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王秋石怎么得罪了刘勇,刘勇惹毛了王秋石,一脸严肃说:“如果我和老王依着你说的做,村民们从咱们手里学会了把新姜变成老姜的技术,是事实吧?”
林北回忆道:“我小时候吃过几年树叶,后来树叶被吃完了,我挖树根、树皮吃,后来树根、树皮也没了,我们挖观音土吃,我当时不理解地里明明收了粮食,为什么我会没有粮食吃,后来六叔跟我说我们饿了,把裤腰带勒紧一点,躺在床上睡觉就不饿了,可是城市的工人负责生产,如果他们像我们一样躺在家里睡觉,工厂不运作,这个国家就完蛋了,所以我们勒紧裤腰带省粮食供应城市。
那几年,我看到好多人倒在路边,没再站起来,我目睹好多老人为了不拖累孩子,跑到河边跳河,一个婶子家里没人了,只剩下她和两个孩子,她饿的没有力气了,把锅烧开,告诉孩子她做了白面馍馍,说完这句话,她倒在灶台底下,两个孩子躺在他们娘怀里,等他娘醒来,他们一起吃白面馍馍,后来我六叔注意到这户人家三天没有开院门,他撬开院门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才发现大婶和其中一个小孩臭了,还有一个小孩身体没臭,但我六叔感受不到她的心跳,我六叔就说她身体没臭,或许还活着,不顾大家阻拦,把她送到公社卫生所。
我六叔当时二十岁出头,他救了小孩,还胆大包天把小孩交给了镇上无儿无女的看面粉厂大门的大爷,这个小孩现在已经结婚了,还把大爷接到婆家,给大爷养老。”
林北说的是一段沉痛的历史,当时农村饿死了不少人,工人们虽然只能吃三五分饱,却极少出现饿死的情况,刘勇反驳不了,王秋石也反驳不了,这一刻两人无法把教会村民把新姜变成老姜当做筹码和林北谈判。
刘勇败退,王秋石顶上。
“小林,能教会村民们把新姜变成老姜技术,我心里特别高兴。我也知道新姜变成老姜的过程中,会流失一些水分,咱们之前议的采购价肯定要重新议,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制药厂就是狗嘴里的骨头,没多大油水,你把价格要高了,我可以负责人告诉你,制药厂付不起。”王秋石非常光棍说。
“您打算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多少钱?”林北沉思问道。
林北把提价的主动权交到他手里,倒是让王秋石为难了。
他把价格压的太低,他良心过不去,如果他把价格提的太高,他又觉得憋屈。
他倒是想跃过林北直接和村民合作,念头刚起来,他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林北是稻花村建筑工程队的负责人,他在林北身上看到了昔日战友的身影,在一次出任务中,作为连长的战友意外牺牲,那个连如同一盘散沙,瞬间不知道怎么打仗,那个连全军覆没,林北就是建筑工程队的灵魂,如果林北没了,这个工程队最终也会消失,他隐隐预感到林北可能是两个村的灵魂,一旦他跃过林北和村民直接合作,到时候村民们凝聚不起来,大家各干各的,从而影响到制药厂采购新姜,那真是得不偿失。
在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王秋石想了很多,他猛喝一口茶,重重放下茶缸:“我们教技术,还给你四分三厘的收购价。”
“我听您的。”林北笑着说。
王秋石噎了一下,在心里骂骂咧咧念叨他讨厌这种人,下回他再也不和这种人合作,如果他还跟这种人合作,他就是狗。
尽管王秋石千分万分不情愿,但他还是火速拟合同,把合同交给林北,林北确定没有问题,两人签新的合同,作废旧的合同。
王秋石见林北带了公章和旧合同,确定了他见林北之前的猜测,这家伙真的有备而来,更加坚信这家伙狡猾奸诈。
林北把新合同装包里,笑眯眯喝茶,顺便跟王秋石、刘勇确认他大后天带两位技术员回村。
林北喝完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慢吞吞喝茶,边和王秋石聊天。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林北笑着跟他聊天,他肯定回应林北,不知咋滴,聊着聊着,两人聊到胖大海,王秋石一时间忍不住跟林北炫耀胖大海多难得,若不是他的战友转业到沪市海关工作,他还真喝不了特级胖大海。
林北跟王秋石聊到昌市金台县糖厂厂长蔡平勇:“他也是转业军人,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如果不是重名,我何止听过他的名字,还认识他呢。”王秋石啧啧称奇,“以前我的连和他的连只剩下我和他一个独苗,我俩临时组队打配合,后来增援部队赶来,我和他被送进医院,我趁着护士离开,偷偷去找他,结果这家伙走了,从那以后,我俩再也没见过面。没想到八年过去了,我终于听到他的名字,居然连他也转业了。”
王秋石伤感说,他马上又振奋起来,问林北有没有蔡平勇的联系方式,林北在作废的合同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这是糖厂的电话。”
王秋石迫不及待拨通糖厂的电话,林北没有久留,他离开。
林北前脚离开,刘勇也离开了。
两人一同走,到了刘勇的办公室门口,林北取车,骑车离开。
他回了一趟工地,撞见木匠师傅在安装第一排联排房门窗,还看到了孔红武。
他是林北的雇主之一,林北和他聊了一会儿,骑车回店里。
林北刚回店里,桑超英一脸新奇问林北:“北哥,你到底和陆江河说了什么,这家伙居然大白天关了杂货店,拿了一个行李包坐火车出远门,他好像会离开很久。”
“我和他交流了一下开店经验。”林北盯着桑超英的眼睛说。
北哥眼睛那么真诚,应该不会骗他。但是礼品店开业至今,他一直参与其中,实在想不到北哥说了哪一个字眼戳中陆江河,导致陆江河竟然关店门。
桑超英低头思考,啥思路也没有,他抱头叹气。
林北勾着桑超英的肩膀,问:“我们市有直通宁夏的火车吧?”
“有啊,去年新开通的线,一来一往得一个多月。”桑超英不假思索说。
“宁夏是一个好地方,据说那边的枸杞特别好。”林北感慨道。
桑超英眼睛闪亮,口中分泌出唾液:“枸杞炖老母鸡,鸡汤鲜甜,鸡肉特别香。”
“你们铁路大院炖老母鸡,用枸杞炖?”林北来了精神,问道。
“是我们市的老人炖鸡汤,喜欢放几粒枸杞,说是补血。”桑超英的哈喇子快要流下来了,“还放几片老姜,两个大红枣,等鸡汤炖好了,再放一丢丢毛毛盐,可香哩。”
林北若有所思点头。
桑超英狂咽口水:“枸杞炖猪蹄也好吃。”
不行了,他快要被馋死了。桑超英冲出礼品店,跑到供销社买老母鸡和猪蹄。
林北到后院告诉黄益民库房的新自行车是他给工程队买了,说完,他骑车到三景制衣厂职工楼找郑希望,又订了三床八斤棉被,和几套深秋衣服和冬衣。
他顺道去制衣厂看了一眼,得知制衣厂还没有给他做货,林北提醒汤敏娣他十二月中旬要一批货,汤敏娣保证十二月中旬车间一定能出一批货,林北骑车回淮大宿舍。
他待在宿舍看了一会儿书,做了一会儿题,又跟余好好相互学习,晚上,一家三口到教室上课。
这天晚上七点半,整个学校和静贤区内的居民住处断电,只有工厂还有电,机器轰隆隆作响,教室内,同学们点着自制的煤油灯听老师讲课,他们学的格外用心。
国家每月给镇上初中生发煤油票,初中生有煤油可用。可没人给他们这群上夜校的人发煤油票,他们弄一点煤油十分困难。
今晚的课程结束后,不少同学特别反常,居然不埋头学习了,离开座位四处找同学打听他们手里有没有煤油票,想跟他们换几两煤油票。
林北抱着林聪离开,依稀听见同学们到处跟人换煤油票的声音。
第119章 119
一道光束划破夜空, 林北驻足目光追随探照灯。
后来的余好好身处黑暗中,看到一个糊成一团、乌漆嘛黑的身影,站到黑影身旁仰头, 漆黑的瞳仁亮了一瞬, 点亮了眼里不曾有的光明, 瞬间和夜空融为一体。
林北敞开褂子兜住林聪,一家三口朝黑暗深处走去, 身后微弱的灯火从窗户、大门泄出来, 灯火虽微弱, 却是黑暗中的一团火,有一天, 它一定熊熊燃烧, 它的火星撒遍这个国家,让不曾拥抱过它的人拥抱它。
黑暗暂退, 人们将短暂迎来光明。
这是黑与白的交替。
天将亮,静贤区来电了。
这座宿舍楼热闹起来, 一家三口趴在窗户上看天空, 林北指着启明星说它只会在月亮下班,太阳上班的时候出现,一大一小双手撑着脸颊,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见证了黑夜和白天的交替,天亮了,那颗星星嵌入天空中, 像是大海中飘荡的一只小白船。
林聪滑到地上, 爬到椅子上,半个身体压在桌子上, 小手手努力往前伸,终于够到一张大白纸,他滑下椅子,跑到窗户前,抓住爸爸的手,林北斜身低头,林聪举起大白纸,大声说:“爸爸,我想要一只小白船。”
林北拿过纸,趴在窗台上折一只小白船,他将小白船递给林聪。
林聪双手托着小白船满屋子跑。
余好好绕到桌子前坐下,诵读一篇文言文,扭头说:“我今天还得出门,不方便带聪聪,聪聪留给你带了。”
林北猜余好好这两次出门跟上回她在大嫂家开会有关,他应下带聪聪,顺嘴问:“我明天回老家,你明天回去吗?”
“不回去。”余好好把视线放回书本上。
余好好是早晨九点出门的,林北骑车载林聪离开淮大,小家伙把小白船举过头顶,高兴喊:“爸爸,小白船会飞。”
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快乐、惊喜。自从告诉余好好他明天回老家,林北一直纠结他明天回老家跟吴家村、稻花村重新签合同,他可以给出一个什么价格,小家伙的快乐感染到林北,林北眺望前方的路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爸爸,为什么小白船会飞,不能在水里航行?”林聪扭头问。
“它可以在水面上航行,也可以在水底航行。”林北。
“……爸爸,我不是小孩子。”林聪沉默片刻喊。
林北的腿僵硬了一下,他拐车头,骑车带小家伙到图书馆。
到了图书馆,小家伙的小短腿蹬出风火轮的速度,朝小人书书架跑去,林北快跑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背带裤背带,一路拎着他到科学类书架,一排一排找书,总算在上百本书里找到介绍战舰、潜水艇的书籍,他放下小家伙,蹲下来翻书,指着图片告诉小家伙战舰在水面上航行,潜水艇在水底航行,这本书讲了战舰和潜水艇对军队的重要性,这是林北不曾涉及到的知识,林北十分投入看书,都忘了跟小家伙继续介绍战舰和潜水艇。
林聪眨巴眨巴眼睛,扭头跑到书架前,蹲在下来,在最底下的书架上找书。
他想知道小白船可以在水底下航行,可以在水面上航行,可以在天上飞行,能不能像公交车一样在地面上行驶。
林北把书放回书架上,视线穿过书架看到小家伙一动不动仰头,林北走过去,林聪伸手,林北抱起他,林聪指挥爸爸朝哪里走,他找遍了科学类书架,没有找到第二本介绍潜水艇或者战舰的书,林聪眼中出现困惑:“爸爸,为什么小白船不能在地上走,是因为没有人给他安装轱辘吗?”
林北眉头挑的老高,小家伙未免太贪心了,船有这么多功能还不够,居然还想把船当做汽车用。林北刚想说他贪心,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但他又想到红方红卫星升空,九七年,媒体捕风捉影报道我国宇宙飞船有突破性进展,许初彦跟他分析官方的反应耐人寻味,畅想或许不久将来我们国家自行研制的宇宙飞船真的能翱翔外太空。林北吞下话,抱着他离开图书馆,将他放到座椅上说:“爸爸也不知道。”
“爸爸,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林聪一脸渴望盯着爸爸。
“爸爸不清楚,但是爸爸知道等你上学,爸爸依旧不知道这个答案,如果你非常想知道答案,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林北骑车离开。
林聪抓住车把手,迎着太阳喊:“爸爸,等我知道答案,跟你说哦。”
“好。”林北。
林北骑车带林聪到供销社找孙定喜,孙定喜第一次见到林聪,捏了捏林聪的骨头,乐呵呵取一副乒乓球拍送给林聪当见面礼,用一副高深模样说:“少年,我摸你骨骼惊奇,你就是打乒乓球的苗苗,你听叔叔的话,一周四天到少年宫打乒乓球,有朝一日,你一定被省队选走,被当做种子选手培养。”
这是林北第二回 听人说省队,在林北的人际关系网中,这个频率已经算极高了,林北想孙劳动和孙定喜提省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孙哥,你怎么突然提这个?”林北好奇问。
“全国冬季运动会马上在哈尔滨市和尚志县举办。”孙定喜激动说。
“咱们市是不是要举办什么活动,庆祝冬季运动会?”林北语言难掩激动。
“上面到底怎么安排,咱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有安排。”孙定喜开心说,“我还听到一个消息,省里面这个月来咱们市挑小运动员,以后省里面每年来两回,我老丈人说当运动员好啊,代表咱们国家出国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我和我爱人打算送我家孩子到少年宫,让他跟老师学几年,万一被省队选走,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如果我家孩子不争气落选了,他就得给老子安分学习,给老子考一个大专回来。”
林北低头,眼里是一个抱着乒乓球拍的小身影,他问:“聪聪,你想到少年宫吗?”
“是上学吗?”林聪脆声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林北坏心思回答。
林聪的眼睛成功转成了蚊香圈,昏呼呼被爸爸三言两语说动,他响亮回答:“爸爸,我想去。”
林北还没说话,孙定喜开心说:“咱们两家一起带孩子去报名吧,两个孩子有一个照应。”
林北一口应下,和他约了一个时间,同时,他从供销社推走一辆自行车。
回到礼品店,林北把新自行车放进库房,回到店里,撞见桑超英和林聪打乒乓球,一直是桑超英打球,林聪抱着球拍哒哒哒跑去捡球,把球交给桑超英,他跑到货架的另一端,抱着乒乓球拍蹦起来,眼睛露出来,桑超英发球,林聪的脚落地,乒乓球掠过他的脑袋,落在地上弹跳,小家伙继续捡球。
两人玩的开心,林北抱胸靠在门上看了一会儿,喊他俩出门吃饭。
再次路过隔壁,隔壁的门依旧锁上,林北心里冒出问号,既然有人租了隔壁,那人也不出现,就让房子这么空着。
桑超英抱着后脑勺走路,歪头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叶大奎贴的招租启示被人撕了,这家伙气的不行,正到处打听谁撕的,打算让那人赔偿他的损失。”
林北点头,原来这间房子还没被租出去。
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去吃饭,饭后,林北把林聪交给桑超英,他骑车到工人俱乐部施工地待了一会儿,掉头骑车回店里。
林北喊林聪过来,先是感谢桑超英一番,紧接着他一本正经说:“我下午没事,我看店。”他指着门外的天空,“今天下午阳光格外好,还没有风,你应该主动点约小姑娘到动物园玩。”
桑超英的脸颊滚烫跑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