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上天送给秦国的意外之喜,在他忧心自己无力支撑秦国时,突然让秦国有了继承人。
他为人足智多谋,处理政务得心应手,对秦国大事分辨上足以和老秦王媲美。
是非常好得,在他之后的下任国君人选,若是失去他,秦国岂不是又要陷入之前那种后继无人的泥泞局面。
老秦王不语,秦歧玉缓缓抬头,眼底赤红一片,带着疯狂和狂妄说:“公子身份我当然要。”
他头一次,如此直白的诉说自己的野心,“我费劲心力从郑回秦,就是为了,能当秦王!”
秦歧玉的狼子野心,从来不小,他道:“我要秦国在我之手,统一四国,我秦国百姓,无论是否为庶民,皆可安居乐业,再无战争。”
不说安定君瞳孔震动,便是老秦王也被他惊人之语激地朝他看来,他连储君都不是,竟口气狂妄到想当王!
不光想当王,他还想统一四国。
但这话,让老秦王热血起来了,曾几何时,他也想让秦一统八国。
他道:“你若回郑,再回不来,你当如何?”
秦歧玉语气带着轻蔑:“我不认为,郑国能困得住我。”
好大的口气,可安定君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他想选择相信一次,上天送他的好儿子。
“亲父,”安定君道,“不如信玉一次,他能回来一次,便能回来第二次。”
老秦王看着一胖一瘦、一站一跪的两人,久久沉默不语,听闻褚卜将死,他物伤其类亦十分痛苦。
在这世上,他认识的,能与他匹敌之人又少一个。
人生在世,空寥寥如此寂寞,可褚卜去后,却有人远在他国千里之外,拼死也要送他一程。
也不知他死后,他能否为他掉一滴眼泪。
他道:“给你三月时间,若你赶不回来,秦国再无公子歧玉。”
秦歧玉叩首:“多谢曾大父成全。”
而后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对为他说话的安定君叩首:“多谢亲父。”
安定君想扶他起来也做不到,他身体太过笨重,腰都弯不下去,只是说:“快去吧。”
“等等。”老秦王在秦歧玉起身时,唤住了他。
与此同时,咸阳城外的马车里,褚时英掀开车帘问向护她回郑国的宇,“还没有秦歧玉的身影吗?”
经洞西郡一行,宇变得成熟起来,沉默寡言到像极了健,也只有在这时,才让人察觉,他和健不愧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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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只眼用黑布遮起,用另一警惕的眸子回道:“暂时没看到他。”
褚时英朝外看了看天,下了决定道:“天黑前他若还追不上,我与你先骑马走,马车让曲驾回去。”
宇应道:“成。”
驾车的曲有心反驳,他得了玉的命令得护着时英夫人,但不敢说,只能在心里默念,玉,你快点追上,他不想驾着空马车,在夫人屁股后面火急火燎地追。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褚时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秦歧玉说要回郑国看祖父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是感动的。
至少,祖父培养秦歧玉的心血没有白费。
但现实就是现实,秦歧玉是秦国公子,她都可以想象到老秦王将之关起来的画面,因而开口道:“停车,我要换马。”
她一身低调的黑色胡服,腰间、护腕皆用上好皮子护着,手上带着牛皮手套,翻身上马,一声驾刚要说出口。
只觉大地震动,马蹄声由远及近奔来,曲大喜:“夫人,是玉来了!他赶上来了!”
宇瞭望片刻道:“是宇。”
秦歧玉带着被老秦王叫住,交给他的护他周全的十名亲卫,一刻不敢停地骑着骏马追来,褚时英看了半晌,眼底湿润一闪即逝。
待他快要接近她时,她回过头,望着郑国的方向,“驾!”
黑马疾驰而出,不消片刻,秦歧玉带人追上,两马在最前方并驾齐驱,谁也没有说话,默契地只顾奔袭。
在最后方的曲,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眼中,方才驾着马车往回赶,玉不在的时候,他得保护夫人,玉在时,他就得回咸阳护住他们的家。
“驾!”
一路奔袭,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喝水、困了就小憩。
秦歧玉和褚时英带着一群人,一口气奔到秦国要塞,在那里休整片刻,又将劳累了几日的马放到要塞休息,换上新马再次奔袭。
这般没日没夜,他们终于进了郑国境内,进好进,出不好出,郑王就等着他们回呢,是以一路畅通无阻。
三三在院门口翘首以盼,便听东褚商有人来报,“人回了!现在正往这赶呢!”
褚哲被惊动,扑到褚卜床榻前,“亲父,你可听见了?你孙女时英和孙女婿秦歧玉,马上就到了,亲父,你再坚持片刻。”
褚卜气若游丝,眼球微微转动,但依旧没能睁开眼。
院外三三已经抹着眼泪,撒开脚丫子去接褚时英和秦歧玉了。
两人发髻散乱,双颊凹陷,一个赛一个狼狈,可这个时候,谁会在乎他们是什么形象。
三三大喊:“玉、伯英!”
褚时英与秦歧玉纷纷勒马,三三率先去接褚时英。
在马上骑了太长时间,褚时英嘴唇都是干裂的,她是被三三直接抱下来的,幸而三三将她抱下来了,若是她自己,瞧见眼前这一幕,非要腿一软跪地上不可。
三三转头还想抱秦歧玉,秦歧玉已经脚步虚浮的被老秦王亲卫扶了下来。
一行人沉默的看着院门上的白绫,难不成没有赶上?
直到三三拽了一把褚时英,“伯英走啊,主公还在等你呢。”
褚时英丹凤眼猛然焕发光彩,“曾、曾大父?”
三三急道:“主公等你们呢,快走!”
褚时英被三三拽的一个趔趄,害怕到根本没有一点力气,身后秦歧玉扶住她另一只胳膊,“走。”
她咬牙,撑起自己,双腿跑得越来越快,跑过小院里那颗果树,直奔褚卜的屋子,而后扑通跪到褚卜的榻前。
只一眼,泪便落了下来。
床榻上这个瘦到脱相,蜷缩着身子,一副骨头好似只有她一半大小的人是谁?
这还是她那个清华无双的祖父吗?
天啊!
褚卜似有所感,费力地睁开了他那双并不清明,甚至称得上浑浊的人,去看跪在他榻前的褚时英和秦歧玉。
褚时英和秦歧玉同时伸手握住褚卜没有力气抬起的虚弱的手。
他声音很微弱,“回、来、了……”
褚时英怕他听不见,喊道:“曾大父,我和玉回来了!”
“回、来、了,好,”褚卜转着头,好似在看秦歧玉,秦歧玉倾身去听,“曾大父你说什么?玉回来了。”
褚卜说:“想、喝、羹。”
秦歧玉哽道:“我这就去,这就去给曾大父熬羹,曾大父你且等等。”
他眼眶里泪水晃荡,出了门一下懵住,突然不知东南西北,三三擦着眼,拽着他袖子哭道:“玉,厨房在这呢。”
磕磕绊绊地跟着三三到了厨房,秦歧玉手都在抖。
厨房里灶台一直烧着,他几乎凭本能的抓了一把黄米去淘,三三赶忙道:“玉,主公想喝果羹,我做不来你那个味!”
“果羹?”
秦歧玉停下自己前后乱走的步子,重重一掌打在自己额头上,将自己打清醒了三分,这才用手掌盖住眼,吩咐道:“三三帮我,将果子一个个压碎。”
“哎!”
手掌下的濡湿被他蹭掉,他用最快的速度做着果羹。
“曾大父,你别着急,玉已经去给你做果羹了。”
褚卜在笑,他歪着头,看向窗外那颗果树,褚时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痛心疾首,祖父在惦念褚鲜。
她在屋内人群中找寻褚哲的身影,褚哲同样一脸痛苦,她用眼神询问,“伯父,你跟曾大父说父亲的事情了吗?”
褚哲摇头,褚时英便将褚卜的手贴到自己脸侧,闭了闭眸,哽咽道:“曾大父,你知道褚商最近发展得很好,所以……”
褚卜眼珠转向了她,她带着哭腔道:“我寻到父亲了!”
那双浑浊的眼,迸发出光彩,褚哲别过脸不忍再看,就听褚时英道:“父亲他在吕国呢!”
“吕国……”
褚时英重重地对了一声,而后飞快说:“父亲他在吕国一切安好,但是他没脸回来见您,他怕您用宽剑揍他,他——他已经娶妻生子了。”
褚卜嘴角很明显地翘了起来,“娶、妻、生、子?”
“没错!”褚时英睁着眼睛说瞎话,“父亲有后了,是个男孩,我有阿弟了曾大父,日后要是玉欺负我,我欺负回去不说,我还要阿弟帮我出气!”
“好!好!好!”
褚卜很是开怀,褚时英唇角抽搐着,眼里掉着豆大的泪珠子,然后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曾大父,我一定,一定把父亲带回来给你看!”
“无妨,”这是褚卜今日说的最连贯的话,“他安好,便好。”
褚时英紧紧握着褚卜的手,求救似地看向褚哲,褚哲仰头逼回眼泪,趴在褚卜耳畔道:“亲父,我会将褚鲜那臭小子抓回来的。”
褚卜微微点头,“你,我,放,心。”
褚哲道:“对,亲父,你放心,日后褚家有我,我必定护着褚家每一个人。”
“好!我儿,”褚卜颤抖地伸手,褚哲牢牢抓住他另一只手,听他道,“辛,苦。”
“不辛苦。”褚哲颤着声,吼道,“羹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三三大喊。
秦歧玉端着白玉碗赶来,褚哲和褚时英赶忙给他让开地方。
舀起炖煮的稀烂的果羹,秦歧玉喂到褚卜唇边,几乎是将之倒进去的,褚卜咽下,最后环顾一圈,看了他们一眼,阖上了眸子。
褚时英小心翼翼,“曾大父?”
秦歧玉亦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曾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