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看她这样伤心,笨手笨脚扯过自己的衣袖给她擦脸说不妨事,平时在家也干这些活,又小心把皱了的衣角抚平。
坐了一会,安春风见杨宗在旁边拘谨得很,就给黑豆使了个眼色,让他请杨宗去帮忙查一下家里的马车,早上出门时有些颠。
杨宗一听帮忙查车,顿时轻松,忙起身对萍姨娘道:“大姑,我看看去!”
等他走后,萍姨娘才哇的哭出声:“安娘子,这孩子是专门来接我回家的!我心中难受,堵得慌!”
安春风忙关上茶室的门,也不劝慰,只默默拿着巾子让她哭个够。
好一阵,萍姨娘才抽抽噎噎收住哭,哑着嗓子道:“家里没有忘了我,他们还记得我,记得我这个不孝女!”
安春风抚着她的肩道:“家里怎么会忘你,只是这隔着千山万水,来去一趟不容易才少了联系。”
萍姨娘红着眼,瘪着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絮絮叨叨:“宗哥儿说,现在家里日子过得不错。
他们说,要是我在这里过得好,就带个信让他们放心。要是我过得不好,就跟宗哥儿一路回去,以后吃糠咽菜总不会饿着我!”
家里知道他当妾不自由,也不怪这些年没有回过。
听到这样温暖的话,安春风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她有些羡慕,萍姨娘千里迢迢为爱奔赴,身后还是有人在为她担心焦虑。
杨宗不是萍姨娘亲侄儿,只是同族堂兄的儿子。
当年萍姨娘离开老家时,杨宗还没有出生。
萍姨娘是独生女,她跟着唐品山进京作妾之后,父亲老秀才就一病不起,都是同族照顾。
死后也是族中帮忙安葬,家产自然也被分了。
刚开始萍姨娘还写信回去,老秀才死后,就断了联系。
还好当初写信时,萍姨娘在信中说了唐品山的官职和住宅。
现在杨宗找来,就是想看她过得怎么样。
“萍姨娘怎么想,是跟杨宗回家去吗?”安春风觉得萍姨娘丢下唐品山这个男人,离开唐家回去也是一个出路。
萍姨娘摇头:“我怎么有脸回去,以前是我一意孤行要来京城的,连父亲病逝都没能见上一面,现在无儿无女,拿着放妾书回去只会给杨家蒙羞!”
她说着看向安春风,眼睛突然亮晶晶的:“你说,要是我把宗哥儿留在京中,留在我身边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
只是粗粗一看,也知道杨宗是个耿直老实的小伙子。
白要人家一个好大儿,这多好的事,问题是人家答应吗?
可安春风不能这样回答,现在萍姨娘情绪激动,得等她冷静下来才能考虑。
“萍姨娘,你的身体调理得怎么样?”萍姨娘在外租房子,还是为了有煎药熬汤的地方。
说到身体,萍姨娘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黯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颓废下去。
“安娘子,我也不瞒你,我上月没来身子,还以为是有喜,找了郎中来瞧,说……”
她抬头,眼中茫然失措:“郎中说,这是天葵将绝之兆,不可能有孕了。”
啊!
安春风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萍姨娘四十岁,在现代医院用药,还是有很大几率怀孕生子的。
可这是大梁朝,十五及笄就出嫁,四十岁已经是奶奶级别,身体好能生孩子全靠运气。
安春风当初虽然存有让萍姨娘生子乱家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想让她以后有个依仗,能生就生,不能生至少也可以趁这机会调补好身体。
没想到萍姨娘跟唐品山的人生纠缠中,没有等到绝望和绝情,先等到绝经。
现在好不容易有些出路,时间还是绝了她子嗣。
花期已过,只余归路。
难怪,她一见到杨宗就激动成这样,还急忙忙喊来自己分享。
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孤零零走完人生,没想到还能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
知道萍姨娘不想离开京城,又再无儿女,安春风觉得这事有商量的余地!
时间没有过多久,杨宗就跟黑豆回来了,出门走动放松一下,再见他明显灵动许多,不复初见时的拘泥。
于是安春风让黑豆也一起陪着杨宗坐下,几个人气氛轻松的吃瓜子花生喝茶,开始真正的闲话家常。
杨宗父亲跟萍姨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妹。
老秀才死后,房屋和田产被族中瓜分,这个堂兄住的房子就是萍姨娘曾经的家。
杨宗兄弟三个,他是最小的,现在十九岁。
一直以来都听父母教导家里姐妹,远嫁当妾还不如不生,教材就是自家占的屋基和生死不知的姑姑。
杨宗觉得那个杳无音讯的姑姑还是怪可怜的。
没有娘家可以依靠。
不像家里出嫁的姐姐跟姐夫吵架,自己跟大哥二哥还能过去把姐夫揍一顿出气。
再加上年轻人好奇心驱使,就想趁着有人进京的机会,千里迢迢来看望一下。
杨宗道:“家里俩个哥哥都已经成家,爹娘说来看望姑姑,顺便问一下叔爷爷的坟茔是不是需要重修。
要是姑姑想在京城给叔爷爷立牌位,就让我来帮忙操办。”
外嫁女不能在夫家祭娘家祖,萍姨娘是妾就更不能。
但杨宗是杨家子孙,只要是他立牌位,萍姨娘就可以烧香。
听明白杨宗的意思,安春风心中顿时就有数了!
第199章 春闱
离开萍姨娘回梨花巷,安春风心中慢慢琢磨起来。
杨宗应该是想留在京城。
年轻人谁能抗拒花花世界,至少比他再回小镇上干活强,而且萍姨娘也能有一个依靠。
现在唐家刘氏垮了,唐品山又是个二六不管的,实际上是唐大郎在当家理事。
这对萍姨娘来说不是好事。
唐大郎可不像唐品山这样好糊弄。
要是唐大郎拿出大梁律法,硬说不许妾室立私产,萍姨娘的生意就难保,这得提前防着。
好在杨宗一时半会的也不走。
听萍姨娘说,要给老秀才立牌位,她还先去斋戒一段时间,再到庙里上香。
入夜,新来的丫鬟给安春风准备好浴水,还撒上花瓣,要给她搓背。
安春风今天忙忙碌碌跑了一天,泡澡是需要的,就是搓背接受无能,让两个丫鬟出去等着。
洗过澡,俩丫鬟就捧着精油香脂在旁边等着,这是玉嬷嬷给她和荣雪准备的护肤品。
没有人监管,这些滑腻腻的东西她总是偷懒,用起来拖拖拉拉,现在有俩丫鬟,偷懒是不成了。
俩丫鬟被牙行教过,再有宁阿婆训练很快就能上手。
一个用精油护发,一个用香脂护体,将她从头发尖到脚趾盖搓得香喷喷滑溜溜。
安春风觉得挟菜这套服务可以淘汰,夜间护理可以保留,这才真正是富人生活!
一边享受伺候,一边跟两个丫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些农家事。
采青采蓝都是玉嬷嬷精挑细选的,出身农家,中人之姿,没有多漂亮机灵。
想来玉嬷嬷只需要身边丫鬟听话本分,不需要能替主子做主的机灵人。
第二日,也是春闱的第一天,大街小巷都有送考的人群,贡院外更是人头攒动,考生在家人担忧焦虑的目光中排队开始进入考场。
粗查是各考生的考篮被打开,将里面的一应物品全部查过。
进入内院,每个人的衣服脱下,衣角袖口领边都要用剪刀挑开,进行更加严格的搜查。
在所有考生里,陈中元几人特别引人注意。
他们身上都是素纱小袄,脱下来用灯笼一照,透明亮堂,里面纤毫毕现,藏不住任何夹带,穿在身上又比那层层衣服保暖。
这就是透光丝棉小袄,一般都是有经验又有钱的大户人家给族中子弟准备。
这衣服也几乎是一次性的。
为了透光,外面的轻纱薄如蝉翼,穿几天一活动就浮纱走线,无法再穿。
在场除去陈中元几人穿着,另外也有人穿,反正在一众穿着厚厚单衣的学子中寥寥无几。
唐玉书身上跟其他学子一样,也穿的是十数层单衣,在早春的凌晨,冷得手脚冰凉。
孙如意虽然是广安伯府婢女,有的是伺候人的本事。
可广安伯府靠着丽嫔进宫得宠才起势,根基底蕴还是浅薄了些,这些世家传承的东西她就不知道。
此时看着陈中元的贴身小袄,唐玉书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认出来这就是昨天安氏送过来的衣物。
贱人!贱人!勾三搭四的贱人!
看着陈中元几人满意舒服的笑容,无处发泄的郁闷让唐玉书心里堵得慌,就连考场里响起进考棚的锣声都没有听到。
随着贡院大门关闭,再用封条锁住,为期三天三夜的春闱就开始了。
京城里,各街上的巡街明显增加。
梨花巷,安春风坐在秦牧的书房里正在发呆。
东院虽然给秦牧设有书房,其实秦牧还是喜欢去西院的大书房。
那是荣雪用的。
厢房里撤了绣架,摆上大大的书案,荣雪和秦牧相对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