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连格利普斯黑森林里也有了一座新的建筑。它出自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中上层贵族的学生之手,准确说是属于大贵族所有,其中自然包括马尔金家族,它似乎是由家族与血缘所构成的牢不可破的圈子,遥遥站在顶端睥睨众生。
那里会定期举办派对,身份足够进入的学生才能得到邀请。
我从未踏足过这附近半步,事实上,不要说这里,除去我每日上课的教室,餐厅和步行去停车场坐车回家之外的区域,我完全知之甚少。凭着颇有重量的新生手册,我大概从精美的图画上对诺亚斯顿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也仅限于此。
我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是的,辜负了索菲亚的期望,我没有交到朋友。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愿,这也许是最根本的原因,我不想在朋友面前苦苦维持着不属于我的假象。
在失去了秘密花园的慰藉后,我的情绪越来越难以得到发泄,这不是个好现象,但愿治疗焦虑症的药物可以缓解我的不适。
我宁愿在这里保持平静的状态,即使这让我看起来冷漠且不好靠近。在这件事情上,还多亏了安徳廖沙的帮助,他热情的完成了对我的新生引导,因为他,我身上马尔金的印记打发了不少对我这副作态感到不满的学生。
对此,安徳廖沙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虽然积极的想要帮助我克服“社交障碍”,但他听说我在班级里没有朋友时脸上透出的不以为意,以及委婉地暗示我应该同自己身份匹配的人相处,即使他没有明说。好吧,我要学会适应诺亚斯顿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
其实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体验一次正常的校园生活。
以前,我入院的时间太早,没有和朋友同进同出、嬉笑打闹,互相倾诉烦恼和小秘密,不可避免的闹些小矛盾,吵架,冷战再和好的充满年轻活力的经历,但现在我的处境不允许,我的时刻先顾好自己,不能贪心的要求更多的东西。
我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圣尼亚学院,这里同卢布廖夫一样,被森林围绕。特别是位于学院后方的格利普斯黑森林,它延展出两侧是大片的松林和杉树的原始森林,树叶深绿,树与树之间间隔极小,融汇成了浓重的墨绿色。
诺亚斯顿没有卢布廖夫那般厚重的雾气,景色大致看得清,我告诉自己,这里与卢布廖夫没什么不同,你可以放松点。
在圣尼亚学院上学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即便已经一个月了,我仍然不能对这里产生熟悉的感觉,无法让自己顺利适应,校园生活加大了病情的不可控性,忍耐变得困难,被撕扯开的缝隙愈发大了。
这节是安东老师的历史课,他注重与学生的交流,知识渊博,为人亲切和善,课也讲得风趣幽默。
我漫不经心地分散着注意力,今天尤其的难熬,我不得不压抑着莫名的情绪。
突然,课堂上爆发出一阵哄笑——这节课的内容是尼古拉·康斯坦丁诺维奇的风流韵事,话题被自然而然的带到了少男少女间的情犊初开上,安东点起托里——一个热爱田径的男孩,正是他的回答让课堂像这样热闹起来。
这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场景。
我不断告诫自己,冷静,放松一些。
一阵阵善意的笑声不断响起,胸口郁结的烦躁让那股难以控制的情绪升腾、激化,
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我没有时间去思考今天到底怎么了,只要能撑过现在。呼吸急促起来,我从书包里摸索着翻出药瓶,捏在手里,握着药瓶的手指开始轻颤,用力的几乎痉挛。
我吞咽口中泛起的恶心感,尽力屏蔽外界的声响,可是笑声,说话的声音,鼓掌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大脑里嘈杂混乱,我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所有的抵抗都在气势汹汹的波涛前不堪一击。
我将头紧紧埋入双臂之中,竭力控制肢体因为过于紧张产生的颤抖,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疼痛也许会有些作用,我抚慰自己的躁动,无法想象,如果任情绪挣脱栅栏,我会怎样?
哭泣?尖叫?陷入幻觉?像疯子一样的被压在地上的场景深深刺激到了我,我几乎快要发出绝望的哽咽。
“你还好吗,需要去医务室吗?”安东老师的声音包含着担忧,在耳边响起,“你还好吗?你还·····”
声音很近,又像是阻隔在层层纱布之外的模糊。
你能做到的,弗洛夏,你一直那么坚强,所以别放弃,自我催眠似乎起到了作用,我的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
稍稍平复了胸腔的喘息,略微嘶哑的声音从口中传出:“我只是困了,先生。”
我没有抬起头,这样安东先生就不会发现我惨白的脸上大汗淋漓,和正渗着鲜血的嘴唇。
第15章
Chapter 14. 学院相遇
我迷路了。
风从四面毫无遮盖的空间渗出,钻入衣服连接处的缝隙,袭击了裸露在外的皮肤。
我茫然地左顾右盼,眼前不是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建筑,陌生的景色,我确定我从未踏足过诺亚斯顿的这一部分区域。
我走走停停,试图辨别出任何一处与记忆里有些相似的场景。
喷泉、圣像浅浮雕、这里是··温室?射击场、游泳馆,不错,有点找回方向的感觉,我记得游泳馆离餐厅不算远,接下来···是···
“亚,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伟大的圣徒··”我撅着屁股,凑近了看,接着一字一句地念出雕塑前铭牌上的简介。
“唉·····”我丧气地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倒霉的事情会一起到来,当你觉得事情还不算太糟时,事情就会变得更糟糕。
抬头看向天空,阴晦的浅灰色晕染不均,厚重轻薄相互重叠,像粗糙的大岩石表面斑驳,脱色。
身后矗立的哥特式的建筑看起来与我所在年级的教学楼外观很相似,实际上却气派的多。
大概是高年级的教学区,我兴致缺缺地转回头,看来我不得不放弃午餐了,也许我还赶得上下午的第一节 课。
借着身体不舒服感到很疲倦的理由,趴在桌子上撑过早上安东老师的两节课后,我就急急忙忙地走入了车道。
在诺亚斯顿,道路被分为车道和步行道——车道供车辆在学院内行驶,包括接送学生们的私人车辆或者学生们驾驶的车辆、运送生活用品方面,园艺方面以及各类必需品方面的货物车辆等,步行道则是学生们步行通往学院各个角落的道路。
原则上步行道严令禁止任何车辆驶入,而步行在车道上却是被允许的,但事实上,车道上很少有学生出现,车道数量较少,大多通向学院的边缘区域如停车场,或者建筑物后方,相比起来,步行道四通八达,更加便捷。
有了这些考量,我第一次走进车道。车道上几乎见不到人,连车子也很稀少。我需要这份难得的安静,诺亚斯顿大的够不着边,可我熟悉的地方不多,找个僻静的地儿缓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独处的安静和放松缓解着我紧绷到疼痛的神经,在一棵繁茂的树下,我终于压制住体内不安的躁动,将绝望的情绪从身体里抽离。我知道它不会消失,也不会放弃,如同一块腐烂坏死的癌变组织寄生在细胞中,吸食生命的活力逐渐成长,直到足够强大,杀死可怜的宿主,我只希望这一天可以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等到我离开树底下寻找去餐厅的路时,我才发现,我迷路了。
不用感到吃惊,东南西北对我来说存在一定的难度,我都不明白我哪里来的自信促使自己走入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在某些时候,我总是显得尤其的愚蠢,当然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腕上的小海豚在冷风的刺激下传来冰凉的触感,我将袖子撸上去一些,将它完整的露出来,安徳廖沙的礼物可真是漂亮,他的品味一向很好。
现在不是赞叹手链的时候,你迷路了,弗洛夏。
我无力的瘫坐着,手机和新生手册安静地躺在我的置物柜里,我不该如此对待他们。
我默默地低下头,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打断了我毫无诚意的反省。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62s穿过薄雾,停在几米之外——马尔金先生从没在我的书柜里塞进汽车杂志,我对车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四个圈圈,蓝白两色和被完美切割为三等分镂空的圆上,来到卢布廖夫后,我的形容词也仅仅多了“哇~,呜~,呀~,哦哦~”等等毫无含义的感叹。
至于能准确说出型号的恐怕只有迈巴赫62s一辆了——第一天来到俄罗斯,来机场接索菲亚和我的车辆就是迈巴赫62s,拜利比卡马场外的迈巴赫62s里奇怪的身影所赐,这辆车在我的大脑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不同的地点,相同的视线所及的车辆,记忆将不同时空的场景串联对比,空旷的停车场、漆黑无光的夜晚,陌生的树丛边,构成了怪异却和谐的画面,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我心上蔓延。
随即我又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这里是诺亚斯顿,即使出现十几辆相同的车辆也不是该感到惊讶的地方,好了,丢掉普罗大众的价值观,别轻易大惊小怪。我咧咧嘴,不再去关注那辆车。
就在我绞尽脑汁地思考我到底怎样才能找回原来的路时,有人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
声音低沉中带着丝丝沙哑,明明是一句普通的话,但陌生的侵略感却瞬间浸入四肢百骸,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周围的风景没有任何改变,光线微弱了一些,阴影倾洒而下,让空气反射出半透的冷光。他静静地伫立着,像是改变了一些我无法忽视的东西,我的世界悄然逝去了存在感,被他一个人的身影填满。
他看起来不一样。
——很不一样。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外面是一件长及大腿的同色毛呢大衣,铂金色的头发似乎与雾气交融,分不出界限,连他的脸也被模糊,精致的让人质疑是真实还是幻觉。
是幻觉吧,这个少年像是希腊神话的传说中的美少年那喀索斯Narcissus,生活在奥林匹斯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之中,冷漠无情拒他人千里之外的存在,怎么会是真实的呢?
我没有夸大地去描述我的感受,因为诺亚斯顿里的男孩子大多俊秀帅气,人种优势得到了最大的体现,在不间断地美颜轰炸下我已经对英俊的斯拉夫面孔审美疲劳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说,他不一样。
直到,我对上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蓝的极致勾出黑色的阴霾。还要感谢没有因为美色而罢工的大脑,我隐约感受到他双眼平静的表面下掩饰着让我不安的情绪,像一股巨大的压迫力,将我与世界分离,孤零零被迫与他对视,承受来自他狂热与占有。
它让他变得无比真实。
机敏的情绪感知系统使我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浅色手帕。
坐着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与他面对而立时我才发现他个子很高,比安徳廖沙还要高,我大约只到他的肩膀。
然而拿到手中后我并不知道要做什么,为什么给我?我手足无措地捧在手心,不得不再次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收敛了很多,刚才陌生的情感似乎都消失无踪,细细寻觅,只剩下莫名的专注和好奇。
我紧张地小声呿嚅:“手帕······”
他的视线下移,带着审视划过我的脸庞,一动不动地停在嘴唇上。
这样毫不遮掩的注视让我越发慌乱。
我急忙摸向嘴唇。
课堂上被咬破的伤口混和干掉的血已经结上了浅浅的痂,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裂开了,顺着伤口的形状蜿蜒盘旋,在嘴角堆积粘稠的血渍。
似乎嘴唇里的伤口总是好的格外快,不论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还是口腔内壁长了水泡,它们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完成自我疗愈的过程,不怎么让人操心,相对的,痛感也越强烈。
手帕按压在翻起的皮肉之伤,干涩的疼痛袭来,“嘶——”,我压抑不住地深吸一口气,点点血液沾染在手帕细腻的纹路上,沿着紧密的脉络扩散。
我后知后觉的想向他道谢。虽然他给我的感觉有些怪异,可他是个好人不是么?诺亚斯顿里的没几个人对你说话前会不在乎你的姓氏,家族,他就是其中一个,这值得我忍耐内心深处的战栗,真诚地向他道谢。
我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视线紧盯他优美的下颌线:“谢谢,手帕,手帕洗干净后我再还给你。”话语脱口而出,我的感谢是认真的,但也许我的大脑里根本没有思考过我要怎样还给他这个问题,只等着他的答复,然后能脱离现在的处境。
他没有应声。
沉默在我们之间游荡,不可捉摸的安静。我大气不敢出,憋住急促的呼吸,缓慢地吐气再吸气,我尽可能地自然一些,不让自己的在难熬的氛围显得局促不安。
风裹挟着湿气拂来一阵凉意,吹起了额侧被汗沾湿的碎发。就像我说的,我实在很难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完成一段对话同样如此艰难,我不知道在哪里又做错了什么,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我不打算等下去了,现在也许已经是第二节 课了。我捏紧了手帕,向前走进一小步,“或许,您知道去一年级的路在哪里吗?”
诺亚斯顿有六个年级,前三个为初级部,后三个是高级部,他看起来像是高级部的学生,我希望他还记得去初级部的路,或者他愿意告诉我。
这次,他没有迟疑,像早已知晓我会问的问题,反应很快地伸出手:“那边。”他的眼眸低垂,不再紧盯着我,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换了个人。
我讷讷地点点头,小声地重复了一句谢谢后转身就走,我走的很快,头也不回。
保护自己的本能驱使我超常发挥,树影快速掠过。
我尽力摆脱一种感觉,我很难去具体的形容,仿佛自己是一只兔子,被猎人盯住用弓箭瞄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顺着他指的路经过一个拐弯,熟悉的景物开始出现,我喘着气放慢脚步。我不能解释这种奇异的体验,再一次将它归咎为我普遍性的神经过敏,我的理智为我找到合理的借口,使我不会被它困扰。
第16章
Chapter 15. 圣诞礼物
回到教室的时间没能赶上阿咖达女士的最后一节课。
阿咖达女士的文学课讲的尤其好,是我在学院里最喜欢的一门课之一。她擅长用美丽的语言将学生们带入想象的世界,循循善诱,引导我们将脑海里的画面用文字描绘出来,我喜欢写写画画,能写出来的写出来,写不出来的,随手画上几笔,对照着文字能更好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