碍他自问自答,显而易见,这是正确答案,我不安地收回小腿,身体坚硬地向后缩,他的目光如月色如清水,能看穿我的灵魂和虚假的矫饰。
“那又怎么样?”好似一yi丝si不bu挂gua的展露人前,我掩盖的怯懦和卑怯也呼之欲出,我不服输地瞪着弗拉基米尔,故作恶狠狠的语气。
“这就是你,弗洛夏,你比你自己想象得更坚强。”弗拉基米尔没有在意我的冒犯,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懒散地搭在膝盖上,“一个合格的马尔金家的小女儿。”他的声音更轻了,语气里毫无疑义的诚恳好像正在安抚因为惊吓而炸毛的小动物。
后背硌在书架的边框传来钝痛,我的手指紧抓地毯被虫蛀的破洞,呆滞地看着弗拉基米尔,这次我毫不顾忌的凝视,想要寻找其中一丝哄骗和敷衍的痕迹。
弗拉基米尔放任我肆意打量,他的下巴搁在交叉的手肘上,大有一种任君采撷的随性,然后在我震惊的眼神中,他伸出手,轻轻靠近我的头顶。
“你做得很好。”弗拉基米尔的轻柔地拍了拍,以一个成熟的姿态像是在赞扬、鼓励、简单的抚慰。
当他的手落下,我瞬间闭上眼睛,我用躲避却顺从的方式,将涌上鼻头的酸涩压制下去,我充满恶意地想,我才不能哭,否则弗拉基米尔一定得意极了,比开屏的大孔雀还要洋洋自得。
我紧闭双眼,挤在眼眶里泪水摇摇欲坠,我感受到他的手指穿过蓬乱卷曲的发间,即使我用最低劣最不堪的想象去揣测他,我都没能将逐渐低落沦陷的情绪拉起来,宛若干旱已久的大地迎来甘霖,迷失在沙漠里濒死的旅人发现绿洲。
弗拉基米尔很快收回手,我听到他站起身时踩在缺失了一大块地毯的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声。
“如果尽力了,却还是无法继续忍受的时候,来找我吧,那是你的祈望,我会帮你实现。”弗拉基米尔没有说告别的话,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日光极盛之时。
透明的液体最终从眼角滑下,我明白自己此刻不是悲伤,是长久的坚持得到肯定后,衍生了委屈、困惑、迷茫等等交杂在一起,但我并不难过,特别是眼泪流了下来,但我没有哭泣,而是莫名的感叹和松弛,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我不清楚他是否觉察了我的窘迫,体贴地留下我独处,弗拉基米尔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即使他的话比最甜美的糖果还要诱人,你很难说清他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因为世俗的道德很难片面地应用在他身上,也很难去评判他,当然他也称不上在不在乎。
我放松紧绷的身体,双腿呈大字状瘫坐着,我的思绪也松散到了极致,一会是连我作为当事人也不知道,已经筹备了许久明日即将开始的订婚宣告式,一会是仰头看到的昏黄的天花板下缓缓沉降的尘埃,一会是早上刚看过的电影里英国浓郁逼人的绿色原野上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愫和遗憾······
等到四肢不再麻痹供血重归正常后,我利索地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又立刻被飞扬的细密尘土呛得直咳嗽。
我将散落一地的书重新放回书架,费力地关上硕大的玻璃窗,弗拉基米尔的力气比看上去他绝对称不上健硕的体格要大得多,我几乎使用全身重量挂在铁质把手上才勉强有用,然后再抱着还没看过的书离开。
我踏入走廊,清新的空气使我停下来,站在藏书室门口许久,久到腐朽浓烈的气味和满是杂质的空气从肺泡中置换出去,我掂了掂怀里的书向走廊尽头走去。
我惬意地享受难得的自在,仿佛把身上的沉重负担都抛开,我轻盈极了,就算抱着一沓书,我也觉得自己下一秒能无视重力,蹦蹦跳跳着然后飞到穹顶的繁复华美的水晶吊灯上。
“弗洛夏!”我轻快的步伐终止于一声呼唤,我迟疑了两秒钟,转身回头,是索菲亚,那条雪白抹胸的束腰长裙,垂落到她的脚边,好像一团快要液化的云朵,同色的皮草悬挂在小臂上摇曳生姿,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玛莎。
她踩着高跟鞋,有些急促着急的模样,“你到哪里去了?药物只输了一半,到处都没有看见你,护卫们差点把这座宫殿翻过来,要不是沃亚伯特维尔皇宫的负责人特地来告知你在哪······我真的被你吓到了。”
那天晚上索菲亚走后,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然而看到她的表情时,我愧疚地低下头,混合着紧张和焦虑的忐忑不安,她在为我担忧,让我想到以前我研究路线,从安德烈老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偷跑到秘密花园,直到傍晚才回去时,那时索菲亚的表情和现在一样。
“对不起······”熟悉带来的安全感让我感到安心,同时自责强烈地袭来。我明白他们没有找到我大概率是罗曼诺夫的护卫们刻意遮掩,弗拉基米尔的行踪一般情况不会透露出去,我可能只是祸及池鱼的那条鱼。
索菲亚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掏出手帕,“你这是去哪玩耍了,脸上都蹭到了灰,幸好这只花脸的淘气小猫被我捉到了。”索菲亚没有指责,她亲密地调侃我,细致地将灰尘擦干净,“幸好没有让别人看到,不然他们就会说,马尔金家的弗洛夏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野猴子。”
我抱着书,用力仰起脖子方便索菲亚行动,“我去了挺多地方,可能不小心在藏书室蹭到了。”
“你怎么知道这层有藏书室,它在哪个房间?”索菲亚随手将手帕递给玛莎,一贯平和的语调渐渐有了兴师问罪的意味。
又托了托正在被引力拉拽的书,它们开始暴露自身重量,不断给我的小臂加压。我一定是太过神经质,才会误解索菲亚的正常询问,我正准备向她解释时,余光瞟见玛莎的五官都皱着,一脸恳求地疯狂向我眨眼睛。
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猛然急刹,“有仆从替我指路。”选择性的事实也是事实,谎言也不算是从我嘴里跑出来。话音刚落,玛莎的神情陡然放松,我疑惑的是,即便索菲亚知道实情,她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难道是玛莎的胆子很小?
“嗯——”索菲亚幸好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放低声音,“殿下刚从这里离开,你有遇到他吗?”索菲亚凑近了看我,她胸前皮草的柔软的毛碰到我的肩膀,病服的衣领开口敞开着,光滑油亮的细细丝状物拂过我的皮肤。
我看着索菲亚表面的好奇下隐含的期待,我说服不了自己这是错觉,是我误会了,书本变得越来越沉重,我甚至暗暗后悔取了太多书,我似乎被超越正常引力的两倍重力惩罚,惩罚我不久前对重力的轻蔑挑衅,惩罚我忘乎所以的飘飘然。
我直直地回望,“没有,我一直一个人呆着。”
这次是真正的谎言。
告别了索菲亚后,我回到房间随手将书本丢给沙发,床头的小几再不能放下一本书了,不然有随时坍塌的可能。
我脱掉脏污的外套和病服,在蒸腾热气的浴室里缓慢地洗了个澡,热水很烫,足以冲散手腕上书堆压出的红色印记。我从盥洗室出来时,长桌上已经铺上了白色长巾和四五个餐盘。
我捏住叉子随意吃了几口,看上去丰盛又可口,舌尖却只留下小番茄的酸涩。我只得再仔细刷一次牙,然后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钻进冰凉宽大的松软中,用指尖够到滑落窗边的长毛毛毯用力拎起来盖住脑袋。
我眯起眼睛,鼻间充斥沐浴香波活泼的水果香味,我轻轻浅浅地感受着,放沉呼吸。
第168章
Chapter167. 暗涌(一)
阿列克谢
摧毁一个人最有利的方式,是告诉他还有希望。
最初没有人在意那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这不过是每个家族多多少少都诞生过的意外,连错误都称不上,因为这种意外很好解决,直到那个孩子在一场场悄然无声的变化里,成为不可撼动的规则之上的例外时,我们只能在失序和混乱的世界里手足无措。
我转动手腕,长久地举着书让手腕隐隐作痛,春狩以一种离奇的方式结束后,王室并没有向外透露更多消息,除了那个孩子受伤了。
称呼那位为“孩子”的确不礼貌,但我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要知道在玻璃城堡初次见面时,她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即使她实际年龄仅仅是比阿纳斯塔西娅小两三岁的程度。
“笨拙”是我看到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形容词,她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幼稚和纯洁,听上去很有趣,她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种人,仿佛她是从哪个山间野林里跑出来的狼孩子,现代文明、礼仪、社交规则没有给她留下一丝印记,以至于她的俄语都说得结结巴巴。
第一个矛盾产生了,如果是急于获得家族承认的私生子,怎么会连基础教育都不曾接受。
但你不能用“无知”去描述她,我观察她,发现她确实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知识匮乏,但她是敏锐的,极其敏锐的,与人相处时她依靠的是“本能”,她仿佛有着能够窥探人心的能力,灵敏地辨别善意与恶意,真实与虚伪。
这是第二个矛盾,分明拥有着在社交界堪称伟大的能力,但却显得格外“笨拙”,不论是表达友好的亲近,还是不怀好意的试探,她应对地都极为吃力。
如果说可谓灾难一般的沟通能力导致了她木讷的社交行为,那么她应该会被一向严苛的圈层氛围排斥在外,八大家族中不是没有不受欢迎的家伙,在这里,大家的身份相差并不大,如果你实在是个不讨喜的混球,谁也没有理由惯着你。
佛奥洛夫家族的第一个儿子,粗鲁,自大,野蛮的不知礼数的浪荡子,年纪轻轻就仗着特te权惹是生非,酗酒,嗑 ke药drugster,纵火,以至于受到了人身伤害和更恶劣行为的指控。起初家族还忙着帮他收拾烂摊子,但随着他的行为越发出格不受约束,佛奥洛夫家族的耐心耗尽,他被家族驱逐了······而随着他的离去,同年降生的阿纳斯塔西娅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佛奥洛夫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也许是大儿子的前车之鉴,阿纳斯塔西娅从小接受了最为标准的继承人教育,与她的兄长不同,她是一个完美的贵族,在各个方面无可挑剔的那种。
说回马尔金家的小女儿,她看上去不是个会受欢迎的人,可似乎不是那样,她巧妙地融入其中,要说还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氛围,那么这种排斥感来源于她自身,这就代表着她沉默地将自我与他人隔离。又是一个矛盾。
她的矛盾之处可不止这些,她安静而无害,起码见过她的每一个都会这么想,但是我不知为何总是觉得不对劲。她像是戴着面具的假人,外表是小女孩的模样,她不正常,具体我很难说明白,因为我觉察到的更是一种隐隐的不稳定,和那种不安的姿态。
接下来,殿下的反应将所有不起眼的矛盾推向了高 gao 潮chao,那一刻我意识到了这位矛盾集合体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品,与她相比,阿纳斯塔西娅的哥哥可以说不值一提。
那天以后,她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安德廖沙回家的次数更频繁了,他平时并不住在家里,与继母的关系体面地讲和睦友好,用他自己的话就是单方面的敬而远之。
事情的发展没有偏移我的预料,可我却不感到高兴,马尔金家的小女儿住进了巴甫契特,罗曼诺夫所象征的一切会成为她——一个不安定因素的催化剂,她的能量会呈几何倍数扩大增长,而安德廖沙以一种自虐的疯狂,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失控的边缘。
不只是安德廖沙,我们赖以生存的底层逻辑——秩序也因为她而慢慢动摇。
“先不去教室,经过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先停一下。”我将书丢到一旁,缓慢地转动酸痛的手腕。将车窗打开,细雨混合了道路两侧浓密的植被气息,气味里犹如缀满了苔藓浑浊的汁液,泥土在过度湿润里慢慢腐烂。
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是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的大学部,安德廖沙主修分子生物学,但愿今天能够见到他。
我不愿意回想不久前的安德廖沙,或者说,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他。安德廖沙是我的朋友,如果这里还存在着友谊,同伴,这类充满真情实感的词汇,那么我们是朋友。
其实我们的世界并不大,但也不算小,从出生起我们就被决定了一生,那是一个隐形的看不见的圆圈,但持续地占据时间和空间,我们无法逾越更不能摆脱。在这个圆圈里的九个家族,其中一个是崇高,拥有绝对的权力需要仰望的存在。
其余八个家族,我阿列克谢——卡斯辛基家族,房地产巨鳄,高级商业中心、连锁五星级酒店、学校等等,包括圣奥茨特等私人领地,拥有的地皮占据整个欧洲大陆的六分之一。尤拉来自尼科诺夫家族,尼可诺夫家族是东欧最大的通信商,涉足电子芯片,信息技术等领域;阿纳斯塔西娅代表的是佛奥洛夫家族,她们家两百年前最早是神职人员,后来成为宫廷医生,现在垄断了医药领域,医院,药企,新药研发等等。
吉安娜并不是彼得罗夫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她的姐姐在四年前自动放弃了继承人身份后,她才代替他的姐姐进入了我们的交际圈,彼得罗夫家族以农业起家,百年前就拥有令人全国最大的农场,目前在对外贸易上以小麦、玉米、大豆等大宗商品进出口/交易赚得盆满钵满;别特洛夫家族的艾萨克是我们之中年纪比较大的,他们的家族是第二大通信商,垄断了娱乐产业。
马尔金家族的主业是传统的能源行业,天然气、原油、矿产资源等不可再生的资源使马尔金在八大家族中的地位也十分靠前;瓦斯列耶夫家族则不同,他们有将后代送往战场的传统,人丁并不兴旺,目前的嫡系也仅剩索菲亚和她的侄女伊芙洛西尼亚(弗洛夏),特别是当索菲亚带着家产——矿业嫁入马尔金家后,老瓦斯列耶夫病逝,家族里的其他人瓜分了剩余的钢铁、煤炭、稀有金属企业,带着整个家族一起去往了欧洲。
最特殊的是来自米哈伊洛夫家族的西里尔,他的母亲是罗曼诺夫家族的公主,他们家族对外并不涉及商业领域,但是米哈伊洛夫家族因其特别的身份,占据了国guo家jia 情qing报bao 机构的重要职位,在尼可诺夫家族的配合下,他们的势力范围涉及国 guo 土安全,情报,特te工gong培养,国际政zheng治zhi行动等等,米哈伊洛夫家族同时代表了最极端的保皇 huang党dang势力。
家族之间利益互换,也存在着竞争对抗,比如别特洛夫家族的娱乐帝di国中第二大股东就是米哈伊洛夫家族,而吉安娜的家族目前的大宗商品贸易开始推进能源产品交易,这无疑动了马尔金家族的蛋糕。但总体上,各个家族同气连枝,利益划分,财富与权力交换,不断稳固着贵族们的超然地位。
我从儿时被允许,被引导交往的就是同我身份相等的第一继承人们,至于家族内其他少年少女们则无形的划分到圆圈之外,我们依然能够和平相处,但成为朋友?似乎没有必要的理由这么做。
我与继承人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着幼稚、无知、我们逐渐熟悉彼此、在漫长的时光里,我、安德廖沙、尤拉和阿纳斯塔西娅的关系日渐紧密,即使是这么小的圈子里,我们也默契地形成了一个个小圆圈。
彼此陪伴着,我们度过了刺激、慌乱而青涩的少年时期,当我们认识到了自己是握有世俗权柄的少数人时,我们开始向罗曼洛夫献上忠诚,因为只有毫不动摇地信仰罗曼诺夫的至高无上,我们才是距离神像最近的人。
而作为男孩子们,比起总是冷静自持的完美小姐阿纳斯塔西娅,我们荒唐得多了,在年少无知的时光里我们总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傻事,那时阿纳斯塔西娅的目光让我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劣等感,她用看待无知孩童的眼神将我自满的精神世界击打得粉碎,直到今天,我还能回忆起夹杂着不解、嘲讽,还有同情······
血缘将我们聚集起来,我的选择没那么多,但有了他们也足够了。尤拉是我们当中最激进的一个,他的喜欢和厌恶都特别极端,同时相当的无法无天,但并不胡作非为,因为有安德廖沙,他发挥着调和作用,有他在,尤拉的肆意妄为都显得孩子气了些。
安德廖沙乍一看会误以为是翻版安娜斯塔西娅,在长辈面前,他的礼仪风度、学识教养将他塑造成长辈们口中的“令人赞叹的小马尔金”。那是及具有欺骗性的假面,他擅长在不同人面前展现不同的一面,根据对方的性格展现出令他们最为好感的姿态。
但真实的他没有比尤拉好到哪里去,甚至他是尤拉的起爆剂,他更加放荡不羁,青春期的他身上女孩子们的香水味就不曾消失,通宵派对的酒精游戏里他陪伴着尤拉玩闹,我则负责将他们从危险的游戏中适时地拉回来。
安德廖沙是个冷漠的家伙,他仿佛不会疲倦地进行着一轮轮游戏,似乎这样就能稍稍填补内心中庞大的黑洞,而一旦停下来,则会被永久的黑暗吞没。
年纪稍大一些后,尤拉已经厌倦了年轻的肉 rou体和放纵的生活,安德廖沙却不觉得腻味,只是懂得隐藏,他依然不曾缺席我们的聚会,即使那里只有越来越难以捉摸的尤拉和寡言少语的我,他的眼角满是纵情狂欢后的倦怠,安德廖沙过着昼夜颠倒的双重生活,他看上去并不算吃力。
我曾经问过他,“你不会厌烦吗?”他的回答是,“因为我很无聊啊。”
第169章
Chapter168. 暗涌(二)
无聊的日常里我们能做的最刺激的事情就是让自己不那么无聊,可即便这样,有时候,仍旧感觉到巨大的空虚和无趣。
但我们依然不会分开,彼此品味着对方的孤独,孤独融合在一起,我们似乎是真正的朋友了。
春狩结束一段时间了,可危机仍在,马尔金家的小女儿暂时离开了巴甫契特堡,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还会回去,属于巴甫契特的护卫队几乎把她所在的小镇围成了铁桶,这种保护性监jian禁暗示了那场事故带来的冲击。
凶手和策划者仍在潜逃,吉安娜的愤怒像是浇上汽油的火焰熊熊燃烧,你不禁担心这把火会将她自己烧成灰烬,尤拉比吉安娜冷静多了,但他更令人担忧。随着我们慢慢长大,每个人开始以家族为原点有了自己的政zheng治zhi 立场。
西里尔不用说,吉安娜的家族是忠贞的保皇党,尤拉的家族和安德廖沙的家族原本只是跟随罗曼诺夫,并没有明确的主张,但尤拉,他从某一刻起,他向殿下效忠,不是罗曼诺夫家族,仅仅是弗拉基米尔殿下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理由,尤拉总是叛逆而乖张,但他从未将原因宣之于口,我尊重他的选择,不论怎样,他是尤拉,尼科诺夫家族的尤拉,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而安德廖沙最出格的举动,是在姐姐的订婚宴后,一个寻常不过的After Party,他带来一位女生,却全程没有向任何人介绍,也没有与那位女生有什么亲密举动,他只是不断地、不断地用酒精灌满躯体,好像他正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楚,而杯中的液体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强效镇zhen痛tong剂。
阿纳斯塔西娅与他的交涉看上去无疾而终了,她看见了我,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完美的阿纳斯塔西娅式微笑,那时,我觉得她仿佛在哭泣。
当安德廖沙带来的女孩几乎耀武扬威地向所有人展示她与安德的关系时,我沉默地注视着一切,因为我们都看到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写满了野心和欲望的脸,也充满了僭越和冒犯。最后,别特洛夫家族的艾萨克吩咐仆人将安德廖沙送回去,他也明白这是一滩浑水,他本人并不想要搅和进去。
所以,我们都沉默了,安德廖沙背上着不可宽恕的罪孽,他不仅仅是冒犯,更是在挑衅,以一种可悲的姿态,即使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那么这场必输的战争会给我们的友情带来灭顶之灾。
车子在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楼下停下了,我迎着雨水,踩着溅的水花走向被阴暗吞噬了的入口。
走到教室门口时,课程已然结束好一会儿了。“早安,阿纳斯塔西娅。”还没等我寻找安德廖沙,就看到阿纳斯塔西娅正从座位上站起来。
阴郁的光线下,她的脸色惨白,忧虑浮在眉间,哪里还有光彩照人的''完美小姐'娇艳动人。我的发丝黏在额头上,雨水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从眼角滑落。
“安德廖沙今天没有来。”阿纳斯塔西娅洞悉了我的意图,她向我示意安德廖沙的座位。虽然阿纳斯塔西娅目前就读于圣尼亚学院的高级部,但她过人的天资是她能够提前选修与安德廖沙相同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