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他经不住事,可若什么冒险的事都不让他做,他又怎么可能成长起来?
“好,我不拦着你。”梅泠香终于颔首轻应。
只是,她并不放心,就在章鸣珂启程前的一日里,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路上多打听,随机应变,千万避开那些犯上作乱的起义军。
且这几车货品价值不菲,千万不能大意,给弄丢了。
直到货品都装上车,拿油布包好,章鸣珂牵扯缰绳,过来将梅泠香拥入怀中的时候,她仍忍不住又叮嘱一遍。
那些重复许多遍的话,听得章鸣珂几乎倒背如流,耳朵要起茧子了。
分别在即,他心中很是不舍,耐性也比平日里多些,含笑听她事无巨细叮嘱,什么都答应,实则左耳进右耳出。
待她说完,章鸣珂忍不住抬指捏了一下她小巧鼻尖:“小爷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像管小娃娃似的管着我?”
说着,他俯低身形,贴在她面颊,轻而急地吐出一句:“这么爱管人,等我回来,往你肚子里塞个小娃娃,可好?”
“你……”梅泠香又羞又恼,恨不得捶他。
她同他说着要紧事,他却这般不正经。
就他这副吊儿郎当,行事不稳重,让人无法信任依赖的模样,谁会愿意给他生小娃娃?!
怎奈,大少爷身手极是利落,早已翻身上马躲远了,正坐在马背上,扭头璨笑,动作幅度极大地冲她挥手告别。
朝阳中,马背上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梅泠香和袁氏才转身回去。
“希望六哥儿此行能长进些。”袁氏轻叹。
梅泠香听得出,其实袁氏也不放心。
叮嘱那么多遍,梅泠香料想他应当不会忘,且他有武艺傍身,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没有不放心,倒是有一股她意料之外的情绪涌上心口。
明知他此去,至多两个月便能回来,梅泠香也想不到,她内心里,竟然也会有一丝不舍,忽而空落落的。
他明明不是能令她放在心上,牵肠挂肚的郎君,可许多个日夜的相处,仍是让她渐渐习惯有他在身边惹人恼的日子。
第42章 病重
此去路途遥远,变数也多,章鸣珂再自大,也不敢一个人领着家丁送货。
他特意带上罗师父,既能让梅泠香安心些,也更能保证货品万无一失。
罗师父早年当过镖师,是他们一行人里,经验最老道的一位。
前一段路途安全,他们脚程须得快些。
可经过第二个县城时,章鸣珂没着急赶路,而是让罗师父带着家丁们先走,他办完事再骑马追上他们。
罗师父不疑有他,便依照他的话,领着家丁们先出了城。
这处陌生的县城里,并没有他们章家的铺子,也没有章鸣珂要买的东西,他短暂停留,只为了身上带了几天的一包药渣。
先前梅泠香借口身子不舒服,时常服用这副“调理身子”的药,章鸣珂心有疑虑,想查清她喝的到底是什么药,却不敢拿去问闻音县里的郎中。
他在闻音县里也算有名,他怕万一被人认出来,让梅泠香知道,便不好了。
这包药渣他早就晾干藏好,只等着找机会拿到闻音县以外的地方问。
是以,此番启程前,他特意将药渣带在身上。
但这是他与梅泠香夫妻之间的事,并不想让旁人知晓,连罗师父也不可以,他才把人逗支走。
章鸣珂拴好马,走进一间不小的医馆,先拿出十两银子朝掌柜的晃晃,才将药渣放到台面上:“帮小爷好好看看这里头都有些什么药,治什么病的?若你能看得出来,小爷便把这五两银子赏你。”
进来之前,他特意打听过,医馆掌柜是旁人雇来的,一个月也就能挣五两。
动动嘴皮子,行个方便,就能挣到辛苦两个月才能挣到的银子,掌柜的哪会不愿意?
当即起身,笑脸相迎,请章鸣珂落座,掌柜的这才打开油纸包,细细检查里头的药渣。
不多时,掌柜的脸上露出笑意:“公子是替家中女眷问的吧?放心,这药没什么问题。”
章鸣珂挑挑眉。
掌柜的以为章鸣珂是在怀疑他的眼力,当即把药渣中几味药一一找出来,分类摆放在台面上,指给章鸣珂看,还一一说出药材名字。
章鸣珂不通药理,听得脑仁疼:“你就告诉小爷,这会不会让女子生不出孩儿?”
“什么?公子以为这是避子药?”掌柜的惊着,以为章鸣珂是妻妾成群的大家公子,家里妻妾争宠闹出事来,才把这“证物”拿给他验。
“这些只是女子气血两虚,用来调理身子的,并非那害人的药,公子可别冤枉了好人。”掌柜的忍不住多一句嘴。
章鸣珂目光落在那些药渣上,愣了愣,随意扬起唇角,面上笑意放大。
原来,泠香没骗他,当真是调理身子的药。
原来,她并非不愿意孕育他们的孩儿。
或许,连临行前她那一声声叮嘱,也并非怀疑他能力不够,而是藏着她心底里的担心与不舍?
他可真是庸人自扰,那段时日不多花些心思陪陪她,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压在心口好长一段时间的疑云,顷刻消散,章鸣珂心情极好。
他把银子拍在掌柜的面前,将药渣收回牛皮纸中,转身大步离去。
罗师父他们是一行人,章鸣珂一个人骑马更快,不出半日便追上他们,去店里给他们包起来的肥美鸡腿还是热乎的。
章鸣珂倚靠树干,大口撕着鸡腿,脑中想着临行前他试探梅泠香的话,忍不住低低失笑。
他要快些赶路,快些回去,与他的小妻子生个小娃娃,一个像她一般聪慧的小娃娃。
越往北,路越难走,时而遇上流民,时而遇上流窜的兵匪,章鸣珂对敌的次数越多越是神情凝重。
出门前,他还嫌梅泠香叮嘱太多。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此行比他想象中艰难得多,难怪没有一家镖局敢托大。
若非有罗师父在,好几次他们都险些被混乱的人群围住,难以脱身。
好不容易把货品送到,已比梅泠香给他预计的时间晚了好几日。
为了不让梅泠香担心,章鸣珂一日也没多耽搁,结了货款便动身返程。
此时,北方已开始落雪,冷得很。
棉衣不够挡寒,章鸣珂想把貂裘大氅找出来穿,却被罗师父止住:“少爷,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还是低调些好。”
也是,他们结得的货款有一部分是现银,还有一部分则是粮食布帛,都是乱民们正缺的东西。
若被人发现他们穿貂着锦,只怕根本走不出这片地界。
饶是他们低调,也被人冲散好几次。
东西勉强保住了,可章鸣珂身边,除了罗师父,只剩下两位武艺好些的家丁。
这会子,章鸣珂不敢说大话,保证一定能把货款全数带回去了。
他们开始挑偏僻人少的路段走,晚上宿在一处背风的山洞里。
罗师父年纪大些,章鸣珂便让他们先歇息,他守在洞口,等后半夜再换罗师父看守,他去歇息。
连日来,大家都疲累,不多时,山洞里便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章鸣珂抱着剑鞘坐在洞口内侧,呼号的山风卷来风雪,点点落在他风帽毛边。
暗夜沉沉,不知明日会有多深的积雪,他们还能不能继续赶路。
正思量间,章鸣珂听见远处似有说话声。
他回头望一眼山洞里,想了想,提剑循声而去。
薄薄雪面上被他踩出两行足印,尚未靠近时,他便已能听见对方说的是什么。
“飞哥,现下怎生是好?没有粮草,别说对付朝廷那些硕鼠了,恐怕兄弟们都得饿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一位声音粗犷的男子道。
另一位男子沉吟片刻,没应声。
“要不咱们也学学他们,先抢些粮食度过眼前的难关,等打下这江山,再还给百姓就是。”粗犷男子提议。
听到这话,章鸣珂眉心一拧,什么起义军,尽是些欺负弱小的贼头子,泠香说的果然没错。
他刚要转身走,便听另一道儒雅平和的声音传来:“二弟,绝不可如此,否则我们与他们那些财狼有何分别?我李飞栋走上这一步是迫不得已,即便不能改变这乱世,即便冻毙于风雪,我也绝不会把手中的屠刀挥向多灾多难的无辜百姓。”
“飞哥,你有鸿鹄之志,也有大才,何必如此迂腐?”粗犷男子又劝。
“不必再说,我会再想办法,琴娘也在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自称李飞栋的男子轻叹道。
听完这一席话,章鸣珂心里颇不是滋味,没想到,起义军也不都是恶人,也有像李大哥这样的好人。
只可惜,好人在这乱世里,会活得更艰难。
风雪声中,章鸣珂陷入短暂的思量。
他有钱有粮,运不回去,李大哥有兵有抱负,却正缺粮。
不如……
章鸣珂打定主意,站直身形,朝他们走过去。
积雪被他踩得吱呀作响,还越走越近,惊动了交谈中的两人。
“什么人?滚出来!”粗犷男子横刀厉喝。
章鸣珂拂拂风帽上的雪,冲李飞栋展臂:“李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小弟正好有粮。”
“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偷听我们说话,拿命来!”粗犷男子见行踪败露,想杀人灭口。
身着布袄的李飞栋从他身后走出来,打量章鸣珂一眼,若有所思颔首。
闻音县里,梅泠香初时隔两日还能收到章鸣珂报平安的信,信里他话还是那样多,路上遇到的事,当日吃了什么,都会告诉她。
可等他进到最动乱的地界后,便没有书信再寄回来。
足足大半个月过去,杳无音信。
梅泠香不知他是否安全,有些担心。
袁氏日日烧香拜佛,为他祈福,表现得更担心。梅泠香便忍着心焦,时常劝慰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