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奔着两厢交好,共同维护边疆安宁的希望去的,是一次美好的别离。
大周需要和平,东兹更加需要,年前两国已通过书信定下盟约,在边境开通马市,鼓励两帮商人交流。东兹有优秀的马匹,兵器,矿藏,而大周也有出色的丝绸,瓷器,以及粮食。这些交往,将会很大程度上推动两地贸易繁荣。
久已因为战乱而陷入贫苦的大周百姓,也将从中迎来更多的谋生之机。
终于不用再打仗了。
终于可以和家人长相伴。
谢愉也在队伍里,痴痴地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喃喃地说:“这一去,也是要两三个月呢。”
腊月间她与梁郅已经订婚。这对冤家,仍然是见面就斗嘴,分开了就想。
“两三个月而已,不长。回来就正好春暖花开了。”
傅真举高了手里的铜匙,眯眼扬唇望着阳光勾出它们金色的边缘。
裴瞻留给她的铜匙,一把是大将军府里兵器库的钥匙,一把是他书房的钥匙。
“我知道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女将。我离京这些日子,你就去兵器房挑你趁手的兵器,好好练练。书房里也有很多兵书,好些是后来我在打大月的时候剿获回来的。对于西北地形作战很有用处。
“我已经和太子殿下讨到了旨意,等春闱过后,朝廷重开武举,允许女子参加。到时候,你就去应个征。以你的本事,入前三甲不成问题。届时入营成为女将,便顺理成章。”
傅真几乎不敢相信:“你莫不是哄我?太子莫不是也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不是。”裴瞻靠着枕头,握住她的手贴上心口,“朝中前些年折损了许多将领,朝中本来就缺少足够的将领。西北大定之后,鉴于连旸作崇,我向宫中提议派兵进驻大月,这势必又得分出一批老将去。
“虽不必打仗,军队却不能弱,发展国力要重文,要保得山河无恙,便不能轻武,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呢。太子殿下和顾太傅都很赞同我的提议,如此便决定了下来。”
原本那年破了大月国之后,大周考虑到国力不足,所以不曾在大月驻军,仍让他们自理自治,如今有了连旸为鉴,虽然再有人掀起这种波澜的机会很少,然而也没有人愿意留给他们一星半点的机会了。
所以杨奕入主东宫不久,一日早朝间就定下了这条策略。哪怕国力不足,大周也仍要派遣军队进驻大月,大月也必须服从接管。
“我朝能力出众的女子不在少数,全都禁锢在内宅实在太浪费了。就好比你,好比岳母,你们都是出类拔萃的女子。大周用得着你的武功才学,也用得着岳母的经商之能,你们都应该发挥所长,为大周的盛世出一份力。你说是不是?”
裴瞻的话一直唠到了快天亮。
等傅真一觉醒来,他就已经穿戴好了。并且还在她沉睡的时候替她吩咐来了早膳。
不知什么时候起,本来自诩为长的傅真渐渐习惯了他的照顾。成亲大半年,不光是想法变了,就连相处的方式也变了。
他们在一起不论说不说话,都越来越自如。
就像傅真说好了要来送他,他便一直等到她用完早膳,才吩咐启程。
“姐姐,你不想将军吗?”
谢愉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也许对于涉世未深的她来说,就连离别的难过也需要有一个陪同。
“不想。”傅真把铜匙收起来,“他们在,我们有一种过法,他们不在,我们也得有一种过法。”她微笑转身:“走吧,我们去万宾楼喝茶,吃咕咚羹。等他们乘着东风踏花归来!”
一个支持她参加武举选拔,努力去实现梦想的男人,绝不会希望她在男人不在的时候,落落寡欢,牵肠挂肚的。
在她眼里,他已不仅仅是丈夫,也是知己。
“啊,咕咚羹!”谢愉欢喜雀跃地跟上她的脚步,“难怪先前师父嘱咐我送完先别回府,上万宾楼吃了羊肉再走。敢情是有羊肉羹吃!那我可得告知一声父亲,我今儿不回去啦!我和姐姐一块儿住!……”
第398章 姻缘
重新张罗起来的詹事府,全部成员都是皇帝亲自拟定,只除了詹事,是杨奕主动提出来的谢彰。
对这个人选皇帝皇后当然是满意的。
谢彰出身名门,家世人品都没得说,能力上,他在京为官这么多年,履历已经非常好看。
只是皇后仍然感到些许好奇:“你和谢大人很熟吗?朝中的能臣也有很多,为什么单单相中了他?”
杨奕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谢大人这个人,除了很有才干和学识,其实也挺有趣的。”
皇后更加不明白了:“他一向忠正耿直,也不爱说笑,哪里有趣了?”
杨奕却不肯再说。但他的神情却更加玩味,甚至可以说透着些狡黠顽皮。
正月底谢彰就走马上任,不过詹事这一职位都是由朝中官员兼任,所以每日最多只有一半的时间留在东宫处理政务。
这一半的时间,却也足够他与杨奕培养君臣默契。
那日傅真与皇后在御花园喝茶,远远的瞧见牡丹花从那边,他们二人缓步朝着这边走来。
也不知聊些什么,神态自在的很。
傅真还没来得及起身打招呼,就听杨奕的声音传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宁家姑姑求亲?我宁家姑姑天姿国色,更兼品德高洁,世上可再难找到第二个如此难得的女子。”
谢彰的叹气声就响起来了:“这哪里由得了我?我不是没提过,人家总说还不急。”
傅真扒开了牡丹枝叶,只见他们俩停在了梅树下方,谢彰眉眼都愁的挤在了一处。
杨奕望着他:“那肯定是你诚意不够。
“你若是还没有打定主意,我可要替做媒了。她还这么年轻,往后余生还长,怎么能就此孤独下去。
“我听说吏部右侍郎也是鳏居多年,我听说他人品还不错,最喜欢给老百姓出头,也不知道姑姑看不看得上。”
“殿下!”
谢彰拢着双手,无语地望着他。
杨奕笑了。
傅真以为他从前不会笑,如今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多,笑起来就和皇后一样和善。
他们再说了些什么,傅真就听不见了。他们已经穿过园子,朝着设在园子里的一间小御书房走去。
皇后笑叹着道:“这小子,他自己的事情还没眉目呢,倒操心起别人来了。”
一句话勾起了傅真几乎快忘记了的事情,她立刻说道:“回头我就去问问殿下,对婚事有什么想法。保证尽快完成任务!”
皇后闻言一笑,又问她:“说起来,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呢?有些日子不见她了。上次她给我送来的水晶肘子,四色糕点,都非常合我的口味,我可有些想念她了。”
傅真抿唇笑了,说道:“母亲昨晚也还问起了皇后娘娘,说是等这几日大厨们研制的新菜出来了,就立刻送进宫来孝敬娘娘。”
宁夫人在皇后寿宴时进了一趟宫,宴席上与皇后聊了很多话题,后来和裴夫人一起还进宫了几次,已经很熟络了。
皇后也很喜欢吃万宾楼的菜,宁夫人常常差人送菜进宫来。
宁夫人和谢彰之间的暧昧,傅真很早就有所察觉,她也觉得谢彰会是宁夫人的良配,但是她不会左右宁夫人的决定,所以也从来没有主动过问她的选择。
杨奕先前那番话一听就是在激将,但谢彰如果当真已经由此决定,一定也会慎重考虑,再次向宁夫人求亲。
宁夫人也并非扭捏之人,早前不答应,也许是时机未到,此时再提及,她未必就不会同意。
从前跟傅筠在一起时,她为了儿女受了那么多的苦,接下来,该是儿女为他保驾护航的时候了。
宁嘉顺利进入了国子监,正预备着明年秋天参加秋闱。
沈学士认为他这一届很有希望中举,如果预判无误,那么十四岁的他将成为最近几届里最为年轻的举子。
虽然从举人到进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却也还是凭证明了自己,也让他在得到了朝廷给予宁泊池的封赐之后,又凭学识在京城子弟中立稳了脚跟。
他在一步步的证明着当初在傅云面前立下的誓言,来日他不用继承宁夫人给他的家产,也一样能够有实力让自己成为人上人。
开春的时候,地方官员陆续进京述职,每日下了差事,闲来无事就在京城各处吃茶遛弯的杨彤和张成从驿馆里带来了新的消息。
“我们看到了傅筠。他在驿馆里住着,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袍子,头发都白了不少,跟当日在京城里的模样真是有天壤之别!”
对此,傅真感到有些许意外,掐指算了算时间,傅筠竟然已经离京一年了。
除此之外,她倒没有太多的感觉。虽然是这具身体的生身之父,但此人在原生的生命中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生父不生父的,已经无所谓了。
去年傅真再次提起过想把姓氏改回来,这次反而是裴瞻有了另外的想法。
“你这个傅,为什么不能算作是继承了前朝太傅傅子钰的姓氏呢?
“宁家的大宅子原本就是傅老太傅的老宅,外祖父将他买了下来,让你们住在里头,也是一段缘分。
“如今宁家已经有嘉哥儿继承,傅筠虽然可恶,但老太傅光风霁月,他的品德以及对于社稷所做的贡献,却是连皇上都赞赏过多次的,如果你觉得也可以不改的话,那我认为你倒可以把自己算作老太傅的后人。”
裴瞻这么一解说,傅真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本来傅筠这一支就是老太傅的近亲,当年也是凭借着老太傅后人的身份,才能够从诸多傅家族人手上抢得这座宅子。
那傅真自然也可以说是傅子钰的后人。
如此一来,傅真就懒得纠结了,姓宁还是姓傅?又或者是姓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傅真以为再也不会和傅筠有相见的缘分,也没有那个必要与他相见,所以哪怕知道他就在京城的驿馆,也压根就没有想到去见他。
却没想到,傅筠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日积雪终于开始融化了,太阳暖融融的照耀着街头,傅真乘着马车从万宾楼出来,准备到顾家去见杨奕,顺道问他对于婚事的想法。
沿途见初春的光景正好,起了徒步游街的兴头,便喊上紫嫣陪着,沿着大街漫步而行。
傅筠就在这个时候迎面走来。
傅真记性好,虽然眼前的他根本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也还是以很快的速度认了出来。
双方都静默了片刻,然后傅筠先开口了:“真巧。你,你从你母亲那里来?”
傅真望着他鬓角的白发,点点头:“大人什么时候进京的?”
傅筠面肌抖了一下:“你如今连爹都不叫了吗?”
傅真扯了扯角:“柳氏怎么样了?给你生儿女了吗?你们该不会还连一个自己的儿女都没有吧?”
傅筠肌肉抖得更厉害了。
傅真眼皮朝下,看着他摸得起毛边的袖口:“大人好歹是个官员,虽然已经没有了一个可以无限搜刮钱财的去处,也要多顾顾自己的体面。
“好容易进京一趟,这个职要是述不好,搞不好这官身都要彻底没了。”
傅筠枯瘦的脸皮已经涨成紫红。
傅真礼数周到地冲他点点头,越过他往前走了。
她没有回头。
身后人接下来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对她来说,当初放任傅柔几次三番的谋杀自己的时候,这个爹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