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嬷嬷给她租房待产,可惜遗腹子胎中带病,生下来体弱,半岁时就死了。
奶娘养荣雪到七岁,一次出城淋雨,她只顾着孩子,结果受凉病亡。
又死了!
安春风手一抖,终于扯散发髻。
这里医疗条件差,人的生死就看天意,以后自己要好好琢磨医术,可别一场雨就丢命。
她没有傻乎乎问为什么不给奶娘找郎中。
就以在回春堂看见的那一幕,玉嬷嬷再是有银子,也没有办法出面请到好郎中看病。
安春风把想问孩子生父的话更是咽进肚子里,玉嬷嬷避而未提,她也不能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秘辛听多无益。
“嬷嬷是想我帮什么忙?”话都说这么多了,帮忙是躲避不开的,先问问具体要干什么。
说起来,荣雪的苦日子过得不长。
前些年有玉嬷嬷暗中送的银子,奶娘带着几个孩子吃住无忧。
三年前奶娘病逝,肖林和黑豆俩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可以自己做饭洗衣,也可以照顾荣雪。
三人就在奶娘早就租赁好的房子又住了两年,在这期间又添一个小豆子。
因为没有了奶娘,玉嬷嬷又不能跟孩子们直接相见,只能送些粮食到门口。
等到奶娘留下的钱用完后,肖林他们就打工挣钱,这才搬去大杂院。
玉嬷嬷道:“老身是罪臣之女,污秽之身,可荣雪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只因出自我腹就是罪孽深重。
为孩子以后不受苦痛,老身就不跟孩子们相认,连一点关联都不敢有,只能借着赠善施舍给孩子送一些粮食。
几个孩子住在那样的大杂院里,年纪渐大终是不妥。
老身也是担心焦虑,一直想找人施以援手,又怕让人知晓会所托非人,反而害了大家。”
安春风无奈叹息,有些理解玉嬷嬷的意思了。
她不跟荣雪相认,不让孩子知道自己这个娘,也是爱女之切。
要是让人知道荣雪是娼妓之女,那就意味着那冰雪一样的女孩子,只能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黑暗中,被人以“娼妓生,婊子养”鄙视一辈子。
很多时候,社会地位都不是能用钱能买到的。
哪怕玉嬷嬷曾经是京中花魁,艳名远播,沈郎中也能当众说出‘一日为娼终生为娼’的话羞辱她。
被人嘲笑辱骂也罢,就连医馆的门都不能进,只能苦熬等死。
黑户有黑户的活法,只要衣食无忧,一样可以寻找到快乐。
而贱籍出身给孩子心灵上的折磨才是无休无止。
“嬷嬷是想给孩子们换一处住所?”
安春风猜测玉嬷嬷的意思,她去一次大杂院就发现的问题,玉嬷嬷肯定也知道,这几天小林子就在找合适的房屋。
玉嬷嬷点头:“他们不用另外找,就在梨花巷。老身已经收拾好一处院子,想要麻烦安娘子出面承租下来,以后照顾他们。”
说完,她忐忑的看向安春风。
安春风皱眉,没有出声,只端茶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一股苦涩充填口腔,只有慢慢品味才能感觉出里面的甘甜。
屋里气氛有些凝固了。
“玉嬷嬷,你为什么会想到我?我只是一个离家的孀居之人,无权无势,自身难保,给不了荣雪庇护!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安春风相信,玉嬷嬷不会单为租房子,就需要将荣雪的身世告知自己。
荣雪今年十一岁,以大梁朝的习俗,女孩十五及笄,到时候就需要商量婚嫁,留给荣雪的时间也就只有四年。
安春风前世人际关系简单,孤家寡人一个,可刚到大梁朝来就遇上“儿子”,现在还头疼,不知道怎么处理为好,她不想再将一个小姑娘的未来绑缚身上。
而且那个女孩不仅是黑户,生母的身份还如此特殊。
自己跟玉嬷嬷只有一面之缘,凭什么,为什么去管闲事。
听到安春风的推脱,玉嬷嬷不急不躁,笃定自己所想无错,轻笑道:“安娘子,若是旁人,老身还要多加考虑,可你不同!”
“噢!为何不同?”安春风必须搞清楚这一点,自己何德何能被人看中。
玉嬷嬷道:“你明知道肖林是黑户,也可以接纳他。而且,还能给到八百文的工价,没有乘机压下他的酬金。”
在京城里,给黑户的工价只有普通庶民的四到六成,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给钱但凭良心。
每个黑户对此都无可奈何,就连牙行也是这样操作。
安春风摇头,她怎么会去压榨这种低层人的钱。
对于每一分每一厘钱都有固定用处的低层收入人群来说。
苛刻他们的钱,就是在饿狼口中夺食,要么狼死,要么手断。
扣的那点钱不能让人富裕,但有可能丧命。
自己给小林子八百文钱,并没有善心大发的多付,只是照着规矩办,就成了好人。
第65章 老娘有钱
面对安春风的固执,玉嬷嬷继续解释道:“你给肖林的高价,可以说是你觉得小厮听话,打赏的。”
“可在医馆前面,你愿意替老身等人出面说话,这就说明……你将我们当成人了。
以后,你一定也可以把荣雪当成人,不会嫌弃她血脉肮脏、是贱人所生!”
“实不相瞒,从医馆回来,老身就已经查过安娘子了。”
一入贱籍就再无翻身之日,玉嬷嬷已经身受歧视之苦,再不想让孩子与她一样。
“老身不敢将荣雪托付他人,就是怕孩子将来代代受苦。
除了楼里姐妹,安娘子你是少数知道荣雪身世的人。
为了她的将来,老身苦苦守了十一年不敢相认。
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秉性,是万不敢如此冒昧。”
玉嬷嬷知道肖林的事,马上着人去了秋水布庄和牙行,对安春风进行调查。
秋水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两人跟百花楼的生意和盘托出,对安春风的聪明才干大力夸赞。
牙行也将安春风的资料拿出来,户籍、包括庄婆子上门和七夕节醉汉闹事,到官府立案,替邱氏脱身都一一说了。
玉嬷嬷听得赞叹不已,安娘子不仅人美心善,还懂些防身技,简直就是自己女儿最好的依靠。
要是荣雪能跟安娘子生活,以后再不担心被人欺负。
她也相信,这样有头脑有能力,有胆有识的大娘子,肯定是能跟自己达成协议的。
安春风真的懵了!
呃!
就是因为自己能平等看待这一点?
自己还真的没有想过谁是人,谁不是人!
父母之错,孩子何其无辜!
还有,玉嬷嬷会从医馆见面开始就在调查自己,也是迫不及待了。
奶娘已死,除去教坊司的那几个老姐妹,自己大概成为普通人里唯一知道真相的。
安春风又开始挠头,现在自己想装成什么都没有听到,大概也迟了!
现在细想,小林子和荣雪两人,虽然住在贫民区,身份上是黑户,可言谈举止没有常年贫苦带来的麻木贪欲。
身体健康也没大的亏欠,这也跟他们以前平静富裕的生活有关系。
既然是如此相信自己,安春风也决定听玉嬷嬷说完,看以后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安娘子只需要出面替荣雪租下房,老身会拿钱雇人照顾荣雪。安娘子从此就是荣雪的姨母,以后也当享受荣雪的孝敬。”
“这样简单?都不用考虑户籍、婚嫁之事?”安春风有些诧异,姨母肯定不是这样好当的。
自己最怕麻烦,又什么都不懂,要是有心思替别人挑夫婿,自己何苦单身。
“只要能离开大杂院,她的婚嫁户籍老身自会上心。安娘子,老身不图她能富贵,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这话说的话外音,无非是:不图女儿富贵的原因是老娘有钱。
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也简单,是想不受母亲是教坊司出身的影响。
以后什么事都让自己这个“姨母”出面。
母爱真是伟大!
对玉嬷嬷这种为了跟女儿撇清关系,硬生生十一年不接近的行为,搁在任何时代都相当炸裂。
安春风甚至觉得自己担心孩子前途不好,就丢下孩子不管的狠心,在玉嬷嬷跟前都不值一提。
还有自己这个姨母,当还是不当?
安春风是晕晕乎乎离开牙行回到梨花巷的。
在她怀里,多了两张价值超过三百两银子的房契,还有一把钥匙。
从现在起,安春风也是有京城房产的地主了。
回到家门口,安春风抬手正想敲门,却转头看向自己院墙旁边那扇黑漆门。
那扇院门正关着的,门扇被水洗过还没有干透,门边是一片片洇洇湿气。
安春风想了想,手这才敲门。
小林子很快把院门打开:“安娘子回来了!”
安春风没有进院,指着黑漆门问道:“小林子,住在那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