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楼是城中老字号酒楼,也是数一数二的兴旺场所。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荣王曾经看到他们这些子弟成群结队的玩耍,便说让他们也带一带永平玩儿,大一些的孩子不好抹他的面子,叫过几次,但永平不来。
因为她觉得那些地方是三教九流之所,往来之人鱼龙混杂,可能觉得配不上她的身份。
当然她也因此看不上那里的吃食。那年梁郴过生日,请了他们圈子里的子弟小姐吃饭,裴瞻记得永平去了,席上她各种挑剔,最后还跟梁宁拌起了嘴。
“此一时彼一时,她呀,现在就好这口。”徐胤嘴上抱怨,话语里却听不出来丁点不耐烦,反倒像是乐在其中。
裴瞻道:“徐侍郎与永平郡主伉俪情深,我却有一事不解。”
“何事?你说。”
裴瞻抬首望着前方:“既然你已经有了新人,为何又还是对旧人念念不忘?”
徐胤微微敛色。
裴瞻看回他:“徐侍郎处事圆滑,凡事滴水不漏。
“当年和梁家姑小姐在一起时,你能赢得她对你的死心塌地。与永平郡主成了夫妻,你又能从容坦然与之琴瑟和鸣。
“徐侍郎处世很有手腕,为我辈楷模。只不过我想,死去的人泉下有知,怕是不会同意你这般左右逢源。”
徐胤深深地望着马上的人,慢慢将双手负在身后。
“敏之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什么事,可方便与我吐露吐露?”
裴瞻微哂一声,勾起唇角:“我与徐侍郎相识不过三月,原本也没建立过什么交情,彼此还是以职位相称吧。
“营中还有事,借过。”
他轻颌了颌首,调转马头,驶回了大街上。
徐胤望着即使投入了人群之中,也依然鹤立鸡群的那一人一马,眉头逐渐地皱紧。
“裴将军每次遇见爷,好像都不怎么友善。”
连冗走到他身后,同望着街头的人群。“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因为年少得志,容不得同样优秀的老爷您?”
“肤浅。”徐胤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抬步回到马车上。“一个能够在那样的逆境之中反败为胜、并且一举灭了敌国的将才,怎么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连冗随后在他下手落座:“那依老爷的高见,裴将军又是为何?”
徐胤端起了手畔茶几上的一杯茶,拇指摩挲着杯子上的缠枝纹,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
连冗微怔。
徐胤瞅他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头喝起茶来。
连身边人都能看出来裴瞻对自己态度不友善,徐胤当然早就察觉了出来,只不过就如裴瞻所说,他们早前并不认识,彼此也没有过任何间接的交集,早年在西北的时候,他只知道裴家有两个儿子,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他实在找不到裴瞻针对他的理由,便一直都当成是错觉。
如今连冗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徐胤也不能再自欺欺人。
他沉吟了半日,说道:“他不好得罪。
“既然你也觉得不对,回头倒是可以找人去查一查,或许我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又或是有得罪他家里人的地方?甚至是——”
连冗静等了半刻后,问道:“还有什么?”
徐胤缓缓深吸着气,把茶杯放下,说道:“还可以去查一查,他与梁宁的交集。”
“此话怎讲?”
徐胤抬眼:“你不觉得刚才他与我说的那几句话,似意有所指吗?”
连冗闻言恍然。“当时听他说话的时候,像是正生着什么气而迁怒于老爷,如今回过头想想,倒像是早就对老爷跟梁家姑小姐的关系不满意了。”
徐胤道:“你觉得他是为什么不满意?”
“这就不清楚了。”连冗挑眉,“他们之间差着辈分,总不可能是暗藏着什么情愫罢?”
徐胤默凝片刻,而后眸光渐渐沉了下去。“最好不是。要是的话,那这层关系就不好缓和了。”
第106章 绝对是个狐狸精(二更求票)
六年前白鹤寺那场暗杀,至今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徐胤,包括梁家。
梁郴是个笑面虎,别看他脸上和和气气,徐胤见过他杀人,上一秒他还笑嘻嘻的跟敌人说话,下一秒刀子已经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当年徐胤还是看走了眼,以为梁钦兄弟死后,梁家就此没落了,没想到梁郴那小子竟还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硬是凭自己一己之力,把梁家又拉回了一等重臣之列。
有了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面对裴瞻,他怎么可能给予轻视?
话说回来,去年冬天,大军凯旋那段时间,徐胤确确实实担心了一阵子,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梁郴回来后究竟会如何?
不过他是带着重伤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在休养,想来也无暇再去管六年前的这桩“意外”,何况,六年了,梁宁尸骨的化成灰了!还能怎么查呢?
梁宁的死,可以说直到如今眼目下才算真正过去,这块大石头压在心头六年,好不容易挪走,又出现个态度暧昧不明的裴瞻,徐胤心头便没来由地多了几分阴郁。
垂眉思索一阵,他说道:“你去买些糕点,送回府去。梁郅后日抵京,我去趟梁家。”
连冗道:“可郡主气性上来了,小的回去怕是压不住。”
徐胤不自觉地捏了捏眉心:“那就再去前面的玉器铺子,挑个什么送给他。”
连冗想了想早上那情景,点点头不再吭声。
……
徐府就建在荣王府隔壁。
一座四进的大宅子,凭寒门出身的徐胤无论如何是买不起的,可他却偏偏又有着能够买得起它的本事!
所以即使是傍着荣王府,徐胤也还是把日子过得理直气壮,看不到一点卑躬屈膝。
永平在露台上坐了一上晌了,还是不能接受一大早意外听来的消息。
徐胤这几天打算新招几个护卫,这些事一直都是永平帮着张罗的,毕竟她可以动用荣王府的便利。
而她房里头的管事嬷嬷今早亲自伺候她早饭,然后吞吞吐吐,说到了前几日奉她的命令前往白鹤寺送经其间的一桩怪事!
“……她会武功,话里话外让奴婢误会她是老爷的护卫,后来奴婢才看出来根本就不是!
“可关键她却知道老爷一些独有的特征!那是个顶年轻的女子!身段也极为苗条,她怎么会知道老爷那些事呢?
“郡主,也许奴婢不该多嘴,但奴婢憋了好多日,还是觉得应该给郡主提个醒!
“老爷仕途通达,又有那样过人的好相貌,他虽然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却也保不住他还年轻,而且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明知他有妻室,还想尽办法往他身上扑!万一,万一……”
“万一”还没有个着落,永平的早饭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徐胤有多招人稀罕,她怎么会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啊!不说别人,就说梁宁——
当年那丫头是多么眼高于顶,是多么的威武跋扈,可她偏偏为着徐胤打破了一切原则!
连她都如此,更何况别的人呢?
于是她放下碗筷就在前院里拦住了将要出门的徐胤。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她一向是很含蓄的,可是在徐胤面前,有时候她也实在没办法含蓄。
这可是她的丈夫!
是她含着一肚子不甘,足足等了他两年,直到他替梁宁守孝完毕,才最终嫁得的如意郎君!
要问她这辈子最满意的事情,那么其一是她的皇亲出身,其二便是这桩姻缘!
在她之前,他已经拥有过一个梁宁了,梁宁都已经死了六年,如今还在占据他的时间和精力,这已经让他无可奈何,她又怎么能容许他身边还有第二个女人呢?!
“你在说什么?”听到她的问话后,他还是在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日日和你在一起么?还能有什么人?”
“那你可曾让人看到过你后背上的胎记?还有,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喜欢喝那家谭州人制的茶?”
“自然不可能有。你听谁胡说?”
徐胤仍然很和煦。
他总是对她耐心十足,可是这反而滋长了永平的任性,她大声道:“没有人胡说!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我对你一心一意,你怎可在外乱来,对不起我?!”
“你真的搞错了。”
后来,他就一再地说着这样的话,说她多心了。又说了许多温柔的话来哄她。
永平渐渐地相信了他。
可是这样一来管事嬷嬷的话显然就不可信了。于是她又把人叫过来,严厉的质问了一通。
没料到管事嬷嬷跪地发誓,还拿她的两个小孙子发誓,再三保证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永平搞不懂了。
他们两个中间必然有一个的话不可信。那到底是谁在说谎?
“郡主,奴婢说这些,只是希望能给郡主提个醒,您可以不信奴婢,有些事却不能不提防!
“老爷毕竟人中龙凤,他也不是全靠着荣王府才高升的,他如今可是很得皇上的器重!
“换句话说,他如果想在外面养几个人,那是轻而易举!也不算坏规矩!
“您可千万不能让外头的小狐狸精占了便宜!”
管事嬷嬷仍然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说。
永平看了她一眼,缓慢地收回目光。
“起来吧。”
待她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永平又说道:“你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脸,总看到了她的眉眼吧?她长着什么模样?”
嬷嬷垂头凝思,随后道:“她隐藏的很严实,仅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奴婢所看到的,是极为标致的一双杏眼。
“当时光线很暗,也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中只觉得她那双眼睛很亮,哪怕在黑夜里看着也像天上的星星,又闪又有活力。
“总之,奴婢凭感觉,她应该长得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凭她那狡猾的做派,十成十是个狐狸精!”
永平抿紧双唇,摆摆手让她下去。
待人走了,她又把露台之下的挎刀侍女唤上来:“从今天开始,你找几个身手好的跟在老爷身后。好好盯着,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