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嬷嬷时不时让荣雪过来探望,各种细软布料做的小孩子衣衫也已经备上。
春节时,各处爆竹彻夜不断,但官帽胡同这里却很是安静。
怕惊着怀孕的霓裳乡君,各户默契缩短放鞭炮的时间,挂了比往年翻倍的红灯笼。
福伯让下人客客气气给每户送去节礼表示感谢,回来时手中却多了鸡鸭。
官帽胡同的的邻居多在服装作坊上工,这一年家里银钱宽松,妇人们对乡君都是由衷感谢。
每户都有回礼,但只有一家没有动静,就连金府的节礼都没有收。
这家就是沈小郎中家。
因为沈小郎中经常过来,福伯专门给他家备着厚礼。
可现在不仅没收,下人还说沈大娘子的很是冷淡客气,弄得好像不认识一样。
这可不对呀!
沈小郎中经常出入金府,虽然两个主子没有去过沈家,黑豆却是常客。
沈家不会这样刻意疏远才对。
福伯思前想后,知道这里面必定有些不对劲。
他不想让夫人闹心,就将这事隐藏过去。
等忙完陈槐家,徐家,黄御史家,以及叶青毛铁匠家的拜年节礼。
又热热闹闹过春节,直到大年初五福伯才将此事告诉安春风。
安春风听罢心中就是一沉。
在去年年初时,官帽胡同的居民去服装作坊上工,沈小郎中的母亲也在其中。
可只去过一个月就退出不再参加。
安春风问过沈小郎中,说是奶奶身体不好,需要沈母在家伺候,只能辞工。
因为沈小郎中依然常过来替自己把平安脉,安春风并无他想,只当沈母真的脱不了身,让福伯每次把沈小郎中的诊金多给了些。
安春风还将话告诉过玉嬷嬷。
说女工们在外做工,还要管着家里,做做停停的都是常事,沈家可能也是同样情况。
可现在周围邻居都收下节礼,就沈家不收,这就突兀了。
这话不好跟其他人说,就连金湛也没问,安春风只寻着荣雪又到金府来看自己的时机,撇开其他人,直接问她跟沈小郎中之间的事。
又是一年过去,荣雪已经是十四岁年纪的姑娘,眉眼完全长开,出落得容貌美丽,而且举止大方得体,再没有外室女的卑贱感。
荣雪原本还在摆弄自己调制的染甲膏,听到安姨问沈小郎中跟自己的关系,她眉眼微垂,转瞬又笑意吟吟:“安姨,师傅就是师傅,他虽然不承认,可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这一年来,荣雪学医,一直对沈小郎中有接触,还口口声声叫师傅,叫得沈小郎中慢慢习惯了。
安春风嗔她一眼:又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还在打马虎眼不说实话!”
看到安姨问过话就沉默,荣雪放下染膏,犹豫了一下才道:“安姨,我不会跟师傅走到一起的。”
“真的这样想了?”
安春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荣雪为了沈小郎中还大哭大闹过,后来一直积极学医,又跟沈修瑾师傅长,师傅短的相处融洽。
安春风还以为这是小姑娘转变了恋爱方式,在大梁朝能先恋爱再成亲也是好事,没想到会郑重其事的告诉自己,两人没有未来。
荣雪点头,坚定道:“安姨,我以后不想成亲!”
安春风傻眼,这又是要闹哪一个。
只是话不能说满,当初自己也准备要独居生活,结果兜兜转转是成亲。
现在面对荣雪的独身宣言,她一时间无法组织合适的言语劝说,只呐呐说了一句:“若是有情投意合的人,成亲也还不错的。”
既然已经打开话匣子,荣雪也不藏着掖着,就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成亲有什么好,作坊的女工们既要在外干活,回家要做家务,挣的钱不比那些男人少,还要挨打挨骂。”
安春风听得暗暗叫苦,荣雪正是青少年期,这一年跟作坊的女工接触得多,听到的人间疾苦几乎重塑了人生观,褪去对婚姻爱情的向往,又成厌婚了。
走极端都是不成熟的想法,安春风笑着勉强找补道:“也不是家家如此,还是有很多家庭是幸福,只要不愁吃穿,也就少了很多矛盾。”
荣雪抿唇,用怜惜又同情的目光看着安春风叹息:“唉!都说一孕傻三年,安姨,你也变傻了。
虽然贫贱夫妻百事哀,小市民的苦痛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睁眼就见,可那些官家富户又能好到哪里去。
家里主母看似风光无限,却是苦在心里无法说的。
不仅要操持一大家人的中馈,还要跟夫君的那群女人斗心眼子。”
安春风无言以对,真相的确如此。
荣雪继续道:“娘说过,世间像金大人这样忠贞不二的男人本就不多,而且安姨你还差点用命换来,自然会对你好。”
“我若是要成亲,不仅要防着夫君纳妾养外室,还要伺候公婆姑嫂小叔一大家子。”
自己就是一个外室女,虽然当初娘怀孕是个意外,也没有争宠夺爱的意思,但对崔家正室夫人来说,存在就是伤害。
她不想重蹈覆辙。
“我做不了,还不如住在梨花巷清闲自在。”
说起纳妾,这下安春风只有苦笑。
前面有太后赏赐宫婢秀女,自己处心积虑才应付过来,现在依然逃不脱这阴影。
实在是想寻捷径的人太多了。
她怀孕的消息一出,就有人给金湛送妾。
各种各样的诱惑摆在眼前,男人只要裤带一松就享受不尽。
好在金湛有“不近女色”“不近人情不饮酒”的传言在前,现在又每天早出早归陪着夫人养胎,少了很多麻烦。
其他人就很难摆脱这种情况。
纳妾之事夫妻感情好还能商量,影响婚姻的何止这点。
荣雪微微涨红脸,继续道:“沈大娘子不在作坊上工,其实是因为有人看见我跟师傅同来金府,就说沈大娘子在攀高枝,用儿子勾搭别人在服装作坊干活的。
沈大娘子是个脾气火爆的,听到这话跟人打了一架,然后就辞工不做了。”
荣雪跟女工有交集,听的比那几个管事嬷嬷还多,这话在心中隐了大半年,终于说出来了。
安春风的脸色也变了。
难怪沈家连自己的节礼都不收,这是看出端倪,不愿意跟金府扯上关系,也就是不看好荣雪。
沈母是个要强的,大概率不会答应这门仰头娶媳的亲事。
玉嬷嬷也是要强的,不会让女儿委屈求全。
她叹息一声,只能安慰道:“你年纪还小,婚嫁之事不再多想也好,一切随缘吧!”
荣雪已经不想婚嫁,况且跟师傅也没有往男女事上说过。
她无所谓的笑笑:“安姨,我现在只想学习医术,成亲对我来不重要了!”
“安姨你还不知道,父亲现在到梨花巷的次数越发多起来。听母亲说,好像是想让我们回崔府。”
“咳!”
安春风刚刚才松缓过来,听到这消息差点被一口茶呛住。
第340章 选择
在安春风的追问下,荣雪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其实前因安春风也知道。
从入冬时,服装作坊顺利交付军服,在朝中引起一场震动,这事金湛回来就说过。
以前数量庞大的军服缝制,总会找各种理由拖拖拉拉延后至少半年。
这次皇上说出万件军服入冬交付,其实也只是顺口的,之前有被户部卡了原料,按照寻常惯例,交货恐怕得第二年入冬完成。
可现在不仅完成,质量也不差,兵部开心了,赶紧给将士送去。
可工部和户部就不开心,他们以后的进度显然是不能再找理由拖延。
而且两边也开始为以前的失误推诿扯皮。
这场撕巴从朝堂扯到朝下,霓裳乡君的服装作坊整个生产线都再次摆在明面上,管事之人玉嬷嬷自然也被人认出来了。
当年艳冠群芳的花魁,哪怕埋名隐姓十年,还是引来不少人目光。
这就是玉嬷嬷不愿意认女儿的原因,一入贱籍,再难清白,会拖累女儿。
不过现在女儿已经长大啦,也已经知道母亲的前半生经历。
玉嬷嬷最是顾忌的心病已经没有,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她算是在替霓裳乡君做事,有事安春风会顶着,被人发现也没什么。
也不知道崔相是怎么的,突然想要接母女回崔家!
安春风眉头微蹙:“你娘是怎么想的?”
荣雪淡淡道:“娘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那你呢?”安春风笑着问。
对于玉嬷嬷的想法,她心里大概率能推测几分。
没说同意,是因为玉嬷嬷年轻时都过去了,现在回崔家没有意义。
没有直接拒绝,还是牵扯到女儿。
若是回崔府,荣雪就有相府庶女的身份。
一边是普通平民,一边是相府庶女,在婚嫁上会有天差地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