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胤进了荣王府,门下便早有人在此迎接。
解下披风给他,徐胤边朝内走去,边问候了几句王府近况,而后先到了荣王妃此刻所在的恩荣堂。
荣王年轻时有过一任妻室,是与他同乡的秀才家小姐。那些年世道不太平,这位秀才娘子怀着身孕回娘家途中,让匪徒给杀了。同路的荣王眼睁睁看着妻子与腹中孩子死去却无能为力。
历尽艰险逃出生天后,荣王找到了幼时曾得他救过一命的堂弟,也就是当今皇帝替他报了这仇。
皇帝当时在营中为小将,也正是因为这一遭,后来皇帝当年决定起义时,荣王拼死协助,纵然不会武功,也几次涉险替他周旋。几次三番舍身掩护前朝官兵的追杀,护得皇帝化险为夷。
荣王妃的父亲也是起义军中的一名将领,祖上都是官吏,只是荣王妃的父亲在征战中早早牺牲,后来队伍扩大后,起义军有了足够与官兵抗衡的力量,后方也稍稍安定下来,皇帝便作主替这位堂兄向荣王妃提了亲,让他们成就了缘姻。
荣王妃婚后生了一子一女,世子杨煦为长,永平为次,此外荣王封王之后立了两个侧妃,又得了两个庶子女,都还年幼。
永平面容长得与荣王妃年轻时十分相似,又因为是荣王封王后出生的,因此甚得荣王夫妇宠爱,如今为人妻为人母,也还是时不时地回王府来撒娇。
徐胤到了恩荣堂,已透过开启的院门看到花园露台上对座说话的母女了。
待走进后,保养甚好的荣王妃就扬开唇角,露出了例常的得体的微笑:“子修来了。那就传饭吧。”
旁侧的丫鬟下去,荣王妃也跟下首的永平道:“你不是还在厨下给子修炖着汤么?也去瞧瞧吧,别误了火候。”
永平遂称是起身,看了眼徐胤后退下了。
荣王妃和颜悦色地指着下首另一边:“先坐下喝口茶。今日你父王不在府,就咱们仨用膳。永平担心下人手脚粗鲁,特地早早地过来张罗菜式了。”
徐胤颌首:“郡主委实不必如此操劳。小婿出身寒微,什么样的糙食没吃过?让郡主累着,小婿心疼。”
荣王妃闻言缓慢地笑了一声,执壶给他添了点茶,说道:“她近来瞧着气色是不怎么好。我听说,为了太子的及冠大典,你也没有少忙。但是再忙,也不能忘了体贴身边人。
“永平这孩子实心眼,当初认准了你,便满心满眼都是你,子修啊,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徐胤望着面前的茶,扬眉道:“郡主可是跟王妃说了什么?”
荣王妃道:“她倒没说什么。只不过我听说,近来你这么忙,却还是频频地往梁家去,我知你惦记着梁家的知遇之恩,可是,你如今已是我荣王府的姑爷,有些事情,你也得顾及些分寸方好。
“那梁家过得好好的,如今梁郴又已功勋卓著,你还担心什么呢?
“那梁家小子回京了,倒也不必巴巴地往那儿跑。多关心关心自己媳妇儿才是正事。
“要说恩情,我荣王府对你徐子修可也不差。你徐家无人可扶持于你,来日你要在大周朝堂扬眉吐气,要倚靠的可是我荣王府,而不是梁家。
“你是个读了不少书的大才子,我说的这些道理,想必你早能领会才是。”
徐胤垂眸听完,片刻后深垂首:“是小婿的疏忽,母妃教训得是。”
荣王妃精致的下巴往庑廊下一扬:“你看永平正为你洗手作羹汤呢,我这个女儿,可是半点苦都没吃过,从小到大我和她父王也连重话都没向她说过,这一世你能得她这般待你,也该好好珍惜这福气。
“从今往后,我可不希望我女儿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徐胤抻了抻身,点头道:“但遵王妃吩咐。小婿回去就好好慰劳郡主。”
荣王妃这才满意地挑眉:“这就对了。”
……
徐胤步出花园,到了石阶之下脚步就慢了。
他微抬眼看向前方,双眸里一半倒映着草木春色,一半还凝着积在树根处的旧年秋色。
缓吸了两口气之后,他才重新举步跨出长廊。
……
连冗奉徐胤的命到了礼部郎中刘询处,拿衙门里花名册来点人。看到傅筠的名字排在前列,便想起上回他送的那本傅老太傅的典籍,如今还被徐胤摆在案头翻看,便问:“傅大人的上任章程还未曾办妥么?”
刘询道:“按规矩须得满一个月。便是傅大人情况特殊,少说也得有半个月。”
连冗便勾了几个名字,并将傅筠排在前列,呈给了刘询。
刘询照办不提,差事在即,自然也不敢久拖,即刻便着人将徐胤的指示传达了下去。
傅筠自打搬离宁宅,在那三进的小宅子住下,各种不惯便都包围了他。
从前在大宅里住着,不光是吃穿用住全皆一等一的优渥,就是连屋里大小事务都有宁夫人给管着,如今不但嚼用紧迫,小宅子住他们母子虽不费劲,可一无花园二无独立的院子作为书房,再者又没个闲坐消遣的去处,处处瞧着逼窄。
再者日常吃食也不过是裹腹罢了,厨子也不过家生的那个,口味早吃腻了。
如此方觉当初负气答应和离时到底还是有些冲动,当初以为宁夫人不过是仗着几分家产罢了,和离后倒要看他们沦落为商户后又将如何举步维艰?不想分开后自己的日子才是艰难,这才几日?他竟有了难以为继之感。
唯一能作宽慰之想的只有他即将走马上任礼部郎中一职了,升官后他的俸禄也定然会涨,想必会宽裕些许。
晌午接到了刘询着人传来的话,得知竟是徐胤身边那位连公子特地点的他,他更是大受鼓舞!
只觉得暂且虽苦,但梅花香自苦寒来,连徐侍郎那里都记下了他傅筠的名,那他还愁什么?
来日借着徐侍郎的东风,再凭他进士出身的才学,将来再往上升一升,哼,总归有她宁氏后悔的一日!
到时候便看在外受尽了冷眼与折辱的她,待如何匍伏在他面前求他回头!
第131章 反正她又没男人撑腰(二更求票)
傅筠踌蹰满志,翌日便早早地到了衙门,找到刘询。
“刘大人,敢问有何差事下官可以效力?”
“傅大人,对不住了,”埋首在满桌文书中的刘询却出人意料地道起了歉,并且还从身后的桌案上抽出了一道盖着吏部大印的公函来:“这是吏部一早送来的函件,傅大人,恭喜你调任端州知府!”
“知府?!”
傅筠听懵了,他一把扯过那函件在手上,还没看完他整个人就摇晃起来!
函件盖着明明白白吏部大印,也明明白白写着他傅筠被委任为端州知府!
“怎么会这样?!”他失声望着刘询,“我明明接的是礼部郎中的委任令,是即将成为刘大人您的同僚的,昨日你不是还着人传话,说是徐侍郎身边的连公子特意指定我来协助大人你么?这怎么又成了要调任去端州?!”
刘询安抚他道:“傅大人你先别激动,此事我也是才知晓。按说吏部下过的调任令,不会再做别的安排,何况你这当时还是上头有人打过招呼的,突然有了变卦,傅大人,你这,你这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得罪了人?
傅筠蓦地打了个激灵!
他礼部郎中的官职是傅真拿滇丹参求来的,如今他已跟宁氏和离,突然间这官职又泡了汤……
如果非要说“得罪”,那他“得罪”的只有宁氏娘俩,难道是,难道是她们干的?!
那天夜里傅柔拿黄蜂谋害傅真时,傅真就指着他鼻子骂过,说她能让他往上升官,就有本事让他什么官也做不成!他虽然打死也不会相信她有那样的本事,可眼前他这到嘴的鸭子真就飞了!
还有宁氏,她也跟着撂过狠话,说若是管不住柳氏母女,她就是倾尽家财也要报复他!……
傅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宁氏她们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已经板上钉钉的委任令还能更改!
端州知府是正四品,论起来比礼部郎中还高了两级,可那是端州啊!
是岭南最南边的不毛之地!
距京十万八千里!
这不等于是发配吗?!
这个狠毒的女人!
一定是她花钱贿赂了别人,就为了报复他!
傅筠气得发抖,转身就冲了出去!
……
苏掌柜虽然年纪大了,但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几日功夫,他就帮着宁夫人拟定了酒楼的店址,又与原先的店主议定了出让价格以及签立了契约。
宁夫人是要将此处作为宁家商号在京的总号的,故而首求一个稳字,铺子是买的,地也买了下来,前面一溜儿的铺面店堂,后头两进,一进作为会客之用,再一进则作为商号的理事之地。
这边厢刚安排好人手整顿装潢,筹备开业,另一边宁夫人就与各大掌柜紧锣密鼓地商议起了店堂管事等事务。
晌午随便吃了顿饭,大伙就坐在店堂里商讨店名,刚摆出来五六个名字,突然店门外就传来了怒声:“宁氏!你这个毒妇,你给我出来!”
紧接着一个人在护院伴随下径直就闯进了店堂里!
宁夫人一看竟然是怒气冲冲的傅筠,她当下沉脸起身:“你发什么疯?我跟你早已一刀两断,你给我出去!”
“我真是看错了你!当初和离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此后各不相干,你倒好!一双儿女我都让给了你,结果你却背后给我来了这么一招!你这个阴险的毒妇,今日我若不好好收拾你一顿,难平我心头之恨!”
傅筠怒骂着,又指着身后带来的几个护院:“你们给我上!现在她是个商户女,不是你们的太太!你们把这店也给我砸了!砸它个稀巴烂!”
傅筠气得发疯,傅真不过是被柳氏算计了两遭罢了,又没有真伤到哪里,而他丢的可是他的前途啊!
何况傅真被傅柔谋害他又未曾参与,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和离就和离,她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他带来的四个护院乃是带着棍棒来的,得到命令立刻就四面开砸!
宁夫人怒而拍桌:“傅筠,你若不住手,我就让你好看!”
傅筠冷哼:“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你若不怕下狱你就来!我闪一下都算我怕你!”
国有律法,民告官都得公堂先挨上几板子,就别提民打官了!
宁夫人咬牙望着他,一时间却是不敢贸然再动。
这时里屋帮着检查门墙的黎江黎淮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这阵状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便把砸店的几个护院给掀翻在地!
“有人寻衅滋事,太太如何不曾唤我们?”
宁夫人望着他们一阵失语,要说动手,她一万个恨不得亲自动手,可傅筠的官身还真就是压住了她!
黎江黎淮是傅真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他们二人厉害虽是厉害,在哪里惹得起朝廷命官呢?
这下可捅娄子了!
宁夫人不想连累他们,当下挡在他们身前,怒视着已经捡了根棍子冲过来的傅筠:“你给我站住!他们俩是我的人,你若想动手,先得从我这里过!”
这些日子以来的窘迫早就让傅筠积了一肚子怨气,纵然他嘴上没说出来,心里却下意识的认定这是宁夫人和离的错。
今日官职又有调动,体面的礼部郎中做不成了,他还要奔赴千里迢迢之外的南蛮之地!
这口气他焉还能忍得?
宁夫人这么一说,他当下就抡起了棍子,照着她身上就要扑过去!
索性如今他是官而她是民,宁家又没有人了,连半个可为她撑腰的男人都没有,便是真打了她又如何?!
“你还当我不敢打是么?今日我便给你点颜色瞧瞧!”
“大当家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