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估摸这片林子的占地面积,狠狠的吃了一惊。
两个厂房的占地面积,他被这个数字吓的腿软,竟抬不起腿,还好田朱福是一个话痨子,他一个人说,说了大半个小时才意犹未尽带林北一行人回厂房。
姚广亮一直在大门口等田新财几人,从田新财哭开始,他就看不懂事情的走向,当田朱福出价那一刻,他懂了,田朱福为了搞出政绩,他不惜贱卖厂房和地皮,他要升迁,他要调走,跟老书记一样给北沟乡留下一个烂摊子,带着到手的政绩美滋滋走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现在姚广亮视野里,其他人如何说笑他不管,可是他接受不了田新财几人说笑,他接受不了自己被他最亲密的好同志背叛。
田新财的视线从姚广亮身上扫过,看到姚广亮一脸受伤看着他,田新财挠了挠头朝姚广亮走去,跟姚广亮解释原因。
姚广亮、田新财离开了,黄益民、桑超英也离开了,他俩回市里取钱,林北从包里掏出卷尺,边量厂房边记录数据。
中午,林北被田朱福邀请到家里吃饭。
林北推车跟田朱福走在路上,路过的人总是忍不住回头看他。
前面就是乡镇府大院,一块木板被钉在大门右侧,两指厚的木板被刷上了白漆,上面写了北沟乡北沟镇乡镇府大院。
林北进入乡镇府大院的时候注意到大门上面是一块被人用尖锐利器毁坏的门匾,已经辨别不出上面的字了,门匾左右两侧的檐下雕了木雕龙凤。林北走进大院,发现这个大院是典型的三进三出大院,房子全是砖瓦房,房子布局是对称的。
江珺端碗踏过门槛,坐到门槛上拿汤勺敲碗,追小土狗的小娃娃扭头,看到了熟悉的碗,毫不犹豫弃狗而去,投进了亲爱妈妈的怀抱,滴了香油的蘑菇蒸蛋今天格外香,勾的她小肚子说饿饿,她扶着膝盖坐到门槛上,膝盖贴着妈妈,妈妈手里的勺子动了,她迫不及待张大了嘴巴,一口吞下蘑菇蒸蛋,脑袋上的小揪揪跟随它的小主人欢快地摇头晃脑。
林北和田朱福进入中院,江珺注意到两人,先喂她姑娘一口吃的,笑着招呼道:“田书记,林老板。”
田朱福心情十分好回应她,林北朝她点了点头。
“林老板,你厂子招工是咋招的?”江珺大胆问。
住在附近的人推开窗户探出脑袋,或者干脆走出来,他们紧张地看着林北。
“按时计工资,一小时三毛钱。”林北斟酌道。
大家听到了倒抽气的声音,互看一下,原来是彼此倒抽气。
这年头干部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普通工人的工资也才三四十,他们接触到的人一小时拿不到三毛钱,不怪他们被惊到了。
“我们厂刚起步,活不是那么的固定,有活了,招大家干活,没活了,大家可以忙其他事。”林北笑着总结道,“我们厂计算工资采用多劳多得的办法,招人也十分灵活,你们可以选择我们厂,我们也可以选择你们,咱们是双向选择。比如,你来干了这批货,下批货来了,你们不想到我们厂做工,你们有权利不来,如果以后你突然又想来干活,也可以来,这就是你可以选择我们厂,我们厂选择你,就是在你们工作期间,我们发现你可能不适合这份工作,我们有权利请你离开,今后不会请你工作。”
“我一天干十个小时,你会给三块钱吗?”被姚广亮勒令不许到林北厂上班的狄三妹忍不住问。
“如果你十个小时认真干活,我们肯定会给你工钱。”林北承诺道。
温大娘抱着孙子半截身子探出窗户问:“有多少人你招多少人吗?”
“十一月下旬先招二十人,十二月中下旬还会增加人数。”林北耐心十足答道。
“按天结钱吗?”这是男人的声音,他没有现身。
“七天结一次工资。”林北说。
大家还想问林北,田朱福打断大家:“差不多得了啊。”
小齐被他对象推了一把,他走出墙拐,没心没肺笑着说:“田书记,嫂子有工作,你不在乎工作岗位,咱们大院还有好些家属没工作呢,不能不在乎工作岗位。”
“咱男人在街上没房子,不能像田新财媳妇那样在街上开店,可不就惦记林老板的工厂嘛。”一个女同志抱着一个奶娃娃站在她家门口说。
田朱福说不过他们,带着林北赶紧撤。
带着林北进了家门,田朱福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松早了,因为他媳妇李莉给两个孩子夹了一些菜,带两个孩子进屋里,她端一杯水到堂屋,把水放到他手边,顺势坐了下来:“林老板,像我这种有正式工作,上半天班的,能到你们厂工作吗?”
田朱福受宠若惊端起茶缸,抿一口水,他媳妇开口说的话让他被口中的水呛到了。
他连忙转身,拳抵着嘴咳嗽,不知是咳的,还是羞的,他的脸和脖子涨红。
田朱福放下茶缸,双手撑着桌子低着头说:“李莉同志,你是干部,你还开了一个杂货店,就不要跟没有工作的人争岗位了。”
李莉是城里人,他是正儿八经的农民出身,即便他俩在同一个中专念书,但他始终认为他俩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怪命运弄人,李莉的对象偷偷和她室友好上了,两人背着李莉幽会被李莉抓个正着,那天他恰好坐在土坡上给出版社写回信,李莉带着赌气的成分指着他说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对象了。
那年过年,他和李莉坐一趟火车回家,一块儿下车,当时他们下火车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了,李莉下了火车说她家在新台区,火车站在江安区,从火车站走到她家,走四十分钟就到了,说完,她笑着朝他挥手,拎着行李离开火车站。他一个大老爷们肯定不能让李莉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又不敢光明正大送李莉回家,就拎着行李偷偷摸摸送李莉回家。
李莉姑丈下夜班回家,远远的看到他尾随他大侄女,二话不说把他送进了派出所,来年春天他就要被分配工作了,他怕这事传到学校,他的工作黄了,他跟李莉姑丈和公安说李莉是他对象,他不是坏人,他以为这样他就可以走了,谁知道李莉姑丈把他带回李莉家。
他至今还记得姑丈大半夜敲开李莉家的门,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你看我哥我嫂子多和善,就算你深夜送莉莉回家,被我哥我嫂子抓个正着,他们难道会吃了你这个未来女婿?”
李莉爸妈是没有吃了他,只是坐着看了他大半宿,第二天,李莉的姑姑姨姨舅舅全来了,他们把他围成一个圈盯他一早晨。哦,是姑丈通知他们李莉带对象回家见父母了,他们早饭都顾不上吃,专程跑来瞧他。
后来,他俩结婚了。
李莉其实可以嫁一个更好的人,而不是这样委委屈屈跟了自己。是他对不起李莉,所以他每次和李莉意见相左,只有在不看李莉的前提下他才能顺利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就是好奇,问一问。”李莉给他拍了拍后背。
“下年出货多,日工收,半日工也收。”林北说。
李莉得到了答案,悄摸摸在他腰间拧一把,端走了茶缸回里屋。
田朱福:“……”
林北假装没有看到田朱福被他媳妇收拾,低头吃饭。
田朱福见林北没有抬头,龇牙揉了揉他的腰,拿起筷子吃饭。他对林北提日工、半日工感兴趣,跟林北多了解了一下。
政策是这样的,孩子的户口随母亲,李莉生他们那会儿,她的户口还在新台区,两个孩子的户口就随她落在了新台区,后来她到北沟乡乡镇府上班,就把两个孩子丢给了父母单位的托儿所,两个孩子现在上小学了,也在新台区上小学。
李莉催两个孩子快点吃饭,骑车送两个孩子上学。经过堂屋的时候,她丢给田朱福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骄傲的从田朱福眼前走过去,推车带两个孩子离开。
田朱福想也不想追了出去。
林北看得出来田朱福在跟李莉道歉,他收回了视线,滋滋有味吃油炸花生。
第135章 135
枣树、柳树脱下了一身绿装, 留下几片残叶装点灰色的干枯的躯干,院子西南角堆了一堆残叶,还有一把老旧的竹耙子, 厚厚的、浊暗的天空仿佛随时都可能塌下来, 田朱福一身轻松往回走。
田朱福笑着跨过门槛, 走进林北眼里,照亮了林北眼中的景。
林北放下筷子:“咱们到乡镇府等我两个同伴。”
“好。”田朱福把碗筷收进盆里, 两人出了门。
一群孩子披着化肥口袋做的雨衣从两人身后跑过去, 斜挎书包被甩飞, 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林北抬头看天,还没下雨呢。
“孩子们觉得今天会下雨, 他们自己带雨衣到学校, 大人们可不会专门给他们送雨衣。”田朱福又说,“你看这天, 你是不是以为要下雨?但它时常就这么阴着,雨就是下不下来。”
连续阴许多天, 下了一场大雨, 天空才会放晴。
像极了他的人生,连续低沉了许多年,爆发了王兵偷卖厂房的大事, 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晴空。
想到了王兵,田朱福就想起了门卫室和老母鸡。
到了乡镇府,田朱福和林北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
田朱福让林北随便坐,他出门找田新财。上午小齐叫王兵收拾门卫室, 把他的东西搬走, 一直到了中午王兵也没有露头,小齐今年才来乡镇府, 王兵不怕他,田新财就不同了,他家就在镇上,镇上居民姓田的就占了五分之一,都有着血缘关系,田新财去喊他,即便王兵再怎么不愿意,也不敢不把田新财的话当回事,否则他还想在镇上生活,肯定会受到排挤。
他也姓田,但他是淮市下面另一个区底下村子里的人,如果不是他来到北沟乡,两个区田姓压根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镇上田姓家族不认他是本家,不肯接纳。
这些年他想做许多事情,这些事情需要大家支持才能办的下去,由于支持的人数不够,他想做的事都没能做成。
田朱福老早就有拉田新财到他阵营的想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在今天,田朱福找到了时机。
田朱福脚下生风离开。
田朱福前脚离开,姚广亮紧接着进了办公室,身后还跟了一个严小华。严小华中午没地方去,跟人打听到姚广亮家的具体位置,他直接去了姚广亮家。姚广亮一家四口正在吃饭,桌子中央摆了一盘老咸菜,馍篓子里装了几张死面馍,连碗粥都没有,严小华嫌弃的不行,他委委屈屈拿三张死面馍,揪一块死面馍伸进盘子里往死面馍上扒老咸菜,挤走一个孩子坐在凳子上饭。
想起他家孩子晚上睡着了喊饿,姚广亮吃了一张死面馍就没再吃了。
他一个人吃三张死面馍才七分饱,这才吃了一张,他从家里走到乡镇府肚子就空了。
姚广亮脸色沉了下去,在办公室看到林北,他脸色更沉了。
林北朝他笑了笑,从书刊架子上拿最新一份报纸回到座位上。
姚广亮拿茶缸到隔壁茶水活动室,严小华抬脚追姚广亮,到了门口他退了回来,走到林北隔壁坐了下来。
他拖着椅子朝林北靠了靠,重重的咳一声,见林北没有理会他,他伸腿踹林北身下的椅子,可惜腿不够长,够不着椅子腿,他往前移了又移,依旧够不着椅子腿。他破口大骂两声,站起来走到林北面前敲桌子:“我先看上厂房的,结果被你插队买走了。”
林北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抬眼看他:“你想买厂房?行,你现在去取钱,把钱放到我面前,我立刻走。”
严小华没料到林北会这么说,他傻眼了。
好面子的他不愿意暴露自己是一个穷光蛋,又想从林北手里搞点钱花,真他娘的难。
严小华坐回椅子上,腿伸到走道上抖腿,视线黏在林北身上。
这小子当天看中厂房当天买厂房,肯定不差钱,就是有点抠,不舍得从手缝里漏一点钱给他花。一想到他从林北这里搞不到钱,他肉疼,觉得自己吃了老大的亏,他就气的不行。
严小华忽然握住手。他可以找要哥收拾这小子,这小子这么有钱,要哥肯定愿意帮他出气,说不准他能入了要哥的眼,当了要哥的小弟。
想到这里,严小华就激动的不行。
严小华忽然冷静下来,要哥最近才栽了一个大跟头,万一这小子又让要哥栽一个跟头,要哥非弄死他。
严小华决定探探林北的底细,抬高声音问:“你在哪里混?”
林北知道他打的主意,也深知小鬼难缠。他把报纸放到书刊架上,重新挑选报纸,随口说:“我整天满市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市里人吗?”
唯一值得严小华骄傲的就是他是城里人,他的骄傲被林北质疑了,他恼火的不行:“我家住在静贤区榴城街道杨柳村新华路105号。”
“老子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他戳自己的胸傲娇说。
“我知道这个地方,以前是上仁乡下面的村子,前几年被划入了静贤区。”林北套出了严小华的家庭住址,搜寻了一下他认识的人,发现租建筑器材的张伟就在杨柳村,张伟手底下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在那一块挺吃的开的,而严小华就是一个无赖,绝对不敢招惹张伟这帮人。
在挑选报纸的过程中,林北注意到“清白少年”这个诗人的诗歌都朝外放,他稍稍分神关注这位诗人,拿走了最外边的一份报纸。
他把报纸放到桌子上,背抵着桌子,若有所思看严小华:“我经常去找张伟,怎么一次没有见过你?”
“你说的是哪个张伟?”严小华咕嘟咽口水,可别是让要哥栽跟头的张伟。
“租建筑器材的张伟,你不知道吗?”林北皱眉问。
他太知道了。要哥的人找张伟收保护费,一开始一个星期收一次,后来他们隔三差五收一次,最近一天收一次,张伟设了一个套,把要哥的人套了进去,他们跑到江安区犯事,还犯到了江安区唐猛手里,要哥在静贤区的柳诚街道派出所工作,找唐猛要人,唐猛连他老子市公安局局长的面子都不给,能给要哥面子?那肯定不给。
要哥的人连同张伟一起被关在了江安区的看守所,张伟被关进去的当天晚上被送进了医院,唐猛当天夜里跑到要哥家揍了要哥一顿,据住在要哥家周围的人说唐猛当晚说要哥指使他的人逼张伟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张伟不愿意,他们恼羞成怒要杀了张伟。
唐猛打了要哥,还跟他爸告了状,他爸第二天找要哥的姨夫喝茶,当天要哥去见了他姑父,回到家把家砸了。
要哥的人被关在看守所受苦,唐猛不允许任何人见他们,张伟躺在医院看武侠小说,他的兄弟天天去到医院看望他。
张伟说算计要哥就算计要哥,能和张伟认识,眼前表面无害的小子绝对不是善茬。严小华再次看林北,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竖起来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刺啦”往后移,这声音在严小华眼里成了催命符,他双腿抖的像筛糠掀开布帘跑了出去,差点撞翻正要进来的姚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