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有说完,萍姨娘一把甩开唐品山的手翻身坐起,冷笑道:“唐老爷真是体贴入微,还知道我需要养着。”
唐品山见她面色苍白,苦笑道:“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吃苦受累,我怎么会不心疼你!”
萍姨娘只冷冷看着他,仿佛是在看陌生人:“那你是怎么心疼的?就一包黄豆酥吗?”
“这……”
唐品山有些答不上来,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不能休妻娶你,不能给你名分。
以前刘氏欺你,我没能替你撑腰,这是我的不对。”
唐品山激动起来:“萍娘……你是知道刘氏性格的,她强势霸道,她一点都不善解人意,我跟她在一起只有责任,我对她没有感情的。
萍娘,你我是青梅竹马,你也是最温柔善良的人,你该理解我的苦衷!
再说现在刘氏已经疯癫,她不能再欺你,我们以后有好日子可以过了,你怎么还要离开我?”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话,萍姨娘又要感动得哭了。
可此时她垂了眉眼,用青筋暴起的手攥紧手上亵衣,淡淡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休妻,我现在很累,不想再替别人考虑!”
唐品山拍拍萍姨娘的肩,语重心长道:
“正因为你累了,我才把生意交给儿媳打理,让你回来好好养!”
“我们都是上年纪的人,又不是才十几岁不懂事,还说什么情啊爱的,让孩子们看笑话。
你一向是乖巧懂事的,以前闹腾就不计较了!”
萍姨娘淡淡道:“你如果还记得我们是青梅竹马,就给我放妾书,我也好给父亲守孝,弥补过去的错误。”
唐品山蹙起眉:“你已经让杨宗立了牌位,老师能得杨家香火就足矣,何需你再去守孝。”
萍姨娘不再说话,只重新躺下合上眼:“你一天不给放妾书,我就一天不想看见你!”
唐品山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压低声音道:“都怪我太过宠爱你,让你在外野了性子,以后你不想见我也行,反正我不会给放妾书,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再来给我道歉。”
萍姨娘倏地坐起,一巴掌扇在唐品山的脸上,气得浑身哆嗦:“就是你的宠爱,让我失去肚里的孩子。
那时候他已经七个月了,躺在血水里还能动,他在张嘴却没办法喊娘。
要是活下来,我儿就是二十岁的郎君,能娶妻生子。
结果呢!他连一个公道都没有得到,你还是说要我忍受。
就因为我懂事听话。
也是你的宠爱,让我在这牢笼中过了二十多年。
我一直忍着受着,只以为会越过越好,可到现在,连我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也要抢走。
唐品山,你还是人吗?你还有良心吗?哈哈哈!”
唐品山捂着脸,满眼震惊的看着萍姨娘。
这还是温婉可人的萍娘吗?
他指着床上疯狂大笑的女人道:“你也疯了,你疯了!
事情过去二十年,也该忘了,你还揪着不放。
自从生下月熙,我就十多年没跟刘氏同房,你还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那孩子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刘氏让你跪,你就该跪下来。
又没多长时间,只要等我回来,我自然可以护着你。
是你要跟刘氏硬顶,你若再乖巧懂事一点,那孩子就能活下来,说到底,是你害死的他。”
听到唐品山这不负责任的话,萍姨娘又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孩子,是我瞎了眼给你当妾。
你给我说,这一切都是你不情愿,是被逼无奈。
是刘氏逼着你成亲,逼着你上床,逼着你生下三个孩子,你好无辜啊!”
唐品山心里那些怯懦被人撕开,顿时脸色铁青。
他站起指着萍姨娘怒道:“你变了,就是跟那安氏学坏的,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在外胡闹。”
唐品山走出两步,回头:“以后不许再跟那贱人来往!”
萍姨娘收起笑,冷冷看着他:“怎么,现在觉得我跟安娘子学坏了,之前就不坏!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那银子是跟着安娘子挣的,你问我要钱喝茶开文会的时候不说胡闹,在外赁院子时你也没提不能来往。
要知道,你儿子灵堂上的香蜡纸钱,还是安娘子的钱买来的,你也没有阻拦。
现在把铺子抢走,知道我没了依靠,你就开始给我立规矩,要我乖巧懂事听话。”
唐品山明明知道安氏跟唐家有仇怨,不敢去找人报仇,却还用着安氏银子,此时被萍姨娘说出来顿时恼羞成怒,颜面尽失,大怒道:
“你……疯婆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哪怕没有铺子,我也不会给你放妾书。
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我,就是烧成灰,我还要你埋在我身边,以后你那个侄儿也别想上门来了。”
说完摔门而出。
萍姨娘颓然倒下,片刻后,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看着公爹气冲冲去前院,还大喊着门房不许再放人进来,严氏这才进了耳房。
萍姨娘还抽泣着!
严氏道:“姨娘,你还是吃一口东西吧!你想的是离开,又不是殉情,为这事折腾自己不值当!”
萍姨娘没有吭声,只抬头看过来:“我死了,你也好得到铺子!”
严氏将半碗清粥搁在桌上,平静道:“安娘子看不到放妾书,就不给我铺子。要是你死了,安娘子更不会给我铺子,我能得什么好!”
“我要是你,就乖乖吃饭睡觉,该干啥干啥。
有空多想想公爹最喜欢什么,最怕什么,筹划一下,总有脱身的法子!”
第237章 游樾湖
严氏跟萍姨娘没有私人恩怨,以前她嫁进唐家,只知道公爹这个妾室很得公爹喜欢,让婆母刘氏厌恶至极。
现在看来,再得宠的小妾也是会不满意的。
就该让唐大郎知晓,妾室也是人,只要正常点,就会跟主母争抢权力。
男人们梦想的妻妾和睦相处,必定是建立在女人们的腥风血雨、委曲求全上。
杨宗虽然见不到萍姨娘,还是每天都去唐家门口等着。
终于几天后趁着唐品山不在家,严氏让他悄悄跟萍姨娘见了面。
姑侄俩赶紧说几句,杨宗要萍姨娘别急,先顾着自己身子要紧。
萍姨娘也已经缓过那劲儿,知道寻死觅活没用,受折磨的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亲人。
唐家没有一个真正贴心的,若是真的死了,恐怕骨灰也无法回家。
她对杨宗耳语,要他告诉安娘子,自己会好好活着。
不怕时间长短,一定想法子救自己出去。
梨花巷,安春风也在跟玉嬷嬷商量此事。
玉嬷嬷说过,大户人家的姨娘没有活着放出去的,那也是有条件的。
孙如意是从广安伯府出来的丫鬟,像侯府伯府这样的勋爵门第,肯定没有姨娘能活着出来。
唐家有两个六品官,现在还多一个进士小吏,算不上高门大户,但也不是小门小户。
所以严氏可以在接手掌家权,整顿家务时,将唐大郎未有生育过的姨娘通房卖了,但无法处置萍姨娘。
萍姨娘没有卖身契,严氏和刘氏都不能卖她,只有唐品山的放妾书管用,相当于和离书。
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唐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若将一个已经上年纪,没有生育孩子,需要人养老送终的老姨娘放出府。
被人知晓,无论怎样辩解,别人都只会觉得唐品山薄情寡恩,唐大郎丧尽天良,严氏婆媳心胸狭窄,不容妾室。
全家无论男女老小都要被人嘲笑,如此大的代价,显然是唐品山和严氏不愿意承担的。
更何况唐品山还深情款款不放人,死了烧成灰也要埋在一起,就连买一个年轻奴婢都不答应,严氏也就没招了。
不光是她,现在是大家都没招了。
所有的问题都好解决,就是不能解决情爱。
玉嬷嬷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结得他们自己解,外人越拉只会越紧。
严氏说买年轻奴婢也是不错的方法,只是时间长些。”
唐品山现在就像一个要被抢走玩具的坏孩子。萍姨娘越是想走,他就越是稀罕,只能先晾着他一段时间,再给一个新鲜玩具。
安春风算好严氏想要铺子的心情,偏偏低估了唐品山这几十年对萍姨娘的无赖。
现在就连玉嬷嬷也这样说,看来萍姨娘的事还是急不来,只能静待时机。
安春风愤愤道:“将人吃干抹净还要演深情,真是贱!”
玉嬷嬷苦笑,那些薄情郎不都是这样的吗?
好在安春风的郁闷之气只持续到傍晚,金湛来看她了。
“安娘子,今天有些闷热,我接你去樾湖走走!”
三天前是端午节,金湛初掌五城,需要接洽各城兵马司指挥使,公务繁忙,他只匆忙过来送了节礼,再陪着安春风吃了一顿饭就走了,都没有空多坐。
现在终于抽时间邀约游湖。
安春风心里也正憋屈得慌,能游湖散心正好。
既然有金湛在,安全有保障就不用带黑豆,但得带采青。
不为其他,只因玉嬷嬷说,带上丫鬟提篮,也方便带一些梳子镜子绢帕水袋、火折子之类的小东西。
还有衣服,绸巾什么的,夏季衣衫单薄,万一弄脏衣服也有一个遮挡。
想来这些就是大家闺秀出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