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好好要笑不笑睨了他一眼,给林聪洗脸。
林北磨磨蹭蹭半天,终于舍得漱口。
“你能开口说话了吗?”余好好撑着水池笑眯眯看他。
“能。这次回村,你跟大家说一枚咸鸭蛋八分二厘,谁愿意过了中秋节结钱,当场给他两个玻璃杯,如果他们要现钱,就没有玻璃杯。”林北把两个茶缸递给林聪,双手抱着林聪离开。
余好好……端脸盆追他:“一个玻璃杯多少钱?”
“我从厂里直接拿货,一个玻璃杯九分八厘,大家到供销社买玻璃杯,怎么着也得四五毛,而且咱们镇上不一定卖玻璃杯。”林北停在门口,余好好掏钥匙开门。
余好好进屋,把脸盆放到窗台上,匆忙跑到卧室,从包里掏出记账本和铅笔,记下玻璃杯的成本价和售价。
林北给林聪穿了一件褂子,林聪从床上跳下来,坐到爸爸的拖鞋上自己穿球鞋。
余好好把记账本和铅笔装进包里,牵着林聪下楼。
林北锁上门,下楼带母子俩到教室旁边的车棚取车。
一路上,一家三口遇到的人都在讨论昨晚为什么停电。
林北取了车,载娘俩到店里,他到店里取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了农副产品收购站许可证和公章。他留下许可证和公章打算跟绿时代昌平制药厂谈合作,但一直抽不出时间找制药厂副厂长刘勇谈合作。林北算了下,至少过完中秋节他才有时间,他临时决定先把两样东西交给余好好。
林北把文件袋递给余好好,余好好打开文件袋,伸头看:“里面是啥?”
“许可证和公章。”林北回店里拿了两本收据和一包印蓝纸,把东西递给余好好,“等会我们先到玻璃厂找周航拿几个样品,回村后,你把许可证、公章、收据、印蓝纸、玻璃杯摆成一排,安他们心。”
余好好开开心心把它们装进包里,抱着林聪坐到后车座上:“去玻璃厂前,你先买两蛇皮袋海带。”
“姐让你带的?”林北拐头前往菜市场。
余好好欢快:“嗯。”
林北买了两蛇皮袋海带,钱是余好好付的。他骑车马不停蹄前往腾飞玻璃厂,跟周航签了一份补充合同,订了四百五十个玻璃杯,拿了六个样品离开。
他直接骑车到余淮镇,到了他姐的包子铺门口,他卸下两蛇皮袋海带,把两张收据给他姐,林茜拿钱给林北,林北把钱装兜里,牵着林聪找一个空位坐下,笑眯眯朝他姐夫冯曲喊:“老板,要一屉海带包子,一屉小青菜包子,再来三碗胡辣汤。”
冯曲手脚麻利上包子和汤,坐到林北对面,手肘搭在桌子上,嘿嘿笑瞅林北。
林北夹一个包子递给冯曲,冯曲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说:“小北,夏露说许初彦有办法把惊蛰塞到育星小学,我打算把惊蛰弄过来上学,惊蛰过来,我爹肯定追过来,我爹过来了,我娘肯定带着谷雨坐驴车过来。”冯曲看了一眼四周,伸长脖子小声说,“等我爹娘过来了,我就到市里给你当大厨。”
林北又夹了一个包子给他:“我叔我婶会包包子吗?”
“……我爹不会,我娘包的包子能吃。”冯曲苦兮兮看着林北。他学成归来,一直等小舅子接他到市里,可小舅子一直没有出现,他想小舅子一定想等他教会了茜茜包包子,再接他回市里,他特别认真教茜茜包包子,茜茜刚出师,他怂恿茜茜回娘家,他跟老丈人、丈母娘夸茜茜包的包子好吃,指望老丈人、丈母娘跟小舅子提一嘴,谁知道老丈人和丈母娘差点因为海带包子打一架,他摸摸鼻子带茜茜回家,惴惴不安在家里等消息,结果他没等来小舅子,倒是等来了老丈人、丈母娘和海带,隔日,好好带茜茜带余淮镇取海带,哪知道茜茜不跟他商量一下,而是跟好好、顾美兰商量,当天盘了一个铺子,铺子生意好,茜茜一个人忙不过来,包子铺就特别需要他,小舅子更加不会带他到市里,他算是被拴在包子铺上了,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招,在竹竿上绑一根胡萝卜,先把他爹钓到镇上,再把他娘钓到镇上,让爹娘帮忙,他就可以安心和小舅子前往淮市,结果……他俩一个不会包包子,一个包的包子不好吃,造孽啊。
眼瞅着冯曲就要哭出来了,林北又递给他一个包子。
他的双手被包子占据了,他一辈子不得自由了,冯曲更想哭了。
“姐夫,你是我叔我婶生的,你学做包子学的这么快,我叔我婶学做包子肯定不会慢。”林北喝完胡辣汤,放下碗,“等我叔我婶学会了做包子,撑起了包子铺,你就跟着我干吧。”
“真的?”冯曲揉了揉红红的眼眶。
“我骗过你吗?”林北真诚看他。
冯曲摇头。
林北笑着转身,跟他姐、余好好打了一声招呼,心情舒畅骑车回市里。
回到市里,林北到和平西路看第二小队盖客房,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他骑车前往和平北路。
林北一露面,第三小队成员就告诉林北昨晚好几伙人摸到工地偷建房材料,都被他们赶跑了,还告诉林北附近有好几户人家丢了东西。
淮大这一片人员复杂,林北料到肯定有人趁机干坏事,他倒是不惊讶。
“他们丢了东西,直接把公安带到工地,让公安搜我们行李,还要公安扒水泥、沙子,他们怀疑我们把东西藏到水泥、沙子里了。”小工季扬愤愤不满说。
“金阳街道派出所公安问他们有没有证据证明我们是嫌疑犯,他们憋了半天憋一句‘只有他们是外地人’,被公安训斥了一顿。”另一个小工林丰收红光满面说,“公安说这一片好多街溜子,大部分街溜子到监狱溜了一圈,他们不怀疑街溜子作案,反而怀疑勤劳干活的我们,他们要不思想出了问题,要不眼睛出了问题。”
林北诧异挑眉。
“小北,最近两天我好像看到弟妹和聪聪了。”林东扶着脚手架低头喊。
“我和好好在淮大上夜校,聪聪也跟了过来。”林北后退两步仰头喊,“夜校春季也招生,你们现在可以复习小学知识,下年春报名上夜校。”
以前上学要他狗命,现在上学要他老命。林东往旁边移动,躲开小弟的视线,全身上下写满了莫要骗老子上当。
工程队其他成员刚识字,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要不要上夜校,他们拿上过初中的林东开玩笑,一个劲鼓励林东报春季班。
林东拽绳子拎灰桶:“你们怎么不报春季班?”
“我们过两年再报班。”唐海替大家回答。
“那我也过两年再报班。”林东拿灰刀挖水泥。
“师父,你好孬,居然跟我们读一个班。”王稼十分嫌弃看着林东。
林东拿着灰刀抵着墙:“师父和徒弟一个班,确实孬,这样吧,等你啥时候会了四年级的知识,我就到夜校报名。”
王稼哀嚎:“师父,你恐怕见不到我四年级毕业。”
“师父能不能上夜校,就看你了。”林东笑眯眯看着王稼。
王稼抽自己嘴巴:“叫你多嘴。”
其他师父见状,纷纷说他们能不能读夜校,就看徒弟们肯不肯为师父们努力一把。可是这些师父忘了,他们和徒弟们一个水平,如果徒弟努力,他们只有比徒弟们更努力,才能赶在徒弟们前面上夜校。
师父们:“……”
师父、徒弟互相挖坑,林北看的津津有味。
林北留在这里解决了午饭,他骑车回店里,桑超英正在拿鸡毛掸子扫营业执照和许可证,林北瞅着鸡毛掸子怪熟悉的,好像是陆江河的鸡毛掸子。
桑超英拿袖子擦了擦边框,跳下凳子:“北哥,月饼、老红糖今晚八点到货,我们到泸州区桥上取货。”
“三间房子堆满了酒缸,没有地方放月饼和老红糖。”林北走到后院,用脚量空地面积,“超英,你能不能弄到七米长六米宽的雨布,我把空地用雨布罩起来,月饼、老红糖暂时放在院子里,玻璃瓶、玻璃杯、咸鸭蛋到货,也得放在院子里。”
“我应该能弄到。”桑超英把鸡毛掸子还给陆江河,骑林北的车离开。
林北到陆江河的杂货店借铁钩,他把铁钩嵌入院墙上和瓦房上。
傍晚,桑超英驮了一大捆雨布回来。
林北和桑超英把雨布勾在铁钩上,两人搭好了雨布,就去吃饭,饭后,林北骑车载桑超英到和平西路,把自行车放到工地上,他开拖拉机到泸州区桥上接货。
两人把货接回来,连夜把货卸到后院,又出去吃了一顿饭,他俩回到店里倒头就睡,林北睡到中午才起来,桑超英还在后院睡觉。
林北打一个哈欠开门,靠在门上睡觉的黄益民没了依靠,咕噜一下滚进店里。
林北……低头看脚下。
黄益民撑着地坐起来,双手环着双膝,仰头:“我早晨七点敲门,敲了十来分钟,没人理我,我就靠着门坐下。”
“我和桑超英凌晨四五点才睡觉。”林北把黄益民拽起来。
“印刷厂今天下午把货送过来,纸箱厂最迟大后天把货送过来。”黄益民注意到后院的光线十分暗,他靠近,脑袋上是一张巨大的雨布,黄益民回头,“北哥,你和超英弄得?”
“嗯。”林北出门,拐一个弯到了杂货店,“老板,借一根六米长的电线,再借两个灯泡,一圈黑胶带。”
陆江河反拿鸡毛掸子,敲了敲柜台:“不借。”
林北举手投降,快速说:“我赊账,把八个铁钩也记在账上,二十二号我找你拿自行车,我一块儿给你钱。”
“这倒是可以。”陆江河拿尺子量电线,拿剪刀截断电线,把电线放到柜台上,转身拿灯泡和胶带。
林北拿东西离开,回后院拉了一根电线到雨布下,在雨布底下安了两个灯泡。
林北叫醒了桑超英,三人出门吃饭。
饭后,三人守在店里等着印刷厂送货。大概下午三点钟,印刷厂员工刘知识骑三轮车来到舟山路,眼前有两个礼品店,一个新世纪礼品商店,一个新世界礼品商店,刘知识停车掏出送货单:“新世纪礼品商店,就是这家。”
他把送货单折起来装进兜里,骑车到新世纪礼品商店门口:“我是印刷厂员工,过来送货的。”
黄益民、桑超英轰隆一下窜出去:“这是我们的店。”
“你和隔壁礼品商店开在一起,我差点以为是一个店,差点把货送到那个店里了。”刘知识下了三轮车,把货单递给黄益民。
第095章 95
隔壁新世界礼品商店的存在本来就膈应人, 刘知识差点认错了店,黄益民、桑超英心里更加不舒服。
刘知识望了一眼黄益民,又望了一眼桑超英, 一脸迷茫挠头。
林北双手环在一起抵着柜台, 抬眼, 视线从门楣下方掠过,穿不透密密挨挨的树叶, 巨大的树冠下光线昏暗, 平常麻雀、小燕子在枝叶间穿梭, 如今林北只寻见麻雀的身影,林北猛然意识到小燕子走了, 到南方过冬了。林北移动视线, 视线穿过窗格飞向蓝天,一只鸟儿从飞机下掠过, 飞机飞远,在蓝天上留下它来过的痕迹。
林北收回视线, 身体前倾说:“改革开放不到五年, 人民生活质量一年比一年高,从侧面反映咱们国家的经济一年比一年好,还有16年117天, 我们迈入新世纪,我相信在新世纪,我们国家的经济是现在的几百倍,一定能赶上发达国家。领导们、多个经济学家说未来战争形式以经济战争为主, 我们国家的经济在这二十年里高速腾飞, 一定能在世界舞台上占举足轻重地位,那些老牌的发达国家还想坑我们, 就要掂量掂量他们能不能得罪得了我们。”
“我们新世纪礼品商店会迎接新世纪到来,新世界礼品商店也会见证我们国家登上世界舞台。”林北眼里熠熠生辉。
“我们开礼品商店,能给经济做出贡献吗?”黄益民声音颤抖问道。
“我们又不开厂,怎么给经济做出贡献?”桑超英望着林北。
“一国经济具体反映在人民生活水平上。” 林北眼里含着蓬勃生机。
“我们到望都村收青梅,望都村村民从我们手里赚了钱,他们买布做新衣服,买肉吃,他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吗?”黄益民斟酌说。
“提高了。”林北笃定回答。
“市面上有白酒、红酒、洋酒,我们酿了一批养生的青梅酒、桂花酒,酒的种类增多了,市民有了更多的选择,也从侧面反映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吧?”桑超英思索说。
“对。还有我们交税,也给经济做出了贡献。”林北补充道。
黄益民、桑超英身体里的血液奔腾,跑到三轮车前,对照货单仔细核对货,确认货没问题,刘知识把货搬到店里。
刘知识骑三轮车离开,回头看新世纪礼品商店,嘀咕:“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咱都能听懂,咋听不懂每一句话哩,真怪。”关键他听不懂,他还骄傲的挺了挺胸脯,嘴角快叉到耳后根,难道他撞鬼了不成。刘知识“嗖”一下收回视线,吭哧吭哧蹬三轮车离开舟山路,他驶入育良路,刘知识刹车,扭头眺望铁路大院,两个和他一般大的年轻人眼里有愤懑,有抱怨,另一个年轻人说了一段奇奇怪怪的话,两个年轻人和他一问一答,然后两个年轻人眼里阴霾消失,眼里盛满了光。如果他想要搞懂两个年轻人为什么这样,就要搞清楚新世纪、经济、生活水平等词的含义,薛席儒薛主任学历那么高,一定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他决定回厂里问薛主任。
刘知识离开后,黄益民拎一摞打折券跑到柜台里面,拿小刀划开绳子,九八折打折券倒下,黄益民把打折券分成十堆一字排开,开锁拿出财务章和红泥,他握着财务章按红泥,“咚”、“咚”、“咚”在打折券上盖财务章。桑超英把打折券铺开,待章干了,他把打折券收起来,用一张纸条把打折券捆起来,在纸条上写“五百张九八折打折券”,就把打折券放到纸箱里。
“我出去一趟。”林北说。
“好。”两人没抬头回答。
林北看了两人几秒,背包骑车离开。
他和余好好约定了五号下午在余淮镇包子铺汇合,林北买了五蛇皮袋海带赶往包子铺。
林北远远瞧见包子铺里聚集了一堆人,是余好好、顾美兰、张盛、夏露、许初彦,林茜、冯曲在一旁包包子,冯曲爹冯汉家扛着化肥口袋,另一只手牵着冯惊蛰站在包子铺门口,扭头朝冯曲娘苗翠花使眼色,苗翠花斜靠在桌子上,敲了敲烟锅,把烟杆别在腰间,从腰带里拿出手帕,她打开手帕,话痨子冯谷雨揣兜哇呜哇呜和林聪、朱砚唯、张衡安说话,眼尖瞥见熟悉的粉色,她腾腾腾冲到奶奶面前,举起小拳头给奶奶捶腿,苗翠花捏一张五毛钱,冯谷雨抬手背擦一下嘴角,接过钱呼呼跑到哥哥姐姐面前,带领他们出了包子铺,冯惊蛰挣开爷爷的手,吭哧吭哧追他们。
昨晚儿子回家放屁,屁臭的能掀翻屋顶,她不想听儿子用嘴巴放屁,侧着身体睡觉,就这个死老头觉得屁香,一个劲问儿子育星小学啥样,问儿子是不是他每天接送惊蛰,儿子三两句话把他哄的晕头转向,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背着化肥口袋牵着孙子跟儿子离开,她今早把猪卖了,带上小谷雨、鸡鸭鹅坐驴车到余淮镇找儿子、儿媳,她屁股还没坐热,死老头吵着闹着要回家,余淮镇多好啊,有码头,镇上热闹,儿媳妇租的房子还有一个大院子,她才不回去呢。
苗翠花掏出烟杆,用烟锅够木盒,把木盒抱在怀里。死老头从家里走到镇上,老有劲了,不包揽收拾桌子、洗菜、包包子的活,实在可惜了,至于她,哎呦,她波棱盖疼,腰酸,只能帮小两口子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