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瞻与梁郴都在兵部。
这几日来自西北的军报,每隔三日就有一道。
如今在西北戍边的将领是杜家的人,他们知道分寸,大周一日不曾在大月驻兵,大月的动静就一日不能疏忽过去。
“原来自从大月兵败,又改朝换代之后,东兹与他们已经闹了好几场。东兹王金旭正值盛年,看他们这阵仗,恐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兵部侍郎看完军报之后,又就着沙盘分析了一波军情。
梁郴和裴瞻都没有说话。
程持仁摸着下巴说道:“如果东兹对大月有觊觎之心,按理说会大规模发动战争。这么小打小闹的,不合常理。”
兵部尚书道:“在大月兵败于大周之前,大月的国力一直强过东兹,这才有了金旭的姐姐宜兰公主嫁给翼王,婚后一年死去,却也没落得任何说法的结果。
“但西北那边近年传来的消息,都说东兹自从金旭上位以来,这三十年里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倘若他要侵占大月,也不是没有实力。”
“有实力和有没有这个打算是两回事儿。”梁郴抱着胳膊接话了。说到这里,他把脸转向裴瞻:“金旭与其姐姐宜兰公主情分如何?”
裴瞻缓吸气:“当年探子们在大约搜罗消息的时候,顺道带回来的消息,这位宜兰公主跟金旭是那同母所生的亲姐弟。且公主身为长姐比金旭大了十余岁,姐弟俩幼时在宫中不受待见,都是公主忍气吞声护着弟弟,各种委曲求全才算安稳长大。
“宜兰公主婚后一年死去,没有得到大月这边任何说法,金旭不可能不存怨。
“我曾经推测过,两国交战之时,大月王几次派史臣游说金旭参与战争,金旭都不理不睬,这应该有怀恨大月的成因在。”
“可是宜兰公主嫁的不是翼王吗?”兵部侍郎看了过来,“照此说来,他要怀恨也是怀恨翼王。而彼时翼王是大月王皇权之争的刀下鬼,他跟大月王可没有过节。”
“人的情感可是说不准的。”裴瞻道,“如果最近动词,对大月的举动没有侵占疆土的迹象,那很可能就是因为宜兰公主的死,金旭趁着大月满目苍夷之时,开始发难了。”
“可是翼王府的人都已经死了。”梁郴也不赞同这个说法,“徐胤作为最后一个翼王府的后裔,已经在大理寺天牢里,金旭还能向谁报复?”
“有道理。”兵部尚书点起头来,“翼王府的人都已经灭完了,继续要下手的话,早就该下手,既然没有早下手,那此时也没有道理再下手。”
裴瞻没有反驳。
毕竟他一时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徐胤那个姓连的心腹已经逃走了,尚不知去了何方。大月那边还是得派个人过去,一探究竟方才能放心。”
梁郴作出了结论。
裴瞻听到这里把盘着的胳膊散下来。“等我把手头的事情捋清楚,我亲自去一趟。”
“你怎么能去?”大家异口同声的反对,“宫里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京畿这边不能失防。你是京畿大营的主帅,不可轻易离京。”
裴瞻想说出自己的理由,梁郴不由分说阻止了他:“杀鸡焉用牛刀?这个念头你打消吧。”
满屋子人都在点头,裴瞻也不争论了。
出了兵部,杜明谦还有应酬,分道走了,裴瞻在马上与梁郴说道:“昨日太平从泰山馆李仪那里听到的消息,皇长子极有可能真的还活着,而且他还去过大月,并且很可能还生活过一段时间。
“废太子死后,虽然说还有个燕王可作为皇储,可他身上似乎也有疑点。
“再者,他身体状况确实不佳,把大周国祚压在他一人身上,实在让人不能踏实。
“倘若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那你我也只能孤注一掷,硬着头皮撑下去。
“可如今竟然还有皇长子的消息,你我便不能不积极争取。
“立谁做皇储,不是你我能左右,但若能多个备选,朝廷也要免去许多动荡。”
不是不看好燕王,他身上有疑点,可他目前并没有做过任何不义之事——至少还没有把柄,在这种情况下,立他为皇储,并无问题。
可他万一有问题呢?
如果还能多一个选择,那又为何不能把这个选择找出来看看?
以及,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对于朝廷来讲,长远下去也是有隐患的。
梁郴插腰叹气:“你说的我明白,可你确实不能离开。一定要去,那个人也得是我。”
“你——”
“好了,”梁郴不让他往下说了,“还没到必去不可的时候,先把眼前这些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方才护卫已经传话来了,小姑姑回了家,等咱们回府吃饭,走吧!”
裴瞻点点头,二人便迎着夕阳踏上了街头。
……
傅真已经在梁府与冯曹二位夫人及苏杏儿喝过一轮茶。
曹夫人心直口快,就傅真要和离的事儿严厉地数落了她一通,勒令她从此好好跟裴瞻一起过日子。除非裴瞻欺负她,否则这两个字再也不许提。
傅真全程笑嘻嘻的,一听一个不搭腔,主打不让她们俩生气。
夫人们拿她这滚刀肉也没办法,来回嘱咐了几遍,看她把一碗羊肉羹吃的精光,又不由得宠溺地看起她来,还情不自禁的掏绢子给她抹嘴,就跟她还是从前那个成天在眼前撒娇耍赖的小泼皮似的。
没办法呀。
妯娌两个都没生女儿的命。
这个小妹是自己看着生下来的,又是妯娌两个手把手接力养育大的。
刨去辈份,这跟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区别?
何况现在,真要说的话,连辈份的阻隔都去除了。
这就是他们俩带大的小女儿!
梁郴二人进来时几个人聊吃的聊得正欢。欢快轻松的气氛,填满了整个屋子院子。
两个男人站在远处看了一阵,然后情不自禁的相视而笑,走了上去。
“又说到吃什么呢?再好吃,那还有宁婶的万宾楼厨子做的好吃?”
“哎呀,你们都回来了!”
曹夫人拍腿道:“真是会挑时候,正说到吃你们就来了!”
梁郴笑道:“自从小姑姑变成了万宾楼的少当家,我这腰都吃粗了一圈,别的时辰不挑,这个时辰非挑不可!”
冯夫人听到这里看向了苏幸儿:“先前让你去宁家,你可去了不曾?”
“去了去了,”苏幸儿迭声道,“宁婶儿听说您二位都知道了真相,第一句话就开始心疼你们了,说不知你们为了小姑姑的事儿受了多少的煎熬。
“她说这都是一家人了,还用得着什么礼数不礼数?原话是这么说的:要是二位将军夫人不嫌弃,等明儿她收拾好了,便下帖子来请您二位过府用茶。关起门来好说话!”
冯夫人闻言,立刻宽了心:“可真是一位仁义的奇女子!既是这般,那就全听宁夫人安排。你回头看那边需要什么?及时打点好。”
曹夫人想起来:“我听说宁家有位哥儿,读书很是用功,资质也好,还成了沈学士的弟子。宁夫人救了咱们娘家的小姐,将来宁家的公子,那边也是我们梁家的人!
“我们梁家定然要好生扶持他!郴儿,你和郅儿两个可都得上心!”
“婶母就放心好了!”梁郴笑道,“我和我媳妇儿还有老二早就合计过了,我们梁家全是武夫,没出一个读书人!
“嘉哥儿有读书的天份,我们自然要将他供出来,回头问问宁婶儿,他要是不介意,咱们两兄弟便与嘉哥儿在祠堂里,祖宗跟前认个兄弟,此后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如此甚好!”
二位夫人均都赞成。
傅真听到这里道:“母亲那边我去说,保管这事圆圆满满的办成!”
“你呀,还是赶紧带你相公回房歇会儿吧,”苏幸儿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笑瞅了一眼裴瞻,“老五,从今以后这里也是你的丈母娘家,回头他们认兄弟的时候,你也得去祠堂里磕个头,认认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还有两位大舅哥儿!”
第339章 姑父(求月票)
下人们早就已经打发得远远的了,苏幸儿这番话说的又清脆又响亮,裴瞻的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红了。
冯夫人打圆场,笑骂着苏幸儿:“在外面就算了,关起门来也这样没大没小,这是你姑父!”
“你小子可真是占了我大便宜!”梁郴听到这里便锤了一下裴瞻的肩膀,“你还愣着干什么?当了姑父,那还不先上去见过大嫂二嫂?”
听到这里的裴瞻嘴角翘的都压不下去了。
他左脚抬出去,右脚还在半空时看到了傅真,忽然又把脚停了下来。
他能不能当梁家的女婿,能不能进祠堂磕那个头,谁说都没用,还得傅真说了算。
“你看她干什么呀?她再好看,回家再看去!”曹夫人看出了端倪,当下斜瞥了傅真一眼,“你来说句话!”
傅真直身,眨巴眼说道:“您不都说完了吗?还让我说什么?”
曹夫人拧她的胳膊,索性不理会他了,跟裴瞻招起手来:“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
说完又跟苏幸儿打眼色:“让丫鬟们回趟房里。”
苏幸儿嘻嘻道:“好嘞!”
虽然在认回傅真之后,中间又插了他们闹和离这么一出,但看多了风浪的冯曹二位夫人,怎么可能会镇不住场子?
别人她们不了解,自己家里这丫头她们还能不了解吗?
她要是真不乐意这门婚事,还容得下他们这样来来去去拉拉扯扯的?
怕是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经给自己留下退路了!
不说别的,就冲她和杜家之前退婚那速度手段,就连她的未来婆婆杜三太太不都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合什么离啊!
不过她们都是过来人,心里也明白,小年轻嘛,好不容易看上个对眼的人——咹,对太平来说,已经看走眼一回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重拾信心再度接纳一个男子,是不容易的。
她必然也会担心,万一又看走眼了呢?
而对裴瞻来说,他想要的当然是一份纯纯粹粹的感情。
他又不是菩萨,当然也会希望得到响应。
那么对他们来说,敏感,多疑,踟蹰,徘徊,都会是正常的。
这个时候,家人朋友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要当好这把推手吗?
所以,认亲拜祠堂,这都是早晚的事。
给梁家姑爷的这份见面礼,两位夫人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前两日他们一直都没来,既然苏幸儿说破了,那自然择日不如撞日,先认了再说!
裴瞻已经退无可退了,他把目光从依旧笑嘻嘻的傅真脸上收回,然后硬着头皮上前,撩袍跪地:“大嫂,二嫂。”
他膝盖刚沾了地,冯夫人就伸手将他架住:“还真跪呢?可没有当妹夫的跪拜嫂子的道理。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