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们听得进劝,去到云城,甚至更南边,倒是能再躲过一劫。
言毕,梅泠香没在意她们惊愕的目光,从容走出小厅。
见到章鸣珂时,他正一脸呆滞。
“郎君都听见了?”梅泠香走近他,温声道,“你心怀侠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你心里视为兄弟手足之人,却想往你身上插两刀,不知郎君可醒悟了?”
他身上的恶名,有多少是拜那两位好兄弟所赐?梅泠香几乎不忍去想。
甚至看到他受伤的神情,她也有些于心不忍,轻叹:“罢了,往后你留在府中多读书,帮衬母亲,少出去与他们喝酒闲耍便是。”
章鸣珂唇线绷直,隐忍半晌,终于梗着脖子开口:“小爷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摇着头,眼神坚定:“我说不过你,可我清楚他们的为人,我要亲自去问不缺。”
第26章 问情
口口声声说他不信,却迫不及待想出府去问赵不缺,还想带着两位美人一起去对峙。
梅泠香答应过,要平安送她们离开闻音县,自然不会食言。
“你若执意要问,便去问,但是她们,我已有安排,不会让郎君带走。”梅泠香正身抬眸,眉目清正。
那赵不缺与县太爷有亲,若不趁早把人送出去,梅泠香恐怕事情会有变。
章家再有钱,也只是寻常商贾,不能同官府硬碰硬。
章鸣珂明白,不管他如何说,她都不会回心转意。
往常,母亲常说他性子执拗。
孤身出府的一瞬,章鸣珂不由暗自摇头,梅泠香执拗起来,比他更甚。
也罢,为着外人与她起争执,不值当。
他堂堂八尺男儿,让她一回也没什么要紧。
章鸣珂一面宽慰自己,一面吩咐多福去找赵不缺。
不多时,他们在常去的醉仙楼雅间见面,来的人,除了赵不缺,还有孙有德。
“有好酒喝,光叫他不叫我,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孙有德说笑着进来。
赵不缺走过来,拍一下章鸣珂肩膀:“今日你们府上够热闹的吧?府里有端庄美貌的嫂子,又添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嫂子。你不在府里好好享受着,着急忙慌找我做什么?”
小嫂子三个字,章鸣珂很听不得。
他嫌弃地拂开赵不缺的手,正色道:“我说过,你们只有梅娘子一个嫂子,没有什么小嫂子。”
“哟哟哟,还生气了!”赵不缺指指他冷俊的脸,冲孙有德笑,“我就说他怕梅娘子生气,绝不敢纳小吧,你还不信。”
说着,一把扯下孙有德腰间元宝纹的钱袋子:“十两银子,拿来。”
“你们竟拿这种事打赌?”章鸣珂瞠目结舌,愤然质问,“那两位女子去我家闹,是不是你赵不缺指使的?!”
赵不缺刚抠出碎银,正躲避着孙有德的抢夺,往自己钱袋子里装。
听到他的质问,两人争抢的动作齐齐顿住,扭头望向章鸣珂。
赵不缺的声音扬起,有些变调:“你说什么?我指使那俩娘们?”
他眼神稍稍躲闪,心里快速想着章鸣珂从哪里得的消息,嘴里否认的话却是中气十足:“她们模样出挑,我还想留着呢,可是你买下的她们,还给了她们卖身契,她们又对你痴心一片,我是看在你面上才没强行收用,你倒是怪起我来了?是谁对你胡说八道了?”
“咱们这么多年的好兄弟,鸣珂却来怀疑我要害他,有德,你说他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赵不缺说着,转向孙有德,语气如泣如诉,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孙有德一面打圆场,一面给章鸣珂使眼色。
章鸣珂本就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方才也是一时冲动才语气不太好,见此情形,当即心生愧疚。
“抱歉。”章鸣珂从座位上起身,躬身致歉,“我方才一时昏了头,还请不缺兄见谅,稍后必让多福略备薄礼送到府上。”
都是多年的交情,赵不缺知道他出手大方,他口中的薄礼必然不薄。
于是,赵不缺也不再演戏,借坡下驴,眼珠子转了转道:“是她们这么跟你说的吧?我不过是怜惜她们,连小手都没摸到,没想到她们竟然怀恨在心,为了不被你们责骂,往我身上泼脏水,离间我们兄弟情义,太可恶!”
章鸣珂默默听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适,可他觉得,应当真如赵不缺说的,他和梅泠香都被那两个女子骗了。
可惜泠香心软,轻易便相信她们,还执意护着她们。
他心思简单,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神色微变间,赵不缺已将他看得透透的。
“不行,小爷咽不下这口气,她们是不是还在你府里?我要把她们送去县衙,让我姨丈关她们几日!”赵不缺说得义愤填膺,作势便要出门。
章鸣珂赶紧拉住他,拦住他去路:“罢了,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们一次,左右她们已经离开闻音县,往后眼不见为净。”
闻言,赵不缺止住脚步,面上仍是气冲冲,心思却转得快。
略想想便猜到其中缘由,一定是梅娘子识破了他的诡计,才发善心把人送出县城。
“人是梅娘子送走的吧?”赵不缺盯着他,似笑非笑问。
章鸣珂薄唇微抿,算是默认。
“行,兄弟给你面子,不计较。”
沉默半晌的孙有德上前两步,连连摇头感叹:“鸣珂,不是我说你,自从你娶了梅娘子过门,与我们兄弟便一日比一日生分。”
赵不缺顺势接话:“我知道,她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同样的,她看不起我们便是看不起你,你可别愣头青似的,一颗心系在女人身上,连兄弟都不顾了。”
“她没有。”章鸣珂矢口否认,语气微微僵硬。
赵不缺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哂笑:“她没有?嗬,难道她没有让你少出府,少跟我们一起混?”
临街的轩窗有风吹来,分明不冷,章鸣珂的心却似浸在夏日的深井中。
她说过这样的话,还不止一次。
“都是自家兄弟,让我再猜猜,你该不会真把她当仙女供着,还没得手吧?”见他呆怔的模样,赵不缺拍拍他肩膀,语气凝重,“听兄弟一句劝,别太把女人当回事,你越在意她,她越懂得拿捏你。记得有德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文绉绉的,但男欢女爱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们还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章鸣珂都没听进去,脑中只记得这几句。
梅泠香看不起他们这样的人,却一直想拿捏他。
他心潮汹涌,积玉轩内却是岁月静好。
步入院门,一眼便瞧见小妻子玉颜含笑,立在墙角的缸边喂鱼。
听到脚步声,梅泠香侧眸望去。
她顺手将帕子里的鱼食悉数抖落水缸,水面像是下了一场细雨,涟漪迭起。
“郎君回来了。”梅泠香开口间,章鸣珂已大步走近,泠香闻见他身上颇为浓郁的酒气,黛眉轻颦,“你喝酒了,你的好兄弟不肯承认,还是你们吵架了?”
她话音刚落,便被章鸣珂宽大的掌紧紧握住细腰一侧。
梅泠香猝不及防,被他带得退后两步,脊背抵上身后结满花苞的海棠树。
“叫我夫君。”章鸣珂语气低沉,眼中纷涌着梅泠香看不懂的情绪。
廊庑下,松云正想问要不要传膳,见势不妙,以为少爷喝多了酒撒酒疯,慌忙喊:“少爷,您快放开少奶奶。”
却唤得章鸣珂一句困兽似的低吼:“滚,都滚开。”
松云不想走,却被金钿拉开:“放心,少爷有分寸。”
仆婢们退下去,庭院里静悄悄的。
梅泠香没应声,细眉透出淡淡不悦:“你做什么凶巴巴的。”
“我凶么,待你还不够好么,你为何不肯唤我一声?”章鸣珂低低问她,心里却已有答案,并不想听到她言不由衷的回答。
“我……”梅泠香刚吐出一个字,气息便忽而被他薄唇堵住。
头顶花枝香气细细,男子口中酒香却是炽烈、霸道。
第27章 倾慕
梅泠香不知他出门后发生了什么,却能从他反常的霸道里感受到不安。
一定是赵不缺他们说了什么话,反过来离间他们,让章鸣珂不信赖她。
他就这般在意他的朋友么?
他确实是一位能与兄弟肝胆相照的人,若她是男子,应当也会愿意与之结交。
可她是女子,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结交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将来祸及家人。
“唔。”梅泠香使力推他,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她匆匆道,“你快放开我。”
“不放,死也不放。”章鸣珂含混应,大掌轻易将她不安分的手腕按在头顶树干上。
树干粗糙,硌得梅泠香连连吸气:“疼。”
她语气委屈,像是疼得快要哭出来。
章鸣珂心弦一颤,终是狠不下心伤到她。他松开手,任由她挣脱,看着她裙裾微漾,灵巧而仓皇逃至海棠树后。
微微喘了几下,平复好心绪,他手撑在树干上,抬眸望她:“伤着你了?手给我瞧瞧。”
梅泠香摇摇头,将手背至身后,又躲开一步。
少女发间珠翠轻颤,发髻也被树枝蹭得微微松乱,春水般温柔的翦瞳里盛着疑惑,还有一丝丝紧张,雪颊泛起比枝上花苞浅一些的红晕。
她眼神并不妩媚,却依旧美得摄人心魄。
若这世间有一人能迷乱他的心智,大抵只有她。
章鸣珂自认并非贪色之人,甚至他有着旁人不知的洁癖,并不喜欢女子亲近他。
这大抵是少时曾有丫鬟爬了他的床,他受到惊吓的缘故。
不安分的丫鬟早已被母亲赶出去,他也记不得对方的名字、样貌,独独当时的惊骇与嫌恶他还记得。
遇到泠香之前,他以为自己会一直为躲避婚事烦扰。
怎么也想不到,书院里的惊鸿一瞥之后,他便想让她做他的妻。
想要搂着她睡觉,喜欢她发间淡淡的香气,想要牵着她柔软的手,渴慕她泛着蜜泽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