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他们:“您没听错。和离书我已经让郭颂拿去给她了,这会儿她应该签好了。
“接下来府里要搬送她的嫁妆,多有惊扰,还请您和母亲回避着些。
“此外,我的婚事虽是我一手操办,但就跟当初成亲一样,有些章程马虎不得,我岳母那边,还请您和母亲前去走一遭,把话说开——”
“混账!”裴瞻话没说完,裴昱就拍着桌子跳了起来,然后指着他道:“你们是拜过天地的,啥事都没出你敢给我散伙?!”
裴夫人也站了起来:“你这是胡闹什么?老娘老早就把丑话给你说在前头了,咱们家只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敢给我做那半道撂挑子的事,你就给我滚出家门去!”
裴瞻默了一下,缓声道:“我与她已经达成了共识。她也是这么想的。你们反对也没有用。”
“你这个不肖子!”
裴昱二话不说冲了过去:“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狂了起来!这儿媳妇智勇双全,满天下能有几个?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当初你要死要活的娶进门,如今你说不过就不过了,我岂由得你乱来?
“我先打断你的腿再说!”
傅真堪堪到了门下,见状一个箭步上去挡住了他俩:“大将军住手!”
裴昱头一低,回头看了眼夫人后又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第328章 我想反客为主(求月票)
傅真微顿,回道:“我们先坐下说吧。”
裴昱转头与裴夫人道:“你听到没有?她刚刚没叫我爹,她叫我大将军!”
裴夫人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傅真道:“丫头,难道瞻儿这混账小子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跟他合离?”
傅真回头瞅了眼椅子上四平八稳坐着的裴瞻,扶着裴夫人道:“您先坐下,其实不是二位想的那样,我俩没有闹掰。”
“没闹掰?没闹掰你干嘛要抛弃他!”裴昱满脸都是震惊。
傅真不由笑着安抚:“您言重了。不是抛弃。是因为——”
真实的理由到底烫嘴,说不出口。
夫妻二人紧盯着她:“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呀!”
“你们逼她干什么?”裴瞻道,“我不早就跟你说了么,我不想过了。刚好她也答应,这就一拍即合了!”
“婚姻岂同儿戏,由得你说合就合,说离就离?”裴昱吼起来,“今日你若不把话收回去,给你好好赔不是,就休想出这个门!……”
傅真说道:“这门亲事,实则裴将军是在帮我。他是为了帮我复仇。”
陡然听到这里的裴昱夫妻瞬时安静。
裴瞻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把事实说出来的确可以作为解释,可是这样的事实,又哪里适合说给身为长辈的他们听呢?不管裴昱夫妻有多么通情达理,他们也难以接受面前站着的这个就是死去六年的梁宁!
“复仇?”裴昱道,“什么仇?”
“大将军该记得我外祖父吧?”傅真回避了已经紧张得站了起来的裴瞻目光,说道,“关于家母乃是皇长子被杀一案的目击证人,大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瞒您说,我外祖父的死,跟这案子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宁夫人作为证人,已经被请到三司配合做过好几次审问了,这不是秘密。就算是宁泊池曾给了宁夫人那封书信,裴昱也已经听裴瞻说过,既然白玉胡同里死的就是皇长子,那么宁泊池与皇长子曾经相识那是勿庸置疑的。
裴瞻呆立在原处。
而裴昱夫妻也立时因傅真这话生出了疑问:“老先生据说是病逝的,如何他的死也与死案有关?”
“徐胤曾经指使何群英向宁家借船,告知了我们一个线索,说是外祖父的病,是因为在湖州码头遭遇了一桩意外。外祖父遇险后相助于他的挚友也曾左证,的确是有这样一回事。昨日裴将军帮我去天牢里问过荣王父子,他们却否认参与这件事。”
“还有这事?”裴昱怒气转为了疑惑,“之前怎未听你们说?”
傅真微笑:“这是我宁家之事,怎可相扰大将军您?”
到底真正的复仇理由不适合说出来,一说出来,就无比复杂了。
裴昱待要数落她不该见外,一想到他们俩正闹腾,又沉了声音:“丫头东拉西扯,你外祖父的事,与你们小两口有何相干?我老裴家难道还担不起你宁家的事情不成?你要这样撇清我们!”
“请您恕罪,”傅真先行了一礼,而后道,“事情的起因是这般:当初我自母亲处听说了白玉胡同案始末后,发现牵扯到梁家姑小姐,又牵扯到荣王府,于是深感此事非同小可。便决意要查清此案,一来给梁小姐申冤,二来也好让荣王父子伏法,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家母与父亲合离之后,宁家位卑言轻,如果荣王发现世上还有个见证他们犯罪的证人,肯定会对我们施加报复。
“我不愿坐以待毙,看家人日夜担惊受怕,这番心思让裴将军发现了,于是他自告奋勇要与我结亲,成为我的后盾。所以裴将军是仗义相助,并无过错,反倒是我欠了裴将军还有裴府的情。”
裴昱夫妻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看向裴瞻:“是这么回事?”
裴瞻也没料到傅真会这么把事情圆过去,别开脸含糊地清了清嗓子:“就以她说的为准。”
裴昱夫妻俩坐了下来。轮流看了面前这二人几轮,他俩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重新站了起来,裴昱示意裴瞻:“你跟我来!”
裴夫人也拉起了傅真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就这样被分头扯出了厅堂!
傅真跟着裴夫人过了穿堂,到了东边的敞轩里。
裴夫人把人挥退,然后就拉着傅真坐下,一辈子被丈夫宠在掌心里的她语重心长拍着傅真后背:“丫头啊,你老实告诉我,你跟瞻儿过不下去了,可还有别的原因?”
傅真道:“真没别的。他昨夜里找到我,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想着是时候有个说法了,就说咱们照章办事。”
裴夫人道:“那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也没瞅出他半点好来?”
傅真笑道:“他何止半点好?好处简直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可如今事情有点复杂,我左思右想,眼下只能如此。”
“这话怎么说的?”裴夫人道,“当初他为了娶你,可是费尽了心思,他怎么可能铁了心合离?丫头,这事儿肯定你的态度决定了一切。说吧,你到底怎么就非得跟他分开不可?”
傅真望着她:“您不怪我利用裴家,利用裴将军给自己报仇?”
“利用什么呀?”裴夫人抻直了身子,“婚事是他自己定的,我们不过就是露了个面,你就是再利用他,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这就算是利用,我们裴家也没损失什么,而且还因为你,朝廷除了个奸臣,往大了说也是好事!
“我如今也不想纠结这个,我只知道我和他爹好不容易等到他成亲,了了一桩大事,结果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你们就过不下去了!”
傅真望庭下,静默了半晌之后把身子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裴夫人:“现在我跟您说真话,您愿意听吗?”
裴夫人顿住:“愿意啊,怎么不愿意?你说!”
傅真酝酿了一下,就说道:“不瞒您说,一开始我就是在他主动表明他本来不愿成亲、只想找个人应付您和大将军催婚,觉得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这才跟他立了这个约。”
裴夫人听到这里要说话,傅真连忙往下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没错,当初我确实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想夫人和大将军应该也是被他给忽悠了,不然的话,我们都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裴夫人凑近她:“然后呢?”
傅真端着茶杯,顿了片刻后她把茶放下来:“昨天夜里他跟我说,他要做个磊落之人,我突然想到,这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裴夫人心口提起来:“这怎么说?!”
傅真道:“夫人是过来人,我斗胆问句得罪的话,我与他成亲之时,他那样的表现,您原先见过么?他少时可是也是这般出格?”
裴夫人愣住了。随后她道:“求娶你的前前后后,那的确是我与他父亲从未见过的他。在此之前,他从未做出过这等有失风度之事。”
“这便是了。”傅真抻身,“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只因对我有所抬爱,才轻狂放浪了这一回。诚然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了不得,可是这种话柄让人拿住,终归对他名誉有损,如今他自认‘卑鄙’,又决定要‘磊落’结束,那难道不是好事吗?”
再怎么说,这桩婚姻的起因也有算计的成因在。
堂堂平西将军,让人背后议论算计人家姑娘嫁他,这像什么话?
但若按照最初的约定办事,当初他那些所谓的算计和忽悠,就有了缘故,同时会变得不值一提。
就算外人不会知道,可到如今为止梁郅和程持礼他们还在拿着裴瞻当初的行为说事,就算是打趣,并非恶意,总归硌应。
说白了,傅真不愿意让裴瞻帮了她大忙还承受这些话,那么就这样结束这层关系,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往后,就算是有人挖掘到了这段婚姻的真相,它也彻彻底底变成了裴瞻对她的相助,将再也不会有人,也不可能会有人以此为由笑话裴瞻。
裴夫人好半天没说话。
她和裴昱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在他们看来只有儿女们能寻得良配,其余的都不能算什么。
所以傅真说这桩婚姻只是裴瞻在义气相帮,她也不觉得是了不得的事。
可是事关裴瞻的名誉,她当母亲的的确也不能忽视。
毕竟一个人若能品行口碑都不在乎,那他能算得上什么好人呢?
看了傅真半晌,她说道:“可是你若能留下来,他就是背再多的污点,我相信他也是情愿的。”
“我何德何能啊夫人?”傅真笑了一下,“一桩匹配的婚姻,不应该失衡。一方付出太多,牺牲太多,一定走不长久的。”
“那你也可以响应他呀,他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我让他改就是!”
傅真闻言又笑:“他怎会不好?您的儿子,是顶刮刮的大英雄!”
裴夫人急了:“既然好,那你倒是别走啊!”
“夫人!”傅真叹息了一气,然后深深看过去,“您当我傻么?像这么好的男子居然心悦于我,还对我情有独钟,我竟然会无动于衷?难道我是什么天仙,谁都配不上我?关键是这事儿现在有结,这个结得慢慢解!”
从前也就罢了,她确实没曾把裴瞻放在心上。
可是人心是肉长的,变化都在日夜相处的点滴里,到了直面彼此的一刻,她怎么会依旧波澜不生?
正如裴瞻所说,她知道为一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
昨夜他那般利落地作出决定时,她突然间看到了他的担当,这是她打心眼里钦佩的男子,而这个男子,不管是当初费尽心思地迎娶,还是事到如今选择放手,都是因为在意她。
心目中那个曾为了一串糖葫芦而不依不饶的孩子不见了,如今在“裴瞻”这个名字之下的,他已是一个成熟而有魅力的灵魂。
也许她还不能肯定,在长久的相处里,自己已悄然对他有了情思,可昨夜那一刻的悸动,以及这几个月与他在一起的默契和愉悦,她无论如何都抹灭不去。
就凭着这些,已足够成为她正视这份感情的理由。
可是这桩婚姻就此延续下去终还有隐患。将来他们结果再圆满,也还是会有人记得裴瞻娶到她,手段曾是多么不光明。
如同昨夜那般骄傲的裴瞻,本不是个惯好算计之人,那谁能保证时日一长,这件事不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呢?
两个人要在一起,不应该有这些芥蒂。
裴夫人被说服了。她问道:“那你想怎么解?”
傅真望着栏外:“先分开吧。”
裴夫人叹气:“可他方才催着我们回头就去寻你母亲说和离之事,这架势是要立刻办妥不可的。这么一闹腾,不得立刻弄得满城风雨?这对你们的将来都不利。”
傅真道:“来之前我想了想,这和离书只消上官府里盖个印章即可。凭大将军和夫人,此事要镇压下来不让人知,应该并不难。
“至于我的嫁妆,我又不急着用,暂且放在裴府断无不放心之理。将来时机合适再作处置未尝不可。
“如此我搬回娘家,就对外编造个养病的理由,应该不会有人生疑。”
裴夫人深思片刻,点起头来:“这门亲事是瞻儿办得荒唐,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如此处置也妥。
“和离书我们会去办,不出三日会到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