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秦牧端端正正站在孙宅门口。
看着门边喜红灯笼,还有那红艳艳的喜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他旁边的人群里,小豆子东张西望,时不时露出可怜巴巴的哭相。
而黑豆却不见踪影!
此时正是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寻常人家的屋顶下,母亲在调制羹汤,父亲则教导着小儿小女,日子平淡如水,温馨而质朴。
可在这宾朋满座的大宅前,却是父子相残时。
唐玉书气冲冲来到院门口,第一眼就看见站着的秦牧。
小小人儿站在人圈里,周围都是交头接耳的宾客。
唐玉书只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了,这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都不待多想,唐玉书开口就是怒斥:“不懂事的东西,还不滚回去,在这来是想干什么。”
浑然不觉往昔对自己讨好卖乖,摇尾乞怜的牧哥儿,此时正冷漠的看着自己。
“举人老爷要小的回去?还望说明白回哪里?用什么身份?”秦牧冷声道。
因为要高声,原本清澈的童音无意中带着尖利,在这秋风萧瑟的街巷回响。
唐玉书眉头一皱,见秦牧不听话,怒火更大,上前两步,对着孩子就是一耳光:“贱种,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秦牧被打得头一歪,却依然冷冷看着他:“我是贱种?你说,是谁贱,又是谁的种?”
唐玉书只听得血往头顶涌,谁贱,当然是自己贱,是自己的贱种。
他哪里有心情跟一个小孩子斗嘴,不用吩咐下人,亲自上前扯了秦牧的胳膊:“滚进院去!”
周围人多,他只能将人关起来再慢慢收拾。
秦牧挣扎着不走,他知道自己只要进院,就再没有机会逃离。
而且,他要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激怒唐玉书。
看见唐玉书打了牧哥儿,还要拉人走,小豆子从人群里冲出来,上前抱住唐玉书的胳膊就是一口咬下。
唐玉书被咬得哇哇叫,一把将人推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小厮:“四儿,快把人拉开!”
四儿是平常跟着唐玉书的小厮,自然认识秦牧和小豆子,见姑爷被咬,他赶忙上前帮忙,扭着小豆子就按在地上。
秦牧又喊又叫:“我不跟你进去,你会杀了我的!”
婚礼现场来个孩子不言不语,门口就围上里三层外三层。
除去宾客,还有一些遛街闲逛的人。
看到这番动静,那些浪荡闲汉们顿时骚动起来:“喂!新郎官,说一下这是你的什么人,是不是跟哪个妓子花娘养的野种,现在要认祖归宗?”
听到污言秽语,一些是跟着出来的官员,立即让自己的小厮驱赶闲人。
那些闲汉一边骚话连篇,一边哈哈大笑的离开,要把今天之事传出去。
这边,唐玉书动手打人,还让小厮强拉孩子进院,自然也惹来抗议。
“住手,当街强行掳人,还有没有王法!唐玉书,这孩子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带进院去?”
唐玉书捂着沁血的胳膊,回头看清说话人,顿时阴沉着脸:“陈中元,此事与你无关!”
出头之人正是刚从酒宴退出的国子监学子,他们看见了有孩子在宅前静立也就故意留下。
既然已经撕破脸,唐玉书也就不留情面,更何况是现在不能让秦牧胡说。
陈中元显然同样不再认同窗之谊,话语严厉:“唐玉书,你也是国子监学子,无言无据,殴打稚童,有违礼教!
我等读书人,讲的是以德服人,若无悔改,再以小罚教之。
你话不多言就动手,德在何处?”
陈中元之前还觉得唐玉书寒门苦读,学识不凡,多有敬佩。
听闻突然成婚还前来观礼,可到这大宅院才知是婚房是岳父所赠,家里所有东西都是岳家,而岳家还是广安伯的亲戚。
第103章 再认乞儿
之前唐玉书跟商户孙家定亲,国子监学子们都是知道的,人各有志、大家也就不多说什么。
可现在广安伯府身陷那等淫乱之事尚不能自清,唐玉书不划清界限,反而为钱财直接贴上去,这就不是攀高枝这样简单了。
误入婚宴都学子们避之不及,哪里想同流合污,只恨不得马上对外表示清白。
现在又见唐玉书对一幼童大打出手,正是好机会!
“小孩,你是谁?你跟唐举人是什么关系?不要害怕,有什么难事只管说出来,在场的大人们可以为你作主。”
有人出头,自然就有其他人跟上,纷纷过来关心。
在场之人非官就是吏,就连国子监学子也都是准官员。
遇上此事并不只像长舌妇们收罗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职业病要问上一问。
秦牧虽然挨一巴掌,泪流满面,可依然高昂着头,恨恨盯着唐玉书不说话。
他不说自己的身份,他的是那句话从唐玉书口中说出来。
要唐玉书亲口承认是什么关系。
秦牧不说,唐玉书也不说,在场的人却是个个心知肚明。
男人婚前行为不检,成亲时有私生子闹婚并不稀罕,只不过多是外室女带着孩子来夫家要名分。
这种事即便让新郎名誉扫地,沦为一段时间的笑柄,影响些夫妻感情,其实对仕途并没有多少影响。
可这次是一个孩子,事情就有些不同了,定是没有娘亲的孤儿,却不被父亲认可。
在场人里,不乏对这小孩子生出同情的。
唐玉书盯着秦牧,眼神像是淬了毒,他此时只想一把掐死这个孽障。
但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的想法无法实现。
时间渐渐过去,夜风吹干秦牧脸上泪痕,也一点点吹硬他的心。
唐玉书迟迟不开口,周围宾客也有人出声解围道:“现在这些讹钱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胡乱认附亲戚,搅人家好事,就该让万年县将这些泼皮无赖关起来。”
更多的人却是窃窃私语,包括那几个对着唐玉书恭维讨好的小吏:唐举人还是手段不行,家里有这种事就应该早早处理好,怎么能被人闹上门来。
国子监学子陈中元目光深冷,脸容肃然:唐玉书名不正、身不修,德行有损,难堪大用。
唐玉书知道,自己今天是被这小畜生害惨了。
这是想要逼我认下儿子,入唐家族谱,休想!
他盯着秦牧一字一句道:“这小孩以前是养在我家,不过只是被我收留的小乞儿!我是养虎为患,这小人居然趁我成亲之日,想要挟入家谱成为我唐家人。”
不是儿子,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收留过的乞儿!
周围嗡嗡议论声顿时一静。
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唐玉书一句话就绝了秦牧回家路,也绝了他以后想认回儿子的可能。
终于是说出来了,果然还是那一句话。
前世自己到死都是小乞儿,这一世依然是乞儿。
虽然早就预料之中的结果,秦牧还是脸一白。
难受有吗?
有,但难受只有那么一点点。
终于是解脱了!
比起能被伪造的文字契书,周围官吏学子是最好的活证。
从今以后几十年时间里,唐玉书都不能再拿自己和娘说事。
因为乞儿不是唐家人,乞儿的娘跟唐家就更没有关系。
“既然这样,唐举人,你我从此后会无期。”
“小豆子,我们走!”秦牧转身就走,小豆子赶紧跟上。
当着官员们的面,唐玉书要想表现出豁达大度,就只能放走这个小乞儿,最多就是打上一顿。
为了以后的平静生活,秦牧甘愿冒险受罚。
眼看着两个小孩就要挤出人群,唐玉书目光狠毒,果然没有出声阻拦。
突然,四儿在旁边小声道:“姑爷,那枚金簪……”
他是孙家人,知道那个小崽子几个月来讨好姑爷,为了就是想让姑爷承认身份。
甚至还闹到这里来,也不想想哪里有主母能容庶长子的。
唐玉书想息事宁人,他可不能放走隐患,尤其是孙夫人的金簪还没有找回来。
被四儿提醒,唐玉书猛然想起一事,厉声喝道:“站住,谁允许你们走的!”
他也豁出去,今天定要把这小畜生彻底解决了,免得以后再留隐患。
下午在新房时,看着盛装新娘,还有那些大大小小,摆满房间的箱笼,冲喜的唐玉书心情也好起来。
虽然婚礼不尽如人意,但孙家送来嫁妆是货真价实的。
考虑到冲喜让大家都不高兴,为了讨好孙家,唐玉书撇开宾客,留在新房陪着孙如意吃过一些小食,还替她卸了妆钗。
他这般柔情蜜意,惹得新娘子身边伺候的几个婢女都夸如意名字取得好,还真嫁了一个如意郎君。
可是,就在这时,孙嬷嬷突然开口向他讨要金簪。
说那是孙家太太的心爱之物,一定要跟着第二天一早的送亲队伍带回去,不能等到三日后的归宁日。
金簪?
唐玉书懵了,不是正因为孙如意抢走金簪,才引起小厮打架,惊动唐老夫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