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率领部分文武官员在城门外迎接,大家对裴瞻不吝溢美之词,然后对梁郅和程持礼等将领也各有赞誉,对人群中的最为面生的杨奕,大家都不熟悉,但是也因为他这一身不凡的气质而多停驻了一会儿目光。
杨奕默声不语。一直到入城之后大家解散,裴瞻他们跟随兵部尚书入了衙门,而他则带着自己的人回了杨府。
皇后当日留给杨奕的那批护卫,有一半人跟随他去了西北,另有一半人留下来看家护院。
回到府里第一件事,杨奕就是让人把这批人给叫了上来。
“燕王的身世是怎么暴露出来的?”
为首的侍卫叫刘安,刘安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属下也不清楚,就是在半个多月前突然就有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属下打发人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娘娘也不知情,她也感到十分奇怪。
“后来娘娘担心消息传到西北,影响了殿下作战,就让属下们先按兵不动,并且每日在街头巷尾查探消息来源。”
“那你们查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最初传出这消息的地方已经锁定了,是位于城南的湖州会馆,据说是几个客商传出来的。
“但到底是哪几个人,现在已经查不到了。”
“湖州?”
杨奕听到这里目光闪动了一下。
刘安抬头望着他:“殿下是否有什么线索?”
杨奕没有答话。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他说道:“你跟干清宫的侍卫熟吗?”
刘安愣了一下。然后垂首:“有几个颇为熟悉的。”
“你去干清宫打听看看。”
刘安望着地下称是,退下去了。
陈嵩和贺昭走上来:“主公怀疑是皇上放出的消息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杨奕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不屑。
本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不多,裴家不会干这种事儿,宁家也不会。
反倒是皇帝的祖籍就在湖州,偏偏是从湖州会馆传出来的,干清宫怎么可能会没有嫌疑?
二人对视了一眼,贺昭道:“如果是皇上干的,倒也不一定非得找上湖州会馆,这不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杨奕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呢?”
这下二人愣住,不知该说什么了。
杨奕把身子转回来,顺手解了外袍:“先看看他们从干清宫打探回来的消息如何再说。”
喝了口茶他又道:“对了,把在路上买的土产,送去给母亲。”
……
囚车在进城之后,遭遇了许多烂白菜帮子和臭鸡蛋。
这一日的茶馆酒肆空前的热闹,各种各样的话题又重新掀起了高潮。
但这番反应都在预料之中,于是就算外头议翻天,各家该过的日子还得往下继续过。
裴瞻他们归京的时间比预定的一个月还提前了四五日。由于他们跟囚车一路快不起来,打前战的护卫比他们先行一日抵达京师。
所以傅真他们昨日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早早地准备了接风宴。
他们晌午过后抵达,宴会就安排在夜间。顺道把杨奕和梁郴梁郅,以及程持礼他们兄弟几个都请上了。
但裴瞻他们还要先进宫复命,在他们回来之前,傅真先行张罗起来。
布置宴厅的时候杨彤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将军方才进宫了。属下在宫门口见了将军一面,一个月不见,黑了,也瘦了,这么短的时间去了又返,还打了一场大仗,也不知道这趟吃了多少的苦。”
傅真刚刚好把紫嫣打发下去折几枝花来插瓶,听到这里便拿起一只白瓷盘子:“多黑?多瘦?”
杨彤比划了一下:“瘦的眼睛都陷下去了,脸颊也没肉了。黑得么,就跟咱们后院那练武场的铜鼓差不多。”
“是么?”傅真回想了一下那面黑黝黝的铜鼓,不禁抽出手绢擦起了手上的白瓷盘子,就是一下接一下的有些漫不经心,“那他受伤了吗?精神怎么样啊?”
昨日打前战的护卫虽然说没受什么伤,只有手脚破了点皮,但谁知道呢?
“应该是没有。”杨彤摇着头说,“属下的看将军大马金刀,昂首阔步,威武的不得了,就跟那,跟当初那会儿迎娶少夫人您似的,哪哪都带着劲头!
“看到属下的时候,将军眼睛都发光了呢!他问少夫人您在干什么?然后又打发属下传话给少夫人您,说他马上就回来了!您少夫人你们别着急!”
傅真听到末尾,脸上忍不住热了一热。
好像有什么心思突然被人看破了似的。
她佯装镇定:“没有受伤就好。黑点瘦点算什么?他年轻,养养就回来了。”
原先在京的时候,他虽然也不算什么玉面郎君,却也属中不溜,打了场仗就黑成了那般……算了,前几日母亲拿来了几斤极好的燕窝,都给他吃算了。
不是还瘦了吗?那万宾楼的东坡肘子烤乳猪什么的也都安排起来得了。
这些日子自己无聊,也跟着万宾楼的大厨们学会了几道拿手菜,他们都说可以出师了,回头也做出来给他尝尝好了。
他要是喜欢吃呢,就多做几次。要是不喜欢,也无所谓。反正她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学的。
傅真在心里给自己定了方略,却不知为何,这会儿不止脸上发热了,就连身上都发起热来。
一块烧了一个月的炭,此时已经在她的心里变得通红通红了。
“……少夫人?少夫人?”
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的碧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直到她目光对焦到了自己脸上,才把手收回来:“您这盘子可以给奴婢了他么?得拿去装干果了。”
傅真低头看着自己手上,这才发现,这只盘子已经被自己擦得铮光瓦亮的了。
心底里那块红炭又烧到了脸上。她清了两口嗓子,放了盘子道:“快去干活吧!”
说完瞥下他们,匆匆的走出了院子。
清凉的秋风吹散了一些身上的火热,听到前院传来的动静,她的脚步又轻快起来。
刚刚快出门坎,蒋林他们就抬着两个箱子走了进来。
当初裴瞻出发前的兵器行李都是傅真亲手准备的,此时她的目光落到箱子上,立刻就认出来正是裴瞻带出去的那两个。
“少夫人!”蒋林他们冲她行礼,“将军进宫复命,稍晚些才能回来。这是将军的行李,属下先帮他搬回偏院。”
傅真点点头,把路让了出来。
半道上她又转身:“搬去正房吧。”
蒋林愣住。
傅真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护卫们搔了搔脑袋,面面相觑之后,又把箱子调转了方向,朝着正房抬过去。
两个箱子并排排开,摆在宽阔的正房中央。
护卫们退下去之后,傅真从珠帘后面走出来,来到门口探头往外望了望,然后把身子收回,走到了箱子旁边。
箱子外观倒没什么特别的,他打仗的时候又不会带箱子过去。
傅真逐一的把箱盖打开,只见里头衣服兵书、兵器都都像当初她摆放的那般,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傅真其实不是一个大家眼中的“贤妻良母”,从小到大她的志向就是在战场上,但她不是喜欢打仗,只是她觉得身为将门之女对抗外敌属于义不容辞。
她成长的那些年正好碰上西北之乱,所以一腔热血的她也从来没有把心思真正放在如何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上。
当她还是梁宁的时候,她不会女红,不会烹饪,也从来没有习过三从四德。
这一切对她来说完全不成为困扰。
她觉得妇人女子从来不应该被框架框住,可以有贤良温婉的大家闺秀,也可以有她这样张扬跋扈的将门女子。
如今变成了傅真,前线用不着她去抗敌,她有了另外的阵地。她依然好武,但也欣然学习理财,学习烹饪。
给裴瞻整理行装之前,她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人这样做过。那日蓦然听说他即刻就要出发,心里没来由的空洞,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她是没办法以如今的身份跟随他前往西北的,她不能去,于是为他做这些婆妈的事情,便变得顺理成章。
好在那日行程仓促,裴瞻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并未看到自己忙碌这些,于是没有显得难为情。乍一看倒是水到渠成般。
到送他走之后,这一个月里竟没有什么事情好忙了。
梁宁的仇早就报了。
徐府的余孽也都抓住了。
梁家很太平,大嫂二嫂每天都心情快活,除了隔三差五和宁夫人一块唱双簧,催她早些生孩子,还开始操心起程持礼的婚事来。
皇后原先让她和裴夫人帮忙给杨奕物色相称的女子,傅真也是放在心上的,可是还没有张罗开,燕王的身世就突然传了出来,这当口也没办法再去议婚事了。
于是就更加闲了。
这一闲,日子就变得格外漫长。
除了偶尔去万宾楼听听八卦,学学烹饪,剩下的时间再也不知道干什么。
倒是裴瞻——这个男人的影子,早就覆盖了他幼年的模样,占据了全部的心思。
她穷极无聊,就沿着他生活的轨迹,一处处地遛达。
有时候苏幸儿过来找她,她们俩把裴夫人酿的各种果酒拿出来对饮。
深秋的园子里一派萧瑟,残荷在湖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凄清,她们俩坐在露台上,说各自的爷们。
苏幸儿骂梁郴每天都不按时吃药,吃饭就快得跟直接往肚子里倒似的,真把自己当成了铁打的!
骂完了喝一口酒,又叹着气说他也不容易。年纪轻轻就扛起了偌大的大将军府,在所有人都认为梁家就要没落之时,愣是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又给家里挣回了脸面。
喝上半壶她就会问傅真,跟裴瞻在一起开心吗?有没有后悔成这个亲?
傅真说不后悔。
苏幸儿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她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就算不信,她也绝不会追问。
每次听到苏幸儿数落梁郴的时候,傅真也会在心里默默地盘点裴瞻。
倒是没找出来他哪里讨厌。
也许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真正成为夫妻才能感受到的。
但这样的关系,还是让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