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随着卢布廖夫即将进入寒冬,洗过澡后要在窝在被子里,使身体不再冷得发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是我相信,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得到解决。
睡醒时的困顿与呆滞在冷水中渐渐消失,神志回到了大脑,关于学校的事情开始一股脑的涌现,我懊恼地轻叹一声。
就在昨晚,索非亚介绍了她想要将我送去的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
据索菲亚说,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无疑是俄罗斯最顶尖、最神秘、最具有贵族气息的中学——学院距离圣彼得堡二十英里,地处乌拉尔山脉东侧伊谢特河河畔,与历史上有与彼得大帝齐名的,那位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花园之称的女皇行宫——叶卡捷琳娜宫隔岸相望,被称为“绅士的摇篮”,凝聚着俄罗斯传统教育最精华的核心。
这所学校成立于一四四零年,由当时一统俄罗斯的伊凡大帝伊凡三世·瓦西里耶维奇和他的妻子,拜占庭帝国的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娅·帕列奥罗格公主创建。在当时,只接受十至十六岁的贵族少年入学,自从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开放招收十三岁至十八岁的学生,在这里度过七年的学习生涯。
而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为了贵族、天才、绅士和权力的代名词,即使在现代开放招生限制,进入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就读的,大多依旧是贵族或政要,富豪或者天赋异禀的天才学童。
原因很简单——高昂的学费、校内严苛的等级分化以及不可逾越的门阀制度,换言之,平民即使有幸进入学院,他的出身背景也会将他拦在看不见的高墙之外。
索非亚讲述地很详细。我看得出来,她想让我去,那个时候,我被索非亚真挚的情感动摇,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主啊,我该怎么办······
我的交际和社会性差到连面对房子里的众人都觉得吃力,更别说去学校,面对一群十三岁的少年少女们,光是想想那个场景,我的脑袋似乎都痛了起来。
我蹲在地上,后悔地直抓脑袋,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缝住自己的嘴巴。
还没等我从学校的打击里缓过神来,另一件事情的记忆也逐渐浮现。
索非亚在我回房前拉住了我,一副想要说什么的表情,她犹豫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说了的时候,她含糊地说:
“安徳廖沙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的继子,他是马尔金和他前妻的孩子。这不能代表什么,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索非亚放开我的手,“当然,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关系还不错。好了,快去洗个热水澡,有个好梦。”
我猜不透索非亚的话,她仿佛在矛盾着,想告诉我什么又不想告诉我。
记忆完全被恢复,我在昨晚似乎也因为这些事情困扰了一阵,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因为睡眠问题的搅扰将这些事情全部抛在脑后。我得再一次感叹,我的神经真是无比神奇,过滤能力之强悍无可比拟。
安徳廖夫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关于这个事实,我只感到了惊讶,倒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大抵因为血缘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有的人彼此牵绊,如索非亚和我一般,有的人则会轻易抛弃,如前世的父母和我。
所以现在我只是有些失落。
走下楼梯进入餐厅,安徳廖沙一看到我就发出了夸张的感叹:“看啊,爱赖床的小公主今天倒是起了个大早!”
我有些害羞,却依旧不断在内心嘀咕:“真是托了你的福······”
这时,一道威严不失关怀的声音响起:“快坐吧,安德烈已经准备好了你爱吃的早餐。”
我顺着声音望去,坐在餐桌主位上的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我从未见过的马尔金先生。只是匆匆一眼,我俯身在索菲亚身旁坐下。
马尔金先生活脱脱就是安徳廖沙的中年版,相似的闪耀金色,灰色的双眼。不同的是眼角的细纹和稳重严肃的谈吐让马尔金先生多了安徳廖沙没有的成熟,和那随着时间的积累才会形成的从容气质。
早餐在索菲亚一句句细心的嘱咐中结束。
在出门前,索菲亚告诉我我的入学申请已经通过,我很快可以去上学了。
我再次被阶级特权震撼,这才多过了多久?我本来还认为,即使上学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但我大概也许可能···还会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做心理准备,让自己先从心理上去适应学校生活。
索菲亚最早也不过昨晚才提交申请,现在也才八点而已,估计学校工作人员都没上班,这怎么就通过了?不是说这所学院很难进入吗?难道不需要面试审核?
我突然觉得,在近代各国掀起的一场场推翻王室贵族运动的事情不是没有道理。
刚出门,我就领略到了俄罗斯冬天的威力,脸刚接触到屋外的空气,风就如锋利的刀片狠狠划过脸颊,在温暖室内烘出的红晕瞬间消失不见,寒冷像附骨之蛆般企图钻入我身体里的各个角落。
还好多亏了萨沙,她的工作是帮我购置各季的衣服、配饰,通常情况下,除了我刚到这里所带的衣服以外,在我刚对柜子里出现的衣服留下一些模糊印象时,它们就会在某一个清晨统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全新的一批。
今天的衣服来自萨莎的建议,她告诉我,今天的天气适合白色羊毛高领及膝大衣,贴身丝绒内衬长裤,一双棉毛小皮靴。
我现在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太天才了,虽然寒风阵阵,但缩在衣服里还是可以忍受。
我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外侧送我出门的安德烈——他穿得笔挺但却十分单薄的西装,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我没想到他还没有进去,一直在寒风中陪在我身后。
我朝着安德烈大力地摇着手:“快请进去吧!这里太冷了。”安德烈可是老人,让他陪我站在这里等安徳廖沙的车开过来实在是太罪过了。
终于,在我再三的恳求或者要求下,安德烈回到了大门里侧,好吧,那里总比外面暖和得多。
台阶下传来车子的汽笛声。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台阶上不但有苔藓还结起一层薄薄的冰,我不知道靴子是否防滑,但小心些总不会出错。
安全走下最后一节台阶,安徳廖沙早已替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刚坐下,温暖的舒适快速得重新回到身体,身下的座椅软和的似乎可以让我陷下去,我不得不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不要瘫在座位上。
虽然我不认识车子的品牌,但不用说,这又是男生们最喜欢的杂志之——名车杂志上被重点标红的一款,至于它的价格,我真得没什么想法了。
“砰——”的关门声,安徳廖沙伴着丝丝寒气坐进了车里。
第10章
Chapter 9. 阶级制度
寒冷完全被隔绝,氤氲的潮湿爬上车窗,模糊了窗外雾气缭绕的世界。
车子撕开阴郁的屏障,飞驰向前。
脑海里萦绕着出门前索菲亚关于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的入学消息,我难得有些轻松的心情渐渐低落,这又是一个我想要逃避却束手无策的问题。
车子里一片静默。
安徳廖沙像是敏感地察觉到我的情绪,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一边开口对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想和我说说吗?”
我转头看了安徳廖沙一眼,他仍旧直视前方,并没有转看我,这让我稍稍放松了些,我一向抗拒在不知不觉中泄漏自己的情绪,像极了在野外不穿衣服,虽然知道也许没有人看到,但还是感到不安。
我沉默片刻,觉得可以和他说说,毕竟,只凭我自己想绝对会把死死绕在里面,或许安徳廖沙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我微微塌下紧绷的脊背,让自己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深深吐出一口气,我缓缓说道:“关于学校的事情,我不知道······”
安徳廖沙扭头向身侧望去,又很快转回了头,迟疑地接口道:“你不想去诺亚上学吗?”
我摇摇头又犹豫地点点头,随即想到安徳廖沙看不见,于是岀声答道:“我应该去的。”
“你不想?”虽然是在问我,但安徳廖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确定。
他说得对,我不愿意去,可我所排斥的不是学校或者学生,而是我自己,我像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劣质炸药,而点燃的引信的或许只是一句问候,一次触碰,一个眼神···我没有自信去过这样的生活。
我思考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安徳廖沙的问题:“以前,我没有上学,一直呆在房子里,和妈妈一起。妈妈不常,不常和我讲话。我,没有能力和别人相处。”我模糊记忆的边缘,混合了弗洛夏与我的前世,断断续续地讲述道。
安徳廖沙默然半晌,接着问我:“主要是担心社交吗?”
我偏着头艰难地思考,试着找出可以用来形容的词语,是什么呢?似乎可以很准确地概括,脑中一亮,我脱口而出:“就像社交障碍那样,像那样。”
我有些忍不住的开心,似乎我己经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难题,我的情绪我本身无法控制,就像现在这样来得莫名其妙的欣喜。
安徳廖沙似乎也感到气氛放松了些,他轻轻咳了咳,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弗洛夏小姐,如果您正在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问题而苦恼,实在是大可不必。”
我不解地发出疑惑的声音:“为什么?”
安徳廖沙清清嗓子,转头对我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随意:“看来索菲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关于我们和学校的一些信息。”
他的指尖轻点着方向盘,对我娓娓道来:“说这个之前,得先问问你,你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人吗?”
“嗯。”我点点头,在看到卢布廖夫近似城堡的房子时,我就知道了,不是每个人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得到肯定的回答,安徳廖沙继续说:“这就要讲很多东西了,你能听懂也好,听不懂也没关系,就当是在听故事了。”
“18世纪,那时的沙皇俄国沉湎在理性与浪漫、繁华与落后、智慧与愚昧、西方与东方、光明与黑暗错综交织在这片寒冷而广袤的土地上,彼得一世统治下的旧秩序的灭亡,新秩序的到来,给这个国家在文化、教育、社会、阶层等各个方面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这些自从欧罗巴人种诞生之际就存在的贵族处在这个时代变革的漩涡中心,既是皇权的附庸,又被皇权所奴役,既是特权阶层,又几无自由可言。”安徳廖沙的声音低沉下来。
“甚至在彼得大帝即位后,世袭贵族们更是一度遭遇了灭顶之灾,几乎失去了所有权利,直到伊丽莎白女皇即位后,情况才得到改善。而让贵族们重新荣耀的机会很快到来了——战争的爆发,他们瞅准机会,纷纷拿出全部的财产和土地投身于军/队的军工,能源,经济等各个领域中去。
世纪末,社会一度混乱,接着俄罗斯联邦成立。这个时候,贵族们已经成为了这个古老又新兴的国家的支柱。他们成立议会,制定法律,选举总/理,将散落了数世纪的权力重新掌握在了手中。”安徳廖沙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他细致地向我解释道:“即使都是贵族,也有高下之分···如我们马尔金家族,别特洛夫家族,尼可诺夫家族,卡斯辛基家族等等,甚至是你母亲所在的家族瓦斯列耶夫,都算是站在顶部的家族,在我们之上只有一个罗曼诺夫家族,嗯···还是先不说他了,讲到他就更复杂了。
在我们之下还有一些中小贵族,有些是世袭贵族的分支演化而来,有的则在近代受封,根基不稳。再往下就是及二十年产生的···嗯···有钱人吧,他们基本由平民构成。”说到最后,安徳廖沙的语气中夹杂了丝丝微妙。
“至于你担心的校园生活,它完全就是如今社/会阶/级制度的翻版,所以无需担心社交问题。如果你不喜欢,就表现出不喜欢,任性一些,不用强迫自己刻意去做些什么。”
自然地说出这些话的安徳廖沙突然跳出了我对他的印象,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带着少年气息的友善的、活泼的兄长,而像是自小就接受继承人教育,并且在严格的贵族菁英理论下成长的少年——这段描述来自安德烈管家。
之前我一直无法将它与安徳廖沙匹配,此刻我才明白,不论是我或是安德烈眼中的安徳廖沙,都是真正的他。一个人是有很多方面的,我只是刻板地看到了我想看的。
而且,这与我在医院时看到的历史书完全不一样。说好的开明的彼得大帝呢?说好的废除农奴制呢?说好的贵族的覆灭?
也许这才是历史,当你站在不同的角度历史就为你呈现了不同的真实。
安徳廖沙喝口水润润嗓子:“你大概懂了吗?”
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人,真的会因为出身被区分吗?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生来贫贱。”
安徳廖沙稍稍思考了一下,随即说道:“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从教育上来讲,优越的环境会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成长条件,父母的财力与出身基本保证了下一代的优秀,普通人当然也有优秀的人,他们达到出身好的人所达到的成就,意味着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我不会歧视这些人,反而有些欣赏他们。”
安徳廖沙的神情带上几分思索:“而贵族也经历了优胜劣汰的过程,通常某一家族没落的一代都会带着姓氏消失在这个阶层里,留下的,无论是大小贵族,都经历了时光的洗礼和考验。”
“所以我不会说我们生于高贵,我们只是长于高贵。就拿我举例为了适应现今社会小到家庭,企业,大到国家,国际关系,权力的分配与资源的不平衡,我基本没有平民孩子们所有的童年,整日在严苛的礼仪训练与繁重的课程要求里度过,直到十三岁时进入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这是我与平民出身的人最大的不同,他们是为了能够去往更高的地方,过上更优质的生活,而我们则要承担起背负家族荣誉的责任,不让沿袭千年的姓氏蒙尘。”
“为了家族的高贵,并且可以一直高贵下去。我们不可避免的要做出牺牲。”
安徳廖沙说完这段话,车里就陷入了沉默。
我的思考受到了这一番话猛烈的冲击。我对这些知之甚少。在安徳廖沙说出这番话之前,我并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我凭着我的价值观轻易的去评判“贵族”,我觉得它根据出身划分阶级,去判断一个人,觉得他们高高在上,可以利用特权凌驾一切,藐视社会的规律和法则。我从未理解他们是怎样的存在,对于他们自身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
也许存在即合理。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我不应该被偏见左右。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索性转向安徳廖沙,面对他说出这句话。
“哪一种程度?”安徳廖沙挑挑眉。
“你说的,我不是全部都懂,但基本的问题,我大致上已经明白了。”我真诚的对着安德廖沙,“谢谢你。”
“哥——哥——”安徳廖沙纠正道。
“哥哥。”这次我没有不情愿,真挚地称呼安徳廖沙。
第11章
Chapter 10. 马场初遇
车子在谈话中离开树木葱郁的森林,渐渐驶向了繁华的城市。
安徳廖沙一边开车一边转头问我:“你有什么想要逛逛的地方吗?”
我仔细地想了想,还是默默地摇摇头:“没有。”
尽管通过卢布廖夫的人们和刚才安徳廖沙的描述,我或多或少地了解了这里的社会,但一旦离开卢布廖夫,我依然没有摆脱对这个国家的陌生。好像卢布廖夫只是卢布廖夫,难以作为整个社会的缩影,我无法将对它的印象与俄罗斯这个巨大的国度重合。
安徳廖沙似乎也有些苦恼:“我们总不能像游客那样穿梭在莫斯科的各个景点,然后拍照留念吧,那样做实在是太蠢了点。”
他又接着说:“至于我常去的地方,嗯·····你还是个小鬼头,那里不适合你去玩沙子或者打水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