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好好:“看吧,我就说你会。”
“我不认识它。”林聪指着单词,认真说。
余好好倒下,盯着头顶上的银杏树,她暴躁的心情平复了。
林北把她拉起来,两大一小按照刚刚的模式学习单词。
上课前,林聪认识了他听闻过,却素未蒙面的单词,林北掌握了发音,余好好的发音朝着标准的方向靠了靠。
晚上上英语课,林北总算弄懂了小家伙为什么坚持说他不会,因为小家伙坐在长椅上,脑袋尖露出课桌,也就是说他看不到黑板,看不到黑板上的单词,只能听老师发音,听余好好发音。
第107章 107
老师朗润的声音与粉笔摩擦黑板、笔尖划过书本的声音合奏出最美妙的乐章, 在林聪懵懂的心里留下永不消逝的痕迹。
淡黄色的灯光下,同学们像生长在久旱土地上的小麦,甘霖降下, 他们疯狂地汲取甘霖, 林聪仰头, 眼里是奔向灯泡的飞蛾,是爸爸妈妈渴求的侧脸, 他无声打了一个哈欠, 扭了扭身体跨坐在长凳上, 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爸爸的腰,小手手拽住爸爸的衣服。
小小的身体右||斜, 小手手下垂, 林北的左掌托住他的身体,眼睛却没从黑板上移开, 右手一直忙碌着。
离零点只差一刻钟,同学们毫无倦态结伴离开。
九月末的晚上下露水, 气温偏低, 林北敞开褂子抱起林聪,用褂子裹住他,抬脚离开教室, 余好好抱着两人的课本离开。
离开教室,余好好打了一个冷颤,小跑两步追上爷俩:“咱家好像缺两床棉被。”
“我刚找人做了三床棉被,一床放到店里, 两床放到宿舍, 十月初能拿到棉被。”林北绕到余好好左侧。
余好好环住双臂,阔步朝前走, 忽地,她转身轻蹙淡淡的眉头:“到了冬天,聪聪还跟着咱们上课吗?”
“走到那一步再说。”林北说。
余好好抬头望稀疏的星空,轻嗯应他。
回到家,关上门窗,屋内的温度让余好好感到舒适。
林北给林聪换了一身衣服,余好好端了一盆热水进卧室,递给林北毛巾,林北拿毛巾给林聪擦脸和手,自己洗了脸,把水倒入洗脚盆里,给林聪洗脚,把人塞进余好好跟王翠红买的旧薄被里,自己火速洗了脚,端洗脚盆出门,他回来的时候余好好照着镜子抹香,林北放下洗脚盆,把脸盆里的热水倒入洗脚盆里。
余好好搬凳子到洗脚盆跟前,坐下把脚放进热水里,余好好舒服的哼哼。
林北站在窗前看书,余好好回到床上睡觉,林北放下书,端洗脚盆到水房,倒了洗脚水,他回来,把洗脚盆放到床底下,关灯爬到上铺睡觉。
次日,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到照相馆取照片,他从照相馆出来,骑车载母子俩到市图书馆。
进入图书馆,林北拿了一本连环画带母子俩找了一个光线好的位置,余好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林北把林聪提溜到椅子上,把椅子往前搬了搬,给他连环画,林聪迷糊看爸爸,林北把他圈在怀里,拿着他的手翻连环画,连环画上的小人形象鲜明,表情丰富且夸张,动作大开大合,林聪很快被画上的小人吸引,主动翻页,林北抽离手,到书架找所有关于城市规划的报道和相关书籍,他抱着报纸和书回来,坐下翻阅。
城市规划还是一个笼统的概念,编著者处于探索它、认识它的阶段,无法给予林北准确的回答。
林北把报纸和书放回原处,在书架间来回走动,在综合图书类书架上找到一本关于白酒的书籍,他伫立在原地翻阅书籍,原来曲酒是原浆酒,不同于白酒,白酒分为几种香型,其中茅台是酱香型白酒,汾酒是清香型白酒,皖酒是浓香型白酒,桂林三花是米香型白酒。①
林北把书放回原处,前往历史、地理类书架,在书架上找到一本书,在其中一页找到了地图,地图上绘了铁路线,林北站着研究铁路线,决定改变一下路线,到皖酒产地走一趟,林北放下书,到其他书架上翻阅其他书。
临近中午,林北回去找余好好、林聪,他把林聪抱下来,牵着林聪把连环画放回书架上,父子俩回来喊余好好。
余好好装好书,牵起林聪另一只手,一家三口离开图书馆。
他们回淮大东食堂吃饭。
饭后,余好好把林聪交给林北,她揣着电视机票到百货大楼碰碰运气,林北趴在餐桌上,在照片后面写“拍摄地:和平西路1105号/和平北路996号/建设一路联排房,拍摄时间:农历八月十五”,以及姓名,他将六十张照片装进信封里,将另外十八张照片装进另一个信封里,将信封装进包里,抱着林聪跑出食堂骑车到工地。
到了工地,其他人在午休,林玉章、赵二棍两人正在和面,林北掏出信,把信塞进林玉章兜里,叫他抽时间把照片发给大家。
说完,林北骑车离开,前往江安区区政府。
父子俩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聚在公告栏前了,孔国贤、池午柏也在其中。
林北把林聪放到二八大杠上,推车靠近,轱辘滚动的声音引起了大家注意,有人回头,看到了林北,眉宇间特别急迫朝林北招手。
林北放下支架,牵着林聪走过去站在公告栏前,当他看到工人俱乐部的位置,林北瞳孔猛地收缩。一座废弃的,长满青苔和拉拉秧的,未完工的旧楼建在这里,九四年春,聪聪劝他跟朱刚强、许初彦借一笔钱,再到银行贷一点款,从江安区区政府手里买下烂尾楼,由于聪聪要考外院,他和聪聪约定等聪聪考上了外院,他俩再谈论这件事。
林北低头看他,林聪朝爸爸龇牙。
青梅街道主任罗志平推孔国贤,孔国贤回头瞪他,却发现五六双眼睛齐齐盯着他,孔国贤叹气,上前摸了摸林聪的脑袋,对着林北说:“前天我听你说这是规划图纸,不是设计图纸,我和几个同事来区里找人打听,不少人也不懂这个,还是城建的人跟我们解释,我们才知道这确实是规划图纸,是李老设计的。”
“我们琢磨许久,又找了不少人问,才搞明白工人俱乐部最外围这几块是路,几条路都不通公交车,而且几条路不通到工人俱乐部,我想问搁这建工人俱乐部的意义在哪?”孔国贤用手指圈出工人俱乐部。
池午柏摇头说:“现在大部分人没有反应过来,一旦大家反应过来,绝大部分人绝对反对在这里建工人俱乐部,而且工人全票反对。”
“市区不差建工人俱乐部的地,我搞不懂为啥非要在郊区建工人俱乐部。”罗志平百思不得其解。
“我只说一下我的看法,不一定对。李老应该用到了城市规划的概念,在这里建工人俱乐部,肯定要修几条通向工人俱乐部的路,要通一到两路公交车,否则在这里建工人俱乐部就没意义了。”林北指着工人俱乐部外圈,“路通了,也通公交车了,我想商人应该会看中这一片,毕竟这一片空旷,足够他们建厂房,况且地价不会太贵。”
“地价?”孔国贤破声喊。
市里所有厂房都是国家建的,他们都是国有工厂,市政府至今没有划土地给个人,林北提到地价,孔国贤反应不过来,其他人更反应不过来,在他们的思维中,地价和城市规划一样概念模糊,他们看不见摸不着。
“港资澳资可以在经济特区、沪市投资建厂,商人也可以在淮市投资建厂,但是淮市市区没有多少可以使用的土地,郊区倒是有,但是交通不便,商人到淮市考察,看到这种情况,他们不大可能在淮市建厂,一旦通向工人俱乐部的这条路通了,这一片就能吸引商人投资建厂,一旦厂房建起来,他们招人肯定招本地人,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居民就业问题。”林北搞不懂城市规划,但他觉得无论怎么规划,受益的是市民、财政,本市的经济,那么孔国贤口中的李老做的这个决定就属于城市规划的范畴。
不是说工人俱乐部吗?怎么就和建厂、就业扯上关系了呢?这是所有人的心声。那十年的经历让他们固步自封,把自己的思想焊死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以至于他们有些抗拒新事物,抗拒冲击他们思想的新思想。
聪聪曾经说过淮市错过了第一波发展,以至于淮市没有发挥地理位置的优势,让淮市经济垫底,林北当时感慨孩子长大了,是新时代少年,他老了,和孩子之间的代沟越来越大,已经无法和孩子交流了。
站在公告栏前,看着一对对紧锁的眉头,林北终于懂聪聪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也懂大家无法理解他说的话的意思。
林北的大掌裹住肉乎乎的小手,笑着和他们告别。
林北抱着林聪骑车到王晓冬家,王晓冬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林北攥紧刹车把手,朝着铁门喊:“晓东,你知道钱吉祥去哪了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过了国庆节他就会回来。”王晓冬眯眼说。
“我也要出一趟远门,应该和他差不多时间回来。”林北拐头,骑车离开。
林聪趴在爸爸肩膀上,朝王晓冬挥手,王晓冬笑着挥手。
林北骑车回店里,黑板上的留言依旧没有更新,林北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他锁上门骑车离开。
他骑车回职工宿舍,见窗户是开着的,林北抱着林聪上楼,爷俩敲门进屋。
第108章 108
林北放下林聪, 林聪哒哒哒满屋子跑,钻进桌子底下逛了一圈,他出来, 走到床前弯腰看床底下, 淡淡的眉毛皱巴在一起抬头看上铺, 随后,他站起来抬起双手, 双手一高一低, 一个人站在床前嘀嘀咕咕。
余好好困惑看林北, 林北摇头。
林聪转身,奶声奶气说:“电视机不在上铺, 所以妈妈没买有到电视机, 对嘛?”
“电视机就在上铺。”余好好环胸说。
“妈妈矮,要踩这么高的凳子才能够着上铺。”林聪展开双臂, “你抱电视机是踩不到凳子上哒。”
林北眼前浮现小家伙手脚并用爬凳子,他目不转睛盯着余好好笑。
余好好气地鼓起腮帮:“第一, 妈妈没有买到电视机, 不是妈妈的错,是因为电视机缺货,缺了好久货了, 第二,妈妈长高了两厘米,不矮!”
“你啥时候量的身高?”林北错愕看她。
“我在百货大楼听人说公园那里有人给大家免费量身高,我就跟着大家一起跑过去量了, 排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我。”余好好神采奕奕说。
林聪抠着小手手, 龇牙笑:“妈妈,明天我陪你到百货大楼碰碰运气。”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余好好想也不想就说:“好。”
林北摸兜里的量尺弯眼笑, 两人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林北走到书桌前,拿起桌子上的铅笔在课本第一页写下一串电话号码,窗台上放了一个被洗干净的空墨水瓶,林北的视线一扫而过,放下铅笔转身说:“我要出一趟远门,今晚就走,你明天早上八点半左右打这一串号码,和黄益民联系上,问他什么时候到淮市,问清楚之后,你和孔国贤确定一下接应黄益民的临时工,如果桑超英回来了,你把这件事交给他做。”
余好好花费了一点时间反应过来林北说了什么,她“哦”了一声。
“我这趟去珠市,离淮市不远,如果顺利的话,十月一号能回来。”林北坐到椅子上,掏出信纸和钢笔,伏在书桌上写介绍信,盖上新世纪礼品商店的公章,林北把介绍信装入信封里,将介绍信、公章装包里,“孔国贤在区里,得傍晚才会回来,我傍晚到怀庆三路路口堵他,找他给我盖章。”
他回头:“我现在到杂货店买一个座椅安在自行车上,自行车就放在淮大留你用。”
余好好预感到只要林北没有乘上火车,她就静不下心看书,所以余好好说:“我们一起去吧。”
“行。”林北起身关窗户,余好好已经牵着林聪下楼了,林北锁上门,跑下楼骑车载母子俩到杂货店。
半个多小时后,林聪坐上热乎乎的座椅,林北推车离开杂货店,到了柏油马路上,林北慢悠悠骑车,余好好抓住林北两侧的衣服跳到自行车上,林北匀速骑车。
路过篮球场,林北停车看一群人学生打篮球。
余好好看不懂篮球,但是她发现了一个合眼缘的人,这个人投篮成功,她高兴,投篮失败,她懊恼,他抢球、运球的时候她会跟着紧张,不知不觉就看入迷了。
一个性格张扬的男青年捡起球,走到看台上坐下,把篮球放到脚边,从包里掏出毛巾捂住脸,他仰头,手肘搭在台阶上,另一个看着就是书呆子的男青年慢吞吞走过去,低声和性格张扬男青年说话,性格张扬男青年一把扯掉毛巾,朝林北的方向看过去,他把毛巾擩进包里,抱着篮球走向林北,隔着拦网喊:“你要不要玩两场,正好我这队缺一个人。”
林北看了一眼太阳,回头看余好好,余好好跳下车,林北推车走进篮球场,把林聪抱下来,余好好牵着林聪前往看台,林北停好车,脱下褂子,把褂子放到车把上。
性格张扬男青年吹了一声口哨,抛出篮球,林北接住球,运球走过去。
男青年把队友介绍给林北认识,他们把右手叠在一起,嘶喊一声加油,立即在篮球场上奔跑厮杀。
林聪捏紧拳头,澄清的眼里是爸爸斗志飞扬的身影,亦是第一次看到爸爸和人正面对抗,每一次交锋充满了冲锋精神、执著精神。
陆瑞霖每次情绪低落就会邀请友人陈厉平和他到篮球场,安安静静坐在一处享受视觉盛宴,余好好、林聪到看台上,他和友人来了有一会儿了,由于他先前对林聪起了兴趣,故而他时不时分神留意林聪,注意到小家伙眼睛里燃起了火星,薪不尽,火不灭,陆瑞霖眼里起了涟漪。
陈厉平观察到陆瑞霖心思不在篮球场上,而是在一个小孩身上,打趣道:“我竟不知这小孩比体育竞赛有趣,我可得好好看看。”
“你看出了什么?”陆瑞霖问道。
“眼睛里有股劲。”陈厉平失笑道。
“我上回就说过,他最适合演讲《我与我的祖国》。”陆瑞霖强调道,“先辈们承诺交给孩子们一个腾飞的祖国,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创造奇迹,兑现他们的承诺,时间到了,他们悄然退场,孩子们长大了,继承先辈们的精神,带领祖国翱翔九天。”
陈厉平低喃一声:“是他啊。”
随后,他蹙眉说:“《我与我的祖国》是整场晚会的点睛之笔,李然尤其看中这个节目,他不会用这个小孩。再说了,人选在已经确定下来了,突然告诉入选孩子你已经进了决赛,但是我们还是决定不要你,会伤害到孩子。我个人以为幼时表现中庸的孩子未来有可能成为祖国的脊梁,幼时表现优异的孩子未来也可能成为祖国的一粒尘埃,在他们都还未成年前,处处充满了意外和不确定性,就是因为不确定性,我们应该给每一个孩子一个机会。”
陈厉平口中的确定下来是指确定三名孩子,到了晚会那天,才能确定到底哪个孩子上台演讲,陆瑞霖不屑于拆穿陈厉平,也不屑于点破陈厉平和李然一样介意孩子的户籍所在地,更不屑于做一个假设,假设孩子是淮市户口,不论李然也好,陈厉平也罢,他们会积极促成孩子上台演讲,在背后加把劲让各家报社报道孩子,旋即市民们都知道淮市有一个了不起的孩子。陆瑞霖忽然觉得孩子不上台演讲也好,至少孩子有一个自由的、快乐的童年。
陆瑞霖乜了陈厉平一眼,拍拍衣服离开。
“嘿,这老头咋越来越偏执了。”陈厉平摇头晃脑追陆瑞霖。
陆瑞霖、陈厉平到看台下,沿着看台往外走,爸爸和队友聚在一起讨论对策,林聪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扶着台阶坐下,陆瑞霖、陈厉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林聪高高举起手臂挥手,陆瑞霖摆了摆手离开,林聪的手搭在膝盖上,视线又放回比赛场上。
红火的落日往下沉,林北把球抛给队友,走向拦网,拿起褂子搭在肩上,推自行车到出口等母子俩,母子俩跑到他身边,林北载他们回宿舍。
回到宿舍,林北拿澡票到澡堂洗澡。
他洗澡回来,往手提布包里装了两身换洗衣服,拎手提布包朝母子俩挥手,余好好、林聪小脸激动挥手,林北关上门,跑下楼。
林北乘坐公交车到怀庆三路,走进信用社取了一笔钱,他把钱装进手提布包里,拎着手提布包走到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