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王谥号定下后,大街小巷均挂上了写着威烈如阳,灿照厚土的白幛。
待三国送葬使团抵达咸阳后,国葬之日便到了。
不论秦国与另外三国关系如何,即使是战争期间,一国之君逝去,要举办国葬,其余各国都会派送葬使团前来,此为会葬,是邦交礼仪。
当年郑王亡故时,秦国亦派出特使送葬了,只是当时秦歧玉与褚时英忙着从郑国返回秦国,因而未能参加上。
送葬这日清晨,秦歧玉与褚时英一身缟素,小小的秦峥被褚时英抱在怀里,身上披着曲亲自给缝制的小小大氅。
大氅帽子一盖,就只露出两颗亮晶晶的眼,他几个字几个字的问道:“亲母,我们要做什么去?”
“去送你曾曾大父。”
“峥儿许久没见到曾曾大父了。”
“你今日便能见到了。”
秦歧玉在一旁道:“将他交给我抱吧。”
褚时英道:“还是我抱着吧,你今日得跟着送葬,三十多里路,太累人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呢,也莫要逞强。”
秦歧玉颔首,两人带着小秦峥出了门,径直往宫里而去。
入了宫,良桦夫人见到小秦峥便是一惊:“侬们两人怎么把孩子给带来了,他那么小,别冲撞了他。”
褚时英与秦歧玉对视一眼,他们两人都不信这些。
说道:“曾大父平日最疼爱峥儿,怎么也得让他走前看看峥儿,再说他怎么舍得冲撞了峥儿。”
小秦峥搂着褚时英的脖子,转着小脑袋瓜问道:“曾曾大父呢?”
褚时英摸摸儿子的头,跟着秦歧玉一起去给老秦王上香,看着灵柩同峥儿道:“你曾曾大父就睡在那里呢。”
小秦峥挣扎着下地,颠颠跑到灵柩旁,他个子太矮,得伸直手臂方能摸到灵柩的边,“曾曾大父,峥儿来了,莫睡啦。”
稚语最是戳人心,大殿内,从安定君到秦歧玉、褚时英,无人不红了眼眶。
安定君招呼小秦峥,小秦峥便又颠颠跑到他腿边,抱住他粗壮的小腿,仰着小脑袋说:“曾大父,曾曾大父不理峥儿。”
“你曾曾大父日后便要一直睡在里面了,峥儿莫要去闹他。”
小秦峥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褚时英过去将他抱了起来时,他还有些委屈。
时辰到,灵柩起。
三千铁骑开道,新秦王安定君、王后良桦夫人、太子秦歧玉、太子夫人褚时英及儿子秦峥,带领举国朝臣及宗室贵族护送着老秦王的灵柩出了宫门。
宫门外,数万万咸阳城百姓沉默地在凛冽的晨风中夹道伫立,自发摆贡的香案祭品遥遥没有边际,他们默默护送这以一己之力将秦国拽上强国之列的老国君。
整整五十六个年头,老秦王与老秦人一起共赴国难。
捶胸顿足地哭嚎声,汇合着秦筝丧曲响彻这片天地。
送葬队伍缓缓出了咸阳城东门,而后三国送葬的百乘战车,拉着给老秦王的丰厚殉葬礼品,缀在其后,白幛迎风飘展,可见他们对老秦王的隆重尊崇。
褚时英抱着虽不明所以,但心中悲伤,跟着自己和人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秦峥停下了脚步。
母子二人同安定君、良桦夫人,还有一众百姓,目送着国葬车队向绥阳行使。
老秦王的墓,就建在绥阳山。
直到最后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人群方才缓缓散去,然哭声不绝,整座咸阳城都笼罩在悲戚的状态中。
过了七日,秦歧玉从绥阳折返归家,老秦王已然安顿好。
参加国葬的三国使臣也将带着送葬队伍折返,秦歧玉都来不及接着悲伤,就再次投入到新一轮的忙碌中。
跟着吕国送葬队伍来的还有吕雪,他跟着褚哲送褚鲜归家下葬,而后祭拜完褚卜,又在郑国停留了好一段日子。
褚哲为他讲述褚鲜小时趣事,他则挑挑拣拣褚鲜在吕国的生活告诉褚哲。
这样平静的日子,在长公主唤他回去接手褚商戛然而止。
既然褚时英已经将褚商分割了,褚哲便劝他接手,他毕竟是褚鲜的亲儿子。
吕雪因而又重新回到吕国,直到这次使团出使秦国,为老秦王送葬,他跟着送丧队伍一起过来。
褚时英牵着小秦峥的手,同吕雪颔首,说道:“峥儿,叫舅父。”
小秦峥睁着明亮的眸子,脆生生唤了一句,“舅父!”
清冷的吕雪对小孩子有些手足无措,面上表现,就成了冷冷嗯了一声。
小秦峥还是头一次被人不喜欢,顿时眼里冒出两泡泪,哇一声回头抱住褚时英哭了起来。
褚时英瞧吕雪脸色更加冰寒,便拍着小秦峥的同,与吕雪道:“我记得你给我传信说给峥儿准备了见面礼,是何物?”
吕雪赶忙从袖中拿出玉盒,褚时英便揉着小秦峥的发哄道:“峥儿,快看,你舅父给你见面礼了,快去收礼物。”
小秦峥眨着还不断掉泪珠的眼,从特意蹲下方便他够着的吕雪手里接过了玉盒。
玉盒中是吕雪给小秦峥打造的玉佩,非常精美,小秦峥由哭转笑,拿着小玉佩开心了,吕雪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褚时英让人将小秦峥抱到榻上玩耍,自己则和吕雪说起正事。
吕雪道:“我手下两商已经尽数入驻天府诡城,我自吕国来时,便听商人在谈论天府诡城了,都说那里是商人圣地,但他们尚心存疑虑,怕城中不盘查身份,只收商税是骗人的。”
褚时英为他倒了一碗震泽绿茶,“只要他们心动,去一次天府诡城,我相信他们就不会想离开。”
“尝尝,这是曾大父最喜爱的茶水。”
吕雪端起喝了一口,“好茶。”
而后他道:“阿姐你,打算去天府诡城查看一番吗?”
褚时英颔首,她本就早有此打算,若不是为了老秦王,她不会拖到现在。
如今商人们在陆续进入天府诡城,她得将规矩立好,这样才能长远发展。
吕雪便道:“那届时,我与阿姐你一同走。”
褚时英点头,只是回头看着榻上的小秦峥叹了口气。
秦歧玉晚间回来安慰,“你且去做你想做的,小秦峥我还照顾便是,天府诡城需要你去坐镇,魏莱已经上书过了,天府诡城利益巨大,他人微言轻,已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定下要去天府诡城,褚时英便即刻动身了,小秦峥哭嚎不止,抱着褚时英不撒手。
褚时英便哄他,“待峥儿你五岁的时候,亲母便带你去天府诡城可好?”
小秦峥委委屈屈应了。
第八十九章 与你共看秦
都说小孩子, 见风长,在小秦峥心心念念自己还差一岁就到五岁,可以跟随褚时英去天府诡城玩的时候,安定君病重了。
老秦王去世后三年, 他施展先理沉疴、固农根基、唯求扎实的国策, 本以为秦歧玉会再次跳出来反对, 没料到他是第一个支持的人。
获得支持得他,重新恢复了一部分自信,加之秦歧玉总是一副不管你做什么, 我都能接好, 替你管理的姿态, 他便更能放开手脚了。
这三年里,天府诡城被褚时英打理得非常好,这座城里, 虽无法度, 无人盘查, 却有默认的规矩。
比如不准发生暴力事件, 比如不准问及大家过往, 比如妇女、儿童一样可以做生意等等。
天府诡城一跃成为所有商人心中的圣地。
因天府诡城收拢了天下最富有的商人,每日、每月光商人缴纳的税金都数不胜数, 秦国国库头一次充盈起来。
安定君下了一个除了秦歧玉,全朝堂无一人支持的决定,他要免除两年赋税, 让庶民们休养生息。
这看着非常不可思议的一项决定, 竟然真得实行下来了。
郑、吕、陈, 无不看天府诡城红眼。
而后他利用这两年,组织名士重新修订秦国律法, 尤其是赋税这块,取消了许多本可以不存在的赋税,为庶民们争取了低赋税。
今年便是他实行低赋税的第一年,各地囤积的粮食,充盈地险些冒出来。
看到自己治下的成果,安定君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如今已经大到站着都看不到脚面的程度了。
而最严重的,是他的脚,他的脚趾已经坏死,都变黑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而这便是老秦王在位时最担忧的事情,他就怕自己死后安定君接任没几年也会故去,如今时候到了。
安定君躺在榻上,还在笑呵呵安慰良桦夫人,良桦夫人打他,“侬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让侬减肥不要吃了,侬偏不听,呜呜……”
秦歧玉和褚时英进屋,良桦夫人赶紧侧过身子擦泪,却没想到完全止不住,便匆匆离去了。
前世的安定君,亡故于接任后的第二年,按时间算,他已经比上一世多活了许久了。
安定君笑着问:“朝中可出什么事了?还有你解决不了的?”
秦歧玉站在他榻前,沉默半晌后方道:“我已下诏让公子媳赶回来了,人已经到了咸阳宫口,待他收拾一下自己,便让他来见亲父。”
安定君瞪大了眸子,罕见训斥道:“你!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他回咸阳,你怎可自作主张。”
是的,安定君怕公子媳会带兵回来逼反,所以不准他归咸阳,就连老秦王过世时都没让其回来,更何况是自己大限将至时,他早早搬了密诏,不让其回来。
秦歧玉却道:“总要让亲父最疼爱的儿子回来一趟。”
他表情淡然,是真的不将公子媳放在心上,安定君仰躺着,过了一会儿问道:“到哪了?”
“进宫门了,亲父莫急。”
又陪着安定君说了会儿话,一连串的“亲父”便从殿外传了进来。
公子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奔进了屋,一下被门槛绊倒,又慌慌慌张奔向安定君,连一旁的秦歧玉都没看见。
秦歧玉同褚时英对视一眼,两人先后出屋。
非常自然的秦歧玉等候着褚时英,然后伸出手臂让她搀扶着,低声问道:“累不累?”
褚时英摇头,黑色的直裾下,她小腹凸起,已有四个月身孕了,两人谁都没想到,他们还有机会再次孕育一个孩子,毕竟当时秦峥得来就很不易。
生完秦峥后,她肚子也一直不见动静,两人甚至默认就不会再有孩子了。
谁成想,可能是因为褚时英总要去天府诡城查看,小别胜新婚,每每相见,都要胡闹一番,就这么着,褚时英又怀孕了。
这次是赶在要去天府诡城前发现自己有孕的,她从刚怀上不久,一直吐到三个月,这才刚刚不吐了。
一直慢慢走到宫门口,秦歧玉将褚时英送上马车,这才转身返回宫中。
安定君病重,自然是由他代为执掌朝中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