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贺胜利把礼盒放到木架上,折回去继续运礼盒。
林北抽查礼盒是否有瑕疵,贺胜利每回踏进后院, 下意识往林北身上瞥, 林北偏头看他,贺胜利冲他笑:“林先生, 新世纪礼品商店和新世界礼品商店是哥俩开的吗?”
“不是,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林北站起来笑着说。
“哦。”贺胜利笑着挠了挠头,继续卸货。
贺胜利卸完了货,抬胳膊蹭了蹭脸,掏出一张验收单递给林北,指着公章右侧的空白处说:“林先生,麻烦你在这个地方签一个名。”
林北拿着验收单走进店里,把验收单放到柜台上,抽出钢笔伏在柜台上签名,在名字上盖礼品商店的公章,林北把验收单递给贺胜利。
“谢谢。”贺胜利仔细放好验收单,开拖拉机离开。
林北放好公章,把钢笔别在衣兜上,走到马路上,抬头看两个礼品商店,两个礼品商店门头招牌一样,一样的房型,连窗户都一样,就算仔细分辨,也容易把两个店误认为一个店。
林北靠近商店,双手摸着青砖走路,又蹲下来研究墙根。老房打地基没用钢筋和箍筋,也没用梁柱钢筋,动不了墙啊,没法做橱窗。林北蹲在墙根下,拿粉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黄益民、桑超英睡到下午四点才醒,两人离开库房,入眼就是十木架礼盒,两人跑到店里没找到林北,又跑出店,四处张望寻找林北,瞥见林北蹲在墙根下写东西,两人走到林北面前。
眼前的视线突然暗了下来,林北抬头,和黄益民、桑超英的视线撞上,林北笑着说:“大丰纸箱厂的送货员说阎维礼和益民是老交情,阎维礼又送了咱们几十个礼盒。”
黄益民挨着林北蹲下:“他啊,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阎维礼和父亲是初中同学,现在阎维礼左一个老弟,右一个益民兄喊他,黄益民打了一个冷颤,搓了搓胳膊。他甩了甩脑袋,甩掉阎维礼的声音,伸头看地面:“北哥,你画的是啥?”
桑超英蹲在林北另一侧,指着地面说:“这是彩灯吗?”
林北站起来,双手撑着墙说:“我打算在这里挂一张海报,”他退后,指着整面墙说,“在这个墙面上挂满彩灯,给门和窗户重新刷一层漆。”
桑超英脱口而出:“好摩登。”
这次林北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他心情大好说:“超英负责买彩灯,我负责设计海报,益民负责寻找适合的海报纸,负责印刷海报,14号,我们在淮市各个区的标志性建筑物旁挂海报。”
黄益民、桑超英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回答:“行。”
肚子在闹空城计,两人勾肩搭背笑着朝饭摊走去,先填饱肚子再干活。
林北转身进店里,在柜台上铺一张大白纸,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铅笔,握着铅笔对着画纸比划一会儿,开始设计海报。
饭后,黄益民和桑超英分开,各忙各的事。西边的天没了太阳,只剩下一抹橘红色晚霞,黄益民回到店里。
林北把纸张折起来装进包里:“今晚我估计超英不会过来,晚些时候,我过来跟你一起看店。”说完,林北骑车到淮大职工宿舍楼下。
余好好惦记着林北说带她到市民艺术夜校,所以早早的结束了排练。她看一会儿课本,趴到窗台上往下望,从夕阳藏在学生宿舍后面,到月亮挂在空中,余好好终于看到了林北的身影,林北站在路灯下握着车把抬头看她,余好好推开窗户朝林北挥了挥手,她关上窗户,插上插销,拉灯牵着林聪出门,她推开门,拉开电灯,把饭盒装进包里,她背着包,关灯锁门,牵着林聪下楼。
两人来到林北面前,林北扭头看车后座,示意余好好上车。
余好好掏出饭盒,打开饭盒:“职工窗口有芹菜猪肉饺子,我给你打了一份。”
林北放下支架,从余好好手中接过铝制饭盒,手掌覆盖在残留的温热上,捏黏在一起、冰凉的饺子吃。
“如果撑着了,就别吃了。”余好好抓住林聪的手。
“不撑。”林北抬头笑着说,又低头吃饺子。
余好好眼里含笑看他。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就没有必要追问他是否吃了晚饭。
路灯下,爸爸慢吞吞吃饺子,旁边停着一辆自行车,妈妈高飞的心缓缓落地,有那么一丁点处事不惊的影子,这只是林聪眼里的一角。林聪仰着肉嘟嘟的脸蛋,眼里出现了捧着书的老师,抱着篮球前往篮球场的老教授,打扮时髦的男女谈论着到舞厅享受生活,树枝下的路灯,高楼里的灯火,夜幕下的星空。
余好好接过饭盒,把盖子扣到饭盒上,把空饭盒装包里,抱起林聪坐到车后座上。
林北骑车前往新台区,这块区域要频繁上下坡,同条路,房子的高低有明显的差异,柏油马路边的房子地基比林北还要高。
林北骑车从石头砌的地基下穿过,余好好、林聪瞳仁震荡。到了郦山北路400号,林北攥紧刹车闸,脚踩地,仰头看“淮市新台区市民艺术夜校”十一个强劲有风骨的大字,余好好、林聪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林北回头:“到了。”
“哦。”余好好。
“哦~”林聪。
林北无奈重复一遍。
余好好终于回了神,抱着林聪跳下车。
余好好放下林聪,牵着林聪跑进夜校。
林北推车进入夜校,把车停在车棚里,到台阶下和余好好、林聪汇合。
林北、余好好牵着林聪登台阶,右侧的教室传来乐器声,一家三口寻着声音找了过去,林北、余好好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看到一个老人拉二胡,一家三口移到旁边的教室,林北、余好好趴在玻璃上看一个穿马甲的男人吹弯了的唢呐,林北靠近余好好,低声说:“它是萨克斯。”
“洋玩意。”余好好靠近林北。
林北点头。
林聪抽出手,一个人坐到台阶上,回头看爸爸妈妈脸贴在了玻璃上,他登上平台,回忆王叔叔说老狼是一个有礼貌的大人,即便羊妈妈不在家,只有六只小羊在家,它也会敲门,林聪走到门前,音乐一停,他叩叩叩敲门。
温学义抬手示意学生们稍等一下,他开门,门口啥也没有。
温学义打算关门,听到了一声叔叔。
他低头,看到一个超过他……膝盖的小孩。
“我大爷爷、二爷爷拉二胡,声音像淮大宿舍底下的百年老树,这间屋子传出来的声音像虓安公园淌过鹅卵石的溪水。”林聪费劲把他听过的词语东拼西凑在一起,只想知道什么东西发出这种声音,他捏紧小拳头,奶声奶气问,“叔叔,我超想知道什么东西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你可以告诉我吗?”
“……你几岁了?”温学义张了张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五一劳动节,我三岁了。”林聪歪头说。
温学义看他的个头,自己没理解错,小孩今年五月一号三岁,丁点小的小孩居然这么形容二胡和萨克斯,温学义吃惊不已。
“叔叔,你不能告诉我吗?”林聪问。
“是萨克斯。”温学义回去取萨克斯,弯腰靠近林聪吹了一小段。
林聪呼呼拍小手手。
这时,林北、余好好来到林聪身旁,跟老师道歉,他们大人没看紧小孩,小孩不知情况打扰他上课。
他回国数月,头一次见到家长干脆利落承认错误,没有为了所谓的面子,把责任全部推到孩子身上。温学义多看了两人几眼,摇头说没关系,弯腰和小孩握手,夫妻俩牵着小孩下台阶,温学义关上门继续授课。
主教学楼的两侧是瓦房,也是教室,这回林北抱着林聪,和余好好到瓦房那里,他们逛了所有的瓦房,最后从后门进入一间教室,跟随老师学音符,又跟随学生们一道儿离开夜校。
路上,余好好垂头丧气说:“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把26个字母和汉语糅合在一起写歌。”
“你把26个字母想成淮市,把汉语想成我、你、工程队成员,回想我们初到淮市的心情,慢慢琢磨我们和淮市磨合的经历,再畅想一下我们和市民们一起努力,共同建造淮市,让淮市更加美丽。”林北想余好好可能对磨合感触不深,他细细说工程队成员和这座城市磨合的过程,提到汽车大院和工程队的矛盾,又提到近期发生的事,“那天静贤区停电,工地附近的市民丢了东西,他们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怀疑三队偷了他们的东西,公安问他们要证据,他们没有证据,公安拒绝搜查工地,而是摸查附近的街溜子。”
余好好偏头看林北的脊背:“……我有了头绪。”
林北把母子俩送到淮大职工宿舍楼下:“我今天要回店里看店,明天白天我过来找你。”
“好。”余好好牵着林聪上楼。
二楼的灯亮了,一大一小趴在窗台上看他,林北挥了挥手骑车离开。
他回到店里,让黄益民到库房睡觉,自己在店里睡觉。
黄益民拿了一份报纸到库房,林北关上店门,敞开后门,躺在纸箱上睡觉。
隔壁脚步杂乱,林北坐起来迷瞪一会儿,站起来靠在窗户上往外看,目睹好多人背着化肥口袋离开。林北敲了两下窗台,到后院拿一件褂子到店里,他把褂子盖到身上继续睡觉。
清晨,他打扫一遍店,继续构思海报。
黄益民起床,和林北一起吃了早饭,他坐公交车离开。
店里只有林北一个人,林北哪儿都不能去,他继续画海报。
第097章 97
下午, 林北再次把作废的海报撕碎丢进竹筐里,妥协道:“专业的活得交给专业的人干,不能逞能。”
“叮铃、叮铃——”
柜台收拾完毕, 林北双手环胸, 手肘抵着柜台抬头, 门外的阳光洒进他平静的眼里,两只麻雀在门口散步, 忽闻自行车铃铛声, 跌跌撞撞振翅飞走, 急速下降钻进树叶里,自行车轱辘碾过麻雀留下来的脚印, 横停在门口。
桑超英下车放下支架, 解捆绑纸箱和后车座的绳子,他把绳子绕成一团打结, 丢进车篮里,抱着纸箱进店。
他把纸箱放到柜台上, 打开纸箱, 神采奕奕说:“干部俱乐部装饰会场,剩下了一箱彩灯被我捡漏了。”
林北眼里的笑意加深:“咱们运气真好。”
“可不是嘛。”桑超英合上纸箱,绕到柜台里面打开柜子, 把纸箱放进柜子里。
“你看一下店,我出去一趟。”林北收起敲柜台的手说。
“好。”桑超英低头锁柜门。
林北骑车到百货大楼,步履匆匆登台阶,下意识瞥左侧, 眼前浮现黄益民拦住他和好好、聪聪卖入场券, 他和黄益民坐在台阶上吃冰棍的场景,林北笑出声抬脚进入百货大楼, 席年年、张清悦手挽手和他擦肩而过,林北的脚步没有停顿,他来到没有人气的柜台,这个柜台和周围喜气洋洋的柜台格格不入,林北在柜台不远处来回徘徊,思考怎么找售货员打听落魄画家。
学过油画、书法、水墨画的售货员倪礼正在清点货架上的画具,余光瞥见男青年一会儿低头深思,一会儿欲言又止盯着他,他低头填表格,等他回到柜台,男青年朝他走来。
“同志,你好。”林北笑着说。
倪礼点头。
林北好奇问:“市民艺术夜校开了油画班,现在是试听课期间,昨晚有好多人到油画班听课,咋没人来这里买画具呢?”
“在市民眼里,画具不便宜,而且画纸、颜料是消耗品,不如学琵琶、笛、舞蹈、唱歌经济。”倪礼叹气说。
“买画纸、颜料会成为画家的负担吧?”林北低头说,“他们一定非常热爱艺术,抱着极大的热忱学油画,才能够学有所成,成为一名画家,如果坚持他们的追求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负担,他们会向现实妥协吗?”
倪礼轻笑一声:“大师不缺钱,不能成为大师的人要么到各个单位当宣传员,要么向我一样卖我身后的东西。”
“你还画画吗?”林北试探问道。
“画。”倪礼含笑说。
“你卖画吗?”林北好奇问道。
“近期不卖。”倪礼摇头。
“为什么?”林北追问道。
“十月一号,省里举办一场“我爱祖国”的油画大赛,大家攒着一股劲参加比赛,都认为自己能够一举成名,到时候他们的作品翻数倍,所以最近应该没人卖画。”倪礼漫不经心说。
既然没人卖画,自然也没人接单给他画海报,看来还得他自己动手画海报。上一秒林北泄气,下一秒林北干劲十足买了画架、画纸、颜料、画笔,花光了田翠苗给他的货款,画油画果然费钱。
林北把绘画工具放到店里,骑车前往国棉二厂家属大院,分三次把三十匹黄布运到店里。
林北在窗户前摆弄画架,黄益民抱着一卷相纸走进店里,林北把画架搬到不碍事的地方,骑车前往市图书馆,跑进图书馆查阅最近几年出版的年画作品。
“同志你好,我们下班了。”管理员走近说。
林北抱着一摞年画作品走向书架,根据记忆把年画作品按照年份放到对应的位置上,他离开,骑车前往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