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当年没有在册的,就纯纯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
如今宗人府里已经找不出可以作为皇储的备选之人,姓易的他们找出来的人,除了跟皇帝同姓,还能有什么关系?
而这个被选出来的人,是即将要被姓易的他们推入宫中当皇帝的——至少他们是这样打算的,那么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此人就等于是直接飞升了。而易家则必定成为国君身旁的左膀右臂,这条上升之路岂不是比当初在詹士府任职还更加便捷?
然而,这个计划听起来有些离谱,可是倘若杨奕不存在,皇帝当真面临着无人继承的困境,那这鬼主意还真说不定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作为皇帝,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肯定还是会希望自己的江山落到同姓人手上啊!
这易家竟然还有着这样的手段,这底细就不能不查了,可是这一查,还真就让他们俩查出来一点瓜葛……
……
陈嵩踏着暮色回到府里,径直在敞轩里找到了坐在栏杆内观赏今日所买的画卷的杨奕。
“主公,查到了,”陈嵩靠近了他的身侧,“这易筠的父亲,原先和江陵起义首领郭肃一同起义。后来在归附周军之后,易父的军功渐渐比郭肃还要大了,于是在建国之时,也被封成了二品的将军。
“当时皇上体恤将士们一路征战不易,所以格外恩准二品以上的将门,三代之内大门都可以上朱漆。
“易父在十多年前已经死了,易筠身为二代,他们家现在还是朱门。”
“跟郭肃一同起义的将领,我倒是有印象了,”杨奕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父亲可是叫易平阳?”
“正是!就是易平阳!当初咱们离开周军队伍的时候,郭肃他们的人归附周军时间还不久,我以为主公也不记得。”
杨奕把手里的画放下来,问道:“那买画的两个人的底细,你问出来了吗?”
“问出来了!”陈嵩躬身,“那两人一个是易筠的表亲,应该是他舅父的儿子。另一个则是易家的管家。
“易家因为曾经是二品大将,虽然易筠被贬官,其父亲留下的恩荣海,最近他们在筹措着进攻给皇后娘娘贺寿事宜。
“他们俩去买画,就是想要投其所好,献给皇后娘娘的。”
“果然是要送进宫的?”
杨奕直起了腰身,双手支在桌沿,“那他们最近又有什么‘收获’?又为什么要借由这个收获,去宫里投其所好?”
“主公,”陈嵩听到这里蓦然看了他一眼,“易家前不久打发人去了皇上的祖籍,从那里带回了两个杨姓子弟。”
杨奕骤然定住:“什么意思?”
陈嵩便进一步道:“这两个杨姓子弟虽然跟皇上隔着十几代的关系了,但他们读过书,年岁不大,才十五六岁,而且据说一双眼睛长得和皇上有几分像。
“易家想要借着皇后娘娘凤诞,把这两个杨姓子弟带到宫中,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手下大胆一点猜测,恐怕他们还是想要这两个人拜在皇后娘娘膝下,认娘娘为义母。”
“真是痴心妄想!”杨奕脱口说道,“都不知道哪里找过来的人,到底是不是杨家的人都没准,他凭什么带进宫去?又凭什么他想认义母就能认义母?这个易家,倒是真敢揣这个心思!”
随着末尾的话音落下,他一巴掌拍在了画上。
这真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一个沦落到在太仆寺当六品官的人,被东宫牵连还没完全翻身,竟然就开始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难道这就是叫做奴大欺主?
皇帝虽然体弱,可他还好好的坐在龙椅之上呢,他眼未瞎,耳未聋,朝廷的奏折他批得清清楚楚,给他杨奕挖坑也挖的十分顺溜,易筠究竟哪里来这样的自信,竟然认为凭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忍不住说道:“外面都说前些年虽然边关不稳,但朝堂之上却君臣同心,政策清明,当真是这样吗?还是纯属是不明真相的人一味吹捧?”
陈嵩道:“关于这点,属下倒不认为是假话。”
“既然不是假话,那为什么一家还会有胆子如此操作?”
“主公,”陈嵩抬起头来,“平时再规矩的人,看到路边有遗失的银两,也难免会因此而动心。皇权对于朝堂之上的人来说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它比起遗失在路边的银两更加有吸引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皇权传承露出这么大个空门在这儿,有些人他就是会想要搏一搏呀。
“也许易家还只是出头鸟,还有许多隐藏在深处的人蠢蠢欲动,却又还在观望之中。
“对有野心的人来说,没有机会则罢。一旦有机会,就根本不可能放过。
“何况他们的计划根本都不能称之为阴谋,已经是阳谋了。他们将会打着替皇上分忧的旗号把人送到宫中,当证实这两个人的确姓杨,那易家的确可以算是替皇上分忧。
“因为皇上不认可可以拒绝,却没有理由治他们的罪。
“这个皇位总得有人来坐啊!”
杨奕默然把嘴抿住了,他扭头望着栏杆外隆重的暮色,半晌后说道:“所以他们是吃准了宫里只有这条路可走。”
“除此之外,确实没有更名正言顺的路子了。”
杨奕沉气:“这是不是又是那老头的圈套?是不是他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在逼我进宫?”
“不是。”陈嵩果断摇头,“这次真不是。因为属下在查探的过程当中,发现干清宫的侍卫也在京城各处微服巡走。除此之外还有裴将军和梁将军他们似乎最近也都在四处找线索。”
杨奕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属相能肯定。”
陈嵩重重点头。“干清宫的侍卫属下都已经认得了的。”
杨奕把眉头锁了起来:“竟然不是他的圈套,那容许朝中有一家这样的存在,绝对也不算什么英明之举。”
他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对着茶水里的倒影恍神片刻,忽然又说道,“干清宫的人盯上易家了吗?”
“他们在易家外围遵守着。不过没有其他人知道。”
杨奕凝眸:“既然盯上了他,有还放任他做什么?”他把目光定住在陈嵩的脸上:“易平阳当年为人如何?”
“十分好战。或者说,好大喜功。”
“郭肃的下场如何?”
“听说在皇上登基之前,郭肃十分不满自己正二品的将军之位,觉得自己也应该位列大将军,对皇上颇有微辞。
“当时皇上忍了,可郭肃后来依然不服,皇上就让他去广西戍边了。一直没回来。”
“那当时易平阳与郭肃的关系如何?”
“十分要好。二人一直称兄道弟。而且两府之间,虽然相隔数千里,但似乎仍然保持着书信往来。”
杨奕听到这里拂了拂袖,目光随之沉凝:“你即刻去查查,当初我在西北给老头子送信之时,是谁接到的这封信?拍出来选我的那几个人,又是谁的人?”
第391章 入宫
如今知道失踪的皇长子早已出现,并且就在京城的人只有关系亲近的这些人,于是京城里舆论还是高涨的态势。
而随着皇后凤诞吉日的临近,这股热议更是被一波波地推向了高潮。
原本宫闱中事民间不得妄议,难得这次官府竟然没有强行禁止,大伙就更放开胆子来说了。而由此衍生的各种猜测也层出不穷。
凤诞是十月初十。
初九这日,接到圣旨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了赴宴的妆服。
与此同时,外头的各种传闻也悉数都入了家家户户的后宅。
皇后这次举办凤诞寿宴,是近十年来的首次。前些年家国不宁,帝后都省吃俭用,龙凤袍服都曾经连续三年不曾添新,自然不可能再为己身操办宴会。即便是为了提振士气,也只是在年节时登上城楼与民同乐而已。
所以这一次的宫宴,有着庆贺天下安定的意义在其中。
再加上皇位继承之事悬而不决,所有人也都察觉到此番宫宴定然会有些不凡之处。
知晓杨奕存在的人,尚算沉得住气。那些还蒙在鼓里的,早就已经派出了多人马前往街头巷尾搜罗消息。
毕竟这是关乎整个朝堂的大事。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会不关心未来谁继任新君?宫中又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解决不了的话这大周臣子又该何去何从?要是硬着头皮推一个上去,不是不能认,但他来历如何,性情如何,才能如何,大家从何揣测?
于是这些天往宫里递的折子没少递,请求面圣的文武官员也没少在干清宫里出入。
然而不管是书面还是当面,皇帝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一定要说有变化的话,也就只有帝后的精神气色看上去明显变好了。就连太医院里悄悄传出的消息也说,皇上脉象调和,已恢复了废太子之乱前的健康状况。
废太子出事之前,太医院的诊断就是,皇帝再保持现状四五年不成问题。
那也就是说,虽然燕王不能再继承皇位了,起码朝堂还能稳上个四五年。也许这四五年里,能够找到个解决的策略也未定。
这种可能当然是微乎其微,可大家似乎也只能这么想了。
于是就看这次宫宴上,皇帝会不会有所暗示。
而明日的凤诞,便使人空前地期待起来。
裴家上下早早就准备好了礼服,初九下晌,傅真和裴夫人在讨论各自佩戴的头面首饰,自然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宴会也充满了不确定。
“皇上既然派出侍卫盯着易家,那易家的心思他必定是知道的。没有出手阻止,到底是想要当场打脸,把易家和郭家串通一气,还想从朝中分权的企图当众揭开呢,还是有着别的什么考虑?”
把最新一轮传消息进来的护卫打发下去后,傅真就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易家可真可恶,娘娘好不容易等到了大殿下回来,能母子团聚过个寿,而且朝中这么多年了,终于上上下下能够松口气,乐呵乐呵,他却非要挑这个机会给人添堵,哪怕是没有大殿下在,他这也属于放肆了。”
易家跟郭家交好的事他们都打听到了,不出她和裴瞻所料,他们这伙果然就是曾经不服皇帝的那帮归附的义军之一。梁郴他们分别去兵部和曾在广西任职的将领处打听过了,郭家虽然这些年在对抗外敌事上也出了力,大方向上是没错的,但确实对于皇帝当年只给他论了二品将军仍有不满。
朝中每三年一次的传召,他多是称病不来。要不是职务上没出错,要究他个抗旨之罪施点惩罚也是可以的了。
所以说,宫中此番在皇权事上露出空门,郭家易家之流不为所动,属实不太合理。
因为哪怕他们不想动,往往他们底下也会有人撺掇。
“当年打天下都是集四方之力,像郭家易家这样的还有呢,不过是还没露面罢了。”裴夫人拨弄着面前一堆珠玉说道,“不过水至清则无鱼,都有七情六欲,哪能做到个个高风亮节呢?能大事上不胡涂已不错了。
“易家冒头也并非坏事,不过份的话给个警告,过份的话,就杀鸡儆猴。朝堂权术,哪朝哪代都有。如何平衡,就看帝王的驭人之术了。话说回来,用人之术不也正是帝王之术吗?”
说到这里她挑出一枝大凤钗,在傅真正髻上比了比。
傅真配合着她把头伸出去一点,也表示认同。完了她笑道:“母亲虽身在朝堂以外,对朝上之事却见解颇深。”
裴夫人把凤钗包起来,推到她面前,不乏得意之色:“你别看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儿,当年在周军中,我可是娘子军里排头几位的。每次有伤员,我都跟着军医抬伤兵,调药草。他们爷们儿打仗,回到房里说的还是那些。我不懂也懂了。
“再说了,你以为当年打仗的时候就没有明争暗斗吗?一样都有的。郭家为什么只得了二品?是因为郭肃曾经就在阵营里排挤别的首领,造成过无谓的伤亡。这人胸襟不行。
“反正不管在哪儿,但凡涉及权与利,哪里能有那么干净?
“咱们四家之所以铁了心地辅佐皇上,也是一路过来看多了这些事。
“加上皇上确确实实是个明君,他当皇帝是对得住那些死去的将士的,所以我们都服气。不然的话,史上那些朝代出过的夭蛾子,咱们大周一样也不会少。”
裴夫人的神情是少见的深凝,很明显这席话背后藏着许多不为傅真他们这些小辈们所知的过往。
傅真道:“从来没听您提起过这些,您跟我好好说说吧?”
裴夫人笑道:“有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傅真摇着她的胳膊:“最近闲下来了,总是觉得无聊,您跟我当故事讲讲也好。”
裴夫这才停下挑选玉镯的手,笑睨她一眼:“那也得改日。今日先把手上事办好了。易家那边,大殿下既然留意上了,那他也当有行动才是。且看他对此到底什么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