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原本充斥着喜悦的眸子,转瞬变得冰冷,像在看跳梁小丑,看在对方眼里就是挑衅。
一个本就不满和褚丽周婚事,看见对方升出熊熊斗志,连腰板都悄悄挺直了。
可当郑季姜将目光落在那奢华的马车上时,瞳孔一缩,他今日来接亲的马车已是豪华,然一眼就能看出,比不上秦岐玉两人所乘坐的宽大马车。
而更令他气闷的是,队伍交错而过,直到他们拐弯,褚时英带的嫁妆队伍都还没走完。
郑季姜从未想过,他堂堂郑国公子的迎亲队伍,会比不上一庶人的!
定是褚时英给秦岐玉拿得钱,他重重放下车帘,心中哂笑,褚时英选了庶人下嫁,日后有她哭得日子。
褚时英特意选得秦岐玉嫁,才不会哭呢,但看见郑季姜,也确实影响了她心情,她红唇紧抿,不可控制回忆起前世。
她前世就是从褚宅出嫁,然而可笑的是,在出嫁前几日她又被褚哲罚了跪祠堂,因而上了迎亲的马车时,简直坐立难安,生生受着才坚持到最后。
秦岐玉的温声低语,在此刻就像在黑暗中拉了她一把,将她从前世那难堪的回忆中抽离了出来。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喜跪坐,一路上已经问了她好几遍,现在再次体贴问:“时英可是腿疼?”
宽大的袖袍遮掩,他欲松开她的手给她揉腿,空气涌入,两只汗涔涔的手被风一打,便有些凉了。
她蜷起手指勾住他的小手指,轻声说:“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行!我还能受得住。”
他宠溺道:“好,马上就要到了,委屈时英再坚持一下。”
两人在马车上说悄悄话,围观的吕秀和高子圭被秀了一脸,哇哇乱叫起哄,娶了亲了不起啊。
还真就了不起,在以秦岐玉为首的士子小团体中,他是第一位娶妻的人。
吕秀重重扇着羽扇,“可恶,我也想成亲了!”
高子圭罕见没有辩驳,“可恶!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共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便被身边的士子给拍了一下,“哎哎?马车停了,他们这是要去哪?不回小院吗?”
“这地方有点偏啊,怎么还有士兵守着?”
“时英,到了。”秦岐玉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扶着褚时英小心下来,褚时英站在原地缓着麻腿,轻轻晃动刀扇,透过薄纱看着眼前的宅院,以及守卫宅院的士兵。
秦岐玉握紧了褚时英的手,“时英,莫怕,跟我走便是。”
褚时英咬着唇内的软肉,回握上去,连指甲刺到秦岐玉都没有感觉。
他竟带她来了他作为质子生活的地方,他想在这里举办婚礼?直接暴露他就是秦国公子的身份?
门口守卫的士兵显然也惊到了,“公子?”
秦岐玉颔首,笑道:“今日我大婚,后面都是我的至交好友,诸位行个方便,让他们也进来吧。”
士兵还欲再说什么,秦岐玉直接搬出了郑王,“王上已经同意我今日出门,你们还要拦着?”
士兵抱拳,默默退到了一边,“不敢。”
门内,穿着秦国内侍衣裳的曲走了出来,这衣裳是他来秦国新做的,一直小心保护着,今日穿出来,跟新的一样。
他躬身同秦岐玉道:“公子,快领夫人进去吧,剩下的宾客,奴来欢迎。”
秦岐玉昂首,牵着褚时英的手慢慢进门,一边进还一边说,“地方简陋,时英见谅,有何疑问,我稍后给时英解释。”
羽扇随着褚时英点头而轻晃,秦岐玉便拉着她站在了大婚典礼的几案前。
外面的曲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来,快步小跑到褚卜的马车前,“褚公,蔡公!快请进。”
蔡兰愕然的看着穿着秦国内侍衣裳的曲,再看这封闭又孤单的宅院,以及大门处的守卫士兵,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褚卜下车,这一瞬间,清华桀骜,“蔡公,请吧。”
蔡兰恍惚,跟着褚卜进院,曲又去士子们跟前道:“诸位,快请进吧,稍后婚礼大典,将在里面举行。”
吕秀、高子圭等一众士子及褚卜的学生,几乎是晕乎乎的被曲给请了进去。
外面曲指挥着嫁妆队伍将嫁妆放到宅院旁的空宅中,左右两个空宅,都被秦歧玉给租了,正好让褚时英放嫁妆。
看热闹的百姓们才不管他们要举办大婚典礼的地方是什么宅院,他们只关心嫁妆队伍彻底进城了没。
对,褚时英蜿蜒的嫁妆队伍,饶郸阳城半圈了,直到打头的马车都停下,新人都进院子了,最后一抬嫁妆,才堪堪走进城门。
这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外间顺叔和健帮着一块忙嫁妆的安顿事,曲见状拜托顺叔,自己快步进院,一边走一边同院中人拱手,直到他走到典礼用的几案前。
隐约还能听见在褚卜身边待久的学子和其他人窃窃私语,“这是秦国质子的宅院,我们为何来这?”
吕秀和高子圭震惊,“啊?秦国质子的宅院?那为何苏兄要在此处举办典礼。”
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典礼已经开始。
曲高声喊:“入席!”
秦岐玉向褚时英作揖,而后扶着她坐到几案一侧,自己于几案另一侧入坐,席间众人陆续落座。
两人对坐,伴随着曲一声“行沃盥礼!”褚时英一直举着刀扇的手落下,露出后面千娇百媚的容颜。
秦岐玉眸色微深,内里满是惊艳,从来没在他面前画过妆的人,今日额间一点珍珠娇媚生,鬓角两侧珍珠闪着微光,一如她自己,本就该是被娇宠长大的人儿。
微微上挑的金色眼线配合着她的丹凤眼,又别有一番风味,隆重的黑色喜服压下了那要振翅飞翔的嚣张,红色的唇恰到好处。
席间人多是士子,纵被褚时英容貌惊住,亦不会高声议论,唯有吕秀站起,为褚时英和秦岐玉作诗一首,夸两人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褚时英被夸得笑容就没落下过,就着曲捧着的铜盆,净了手,这沃盥礼就算结束了,而她也趁着拿掉刀扇的机会,仔细打量了一番几案上的东西。
从青铜盆、白玉汉盘到造型别致的葫芦杯,均是市面上没有的样子,一看便是秦岐玉亲自定制的。
秦岐玉接收到她的眼波,对她噙着略有羞色的笑。
褚时英心里嘀咕着竟到现在还在装,可面上唇角又上挑了两分。
曲扬声,“行同牢礼!”
同牢礼是要准夫妻二人共食一牲,此时白玉汉盘中就装着两块还带着血丝的鹿肉,褚时英前倾身子,张开了唇。
秦岐玉执起同样刻着秦国花纹的白玉筷子,夹起鹿肉喂她。
丁香小舍毫不怜惜卷起鹿肉就走,秦岐玉只来得及看见白玉筷上舌尖一闪而逝。
鹿肉进口,褚时英原本还忐忑怕自己吃不了血食,当众吐出来,却在尝到鹿肉的味道时,微微睁大了眸子。
好鲜!
好美味!
秦岐玉瞧她那副样子,眼底漾着笑意,也不枉费他猎鹿后,用蜂蜜、纯酒、盐巴等物亲手腌制。
曲在一旁低声提醒,“夫人,该给公子喂食了。”
褚时英回神,咽下鹿肉,眼里还有一丝可惜,这肉就这么丁点大,也太少了。
她从早上折腾到现在,饿意被这一口肉,全激了出来。
夹起鹿肉喂食秦岐玉后,礼毕,曲高声:“行合卺礼。”
秦岐玉与褚时英双双接过葫芦杯,里面荡着褐色的秦酒,彼此碰杯,一饮而尽,浓烈的秦酒刺激着褚时英的味蕾,将泪花都激发出来了,好辣!
“行解缨结发礼!”
秦岐玉毫不吝啬地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褚时英摸了根发,咬咬牙一狠心也给拔了下来,然后交给秦岐玉。
看他将两根头发打上结,小心放入黑红的荷包中,至此,典礼上所有的步骤都走完了。
秦岐玉唤道:“夫人。”
褚时英舌头卷了几个卷,半晌才看着秦岐玉俊美无俦的脸,有些烫嘴的喊:“良、良人。”
曲在一旁眼带泪水,激动的喊:“礼成!”
“至此,秦国公子秦岐玉同郑国褚家时英,喜结连理!”
褚时英恰到好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仿佛今天才知道秦岐玉是秦国公子。
秦岐玉看她装出来的凤眸都溜圆了,忍不住挂上笑,他今日这一整天,笑就没落下来过。
他说:“夫人,还没正式介绍过我自己,我乃秦国安定君第十三子,秦岐玉。”
“啊?”褚时英用手捂唇,惊讶出声。
秦岐玉倏而站起,气场全开,大声道:“玉,是苏钰也是秦岐玉,感谢诸位参加玉的婚礼。”
满座哗然。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苏钰说他是谁?
他是秦国公子,那个在郑国当质子的秦国公子?
怎么可能?!!!
苏钰这个身份可是庶子,是褚家的奴仆!
你现在跟我说,堂堂秦国质子,竟折腰化名为苏钰,给别人家当奴仆,疯了吧!
吕秀捂着头,同身边高子圭道:“高兄,我是不是幻听了,苏兄说他是谁,哪国人?”
高子圭咽了下吐沫,眼里有跟他别无二致的震惊,“他说他是秦国人。”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可置信。
这边秦岐玉已经走到了褚卜面前,深深给褚卜鞠了一躬,“主公,玉当年实在是别无他法,为求活命,一直欺瞒你,感谢主公收留玉,对玉悉心教导。”
说到动情处,秦岐玉哽咽了,别人都以为他入褚家当奴仆是多么低贱的事,可有谁知道在他彷徨无处可去时,褚卜收留他,像教导家中子侄一般教导他,指点他成才,对他而言多么可贵。
在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睡觉时,只要想到自己背后还有褚卜,就有了无限的勇气。
褚卜伸手拍了拍秦岐玉的肩膀,“你怎还唤老夫主公,该改口了。”
秦岐玉猛地抬头,对上褚卜了然一切的眸子,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原来他的身份早就被知晓了。
那他前世岂不是大错特错,竟为了逃回秦国,连招呼都没打,“曾,曾大父!”
是曾大父啊,他多希望,褚卜就是他的祖父。
曾几何时,看着褚时英亲昵的唤褚卜是曾大父时,他艳羡无比。
“哎,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