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盘估之后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认为应该再向朝廷要求增加人马。
裴瞻凝眉深思后也道:“大月那边的地形我已经心里有数,就算连旸有东兹的几万人相助,也不会有之前几年那么大的伤亡了。可以试试看。”
杨奕在他们都这样表态之后,也赞同下来:“减少伤亡确实应该当做目标之一。不过东兹那边地形我也熟,加上金旭多少可以配合一下,带五千人过去也不会太难打。”
皇后看他们都有信心,也吁出来一口气:“不但要减少伤亡,而且还要速战速决,拖久了对我们也是不利。
“毕竟皇上的龙体……”
剩下的话她就算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裴瞻道:“明日我就进宫向皇上请奏尽快出城。”
皇后点头:“册封燕王的章程还在礼部走着,估摸着完全走完,最快也要一个月,但愿你们能赶在这一个月内达成使命。”
裴瞻颌首:“臣遵旨。”
皇后起身,在环视了一圈这门庭:“那就先这样吧,我得回宫了。你们父子先跟奕儿合计合计出行的事,长昊媳妇儿跟真儿送我出去,你们合计好了再出来。”
裴瞻他们听到这话,都知道她还有话交代,便就依言留了下来。
傅真跟着裴夫人送着皇后出门,路上皇后就说道:“奕儿看起来心意有所转变,这是好事。接下来我也该为他说门亲事了,这件事情你们得帮我好好参谋。
“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京城之中又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你们都仔细帮我考虑着。
“他们出征这一个月中,最好能物色出合适的人选来。”
裴夫人拍着胸脯道:“这事您就包在我身上!您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告诉我,回头我就家家户户地打听!”
皇后扬唇微笑:“我能有什么要求?只要家世清白,能够和奕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成,自己的儿子都这岁数了,我还能当个恶婆婆挑三拣四不成?
“你也不必专门挑那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低级官户的就可以,年岁大些不要怕,哪怕是有过婚约的,或者生育过也成。
“奕儿也三十四了,没有了多少试错的机会,万一娶那年轻未婚的,可是子嗣不利,反而双方都遗憾。
“生育过了的,至少说明身体好。当然,得是跟前夫家中不再有任何瓜葛的。毕竟牵扯不清,将来麻烦不小。”
裴夫人点头:“这层我懂的。”
当下也没有别的多话可说,只能把这一句话给牢牢记住。
作为皇室之家,对嫡出的皇长子物色的成亲对象竟然条件下降到这样的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但是针对杨奕这样的情况,显然不这么做又显得过于高高在上了。
一个三十四岁的男子,当下能寻觅到品行好又健康女子相伴余生才是最重要的,皇后能够如此不讲究,显然更说明了她对杨奕的体贴。
“你们办事我放心。这件事情也只有交给你们最合适。”
三人边说着边走到了前院。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时候杨奕他们也走了出来。
“母亲回宫路上小心,不用太操心我,您只管好生将养着身子。”
杨奕在车窗之下与皇后道别。
皇后微笑扶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那边厢护卫已经把门开了,后面的人正要把门坎卸下,开门的人却突然呆立在门下,惊慌失措地脱口唤了一声:“皇上!……”
这并不高声的两个字宛如一道炸雷,突然之间就把庭院里所有人都给震得僵立在原地!
此时夜幕笼罩的大门之外,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而马车的下方,站着成排的侍卫,成群的宫人,在他们的最前方,穿着日常黄袍的皇帝定定的立在灯笼光覆盖区域之内!……
“皇,皇上?!”
院子里所有被惊成了雕像的人逐渐都反应了过来,随着裴夫人一声脱口惊呼,裴昱已经疾步跨上前,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下!
“不知皇上驾到,臣,臣,臣该死!”
院里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只有马车里的皇后望着丈夫怔忡无语,以及车窗之下的杨奕双目幽深纹丝未动。
皇帝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停留在杨奕的脸上。
他浑浊的双眼里逐渐有了波涌,庭院内外明明没有风,可他清瘦的身躯却也摇晃了起来。
“奕儿?……”
这两个字好像吐出来了,又好像没有吐出来,因为它是那样的涩哑,像一扇关闭了多年的门被缓慢推动开了。
杨奕握紧双拳,侧转身子,面相了车窗里的皇后。
皇后眼中尚有震惊,但又逐渐的红了眼眶。
她抿紧双唇,摇了摇头:“不是我……”
杨奕垂目,一双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皇帝脚步虚浮,甩开前来搀扶的宫人,极为缓慢地跨进了门坎,一步一步来到了马车前方。
他在距离杨奕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涩哑的声音再次发了出来:“是你,是你!”
“不是我!”
杨奕紧接着他的话尾发出了反驳,他抬起头,眼中有着比这夜色还要冷漠的清寒:“您认错人了。你口中那个人,应该是早就死了。”
“是么。”
皇帝这一次他把目光转向了车窗里的皇后,涩哑的声音里有哀然的意味:“你竟然也不告诉我。”
第376章 阴谋开始了(求月票)
皇后抿着双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转头,她才发现裴家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院子里已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她叹了口气,步下马车,指着院内道:“既然来了,就进屋说吧。”
另一边围墙外的傅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进入了厅堂,收回目光后也看了身边的裴昱夫妻和裴瞻一眼。
大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给了个眼色,大家齐齐上了各自的马车,静坐等待起来。
毕竟全大周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院子里,岂能容许有半点闪失?
月亮从东边升起,照亮了大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猫叫,渐渐的声音又变得稀散,最后归于沉寂,只有偶尔才会传来一点风声。
此刻的宅子里面,侍卫和宫人站满了院子,灯堂里灯光明亮,将皇帝双眼照的灼灼发亮。
这个疾病缠身多年的君王,此时此刻却像是恢复了无穷的元气,他长身直立在屋中央,久久地望着面前的杨奕。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皇后缓缓的声音飘荡在屋里,故事太长,使她述说下来嗓音也变得嘶哑,“如果不是揭破了老三的谎言,我和奕儿也见不上面,更不用说你了!
“我只是来见我的儿子,只是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来保护我这个命运多舛的儿子,我想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皇帝脱口而出,声音铿锵有力,“他也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嫡长子!”
“不是了!”杨奕接着他的话说道,“从二十四年前,你在湖州把我放出去当诱饵开始,我跟你就已经不再是父子!”
皇帝喉头紧缩:“你恨我?”
“我当然恨你!”杨奕毫无遮掩,从他回到京城露面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是冷静内敛的模样,从来没有任何失态的时候,可是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情绪都迸发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不恨你?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仅仅只是一个将领,一个义军的首领,一个王,你这样对我,我犹可放下。
“可你是我从记事起就爱戴和崇敬的父亲,我把你当做我的天,当成我的榜样,我无时无刻不在朝着你的方向前进,可结果,你二话不说,把我当成了棋子推出去!
“如果不是你这样做,我根本就不会被大月人抓过去囚禁起来,我一生的志向就是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为我大周的百姓谋取福利!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变成如此窝囊的阶下囚!受苦受累我都不怕,可我没想过我会受到这样的耻辱!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亲,我哪怕恨你,也会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原谅你,但你现在还在说我是你的儿子!
“我怎么可能再做你的儿子?我还能够让自己姓杨,还用着杨奕这个名字,已经是看在了母亲的份上!”
皇帝紧咬下唇望着他,无言以对。
声音传到了门外,满院子的侍卫和宫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了。
在跟随皇帝出宫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失踪了二十四多年的皇长子,江山有继的喜悦与面对君王父子矛盾的惊恐同时冲击而来,每一个人都扣紧了心弦。
杨奕字字句句里全是委屈,全是怨恨,可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怨怼,积压了二十四多年,也许这番控诉已经算温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的发出声音:“是父亲对不住你。”
“不必了。”杨奕眼眶通红,“说这些又还有任何用处吗?如果当时你能提前跟我说,难道我会不同意吗?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对待我?你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而只是你的工具。
“你可以不用征求我任何意见,只要用的顺手,就可以把我往上推。
“今日你能有机会跟我说一声对不起,不过是因为我命大罢了。这么多年我历经过多少次凶险,光是在大月那五年里,我就遭受过不少于五次的生命之危。
“我只是不愿意死在异国他乡,我想着哪怕就是爬也要爬回大周,是憋着这样一口气我才最终回来。
“而仅仅就在几天之前,大月亡国余孽还追踪我到了京城,妄图阻止我跟母亲见面,阻止我向大周朝廷传递消息。
“如果说湖州那次你是情非得已,那之后的每一次,你都不曾在我身边。”
“可是,湖州那一仗,的确至关重要!那一次如果我们败了,那么不会有现在的大周,你我还能不能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我知道至关重要,”杨奕隔着灯火望向他,“所以你赢得这一战,关键在于把我送上了祭台。”
祭台这两个字就像两把刀子,直直地捅到了皇帝的心上,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身躯也佝偻下来。
皇后站起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紧紧的把嘴唇抿住了。
她痛苦的闭上双眼,眼泪沿着眼角留下来,而后变成了呜咽声。
“你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不解释。”皇帝重新又把身躯挺直起来,缓声说:“但你是我的儿子,是大周的皇长子,这一点无法更改!
“你必须随我回去,你要承接大统,当我大周的太子,做大周的新皇!”
“不可能!”杨奕断然拒绝他,“我绝不可能随你回宫,你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我绝不会沾惹!”
“你敢!”
“你要是逼我,我就即刻离开京城!”杨奕深吸气,“我就当这一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