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和黄益民的关系,有些话他不能说,别人却没有顾虑,可以跟钱吉祥大说特说。钱吉祥从孔国贤那里回来,一定会去找王晓冬,王晓冬知道了黄益民和徐芸、徐要要的关系,大概不会对黄益民生出芥蒂,还会十分同情黄益民。
第147章 147
又一辆3路公交车驶进站台, 车还没有停稳,等车的市民一哄而上堵到门口,挡住了林北的视野。车门一打开, 他们争先恐后上车。
余好好经常乘坐3路车, 十次里面有七次能遇到这种情况, 她总是抱着孩子提前站在车门口,车门一打开, 她抱着孩子闪到车门的拐角, 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着往里走, 他们上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余好好贴着车门挪到门口, 拐了一个身就下了车。
她放下孩子, 掐着腰喘气。
孩子脚沾地就想跑,余好好往肩上扯了扯包带, 弯腰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你去哪儿?”
“爸爸。”林聪指向站台,余好好抬头, 就看到林北坐在长椅上朝他们笑, 她松开手,孩子就冲了出去,像小炮弹一样冲到林北怀里。
林北把他放到长椅上, 小家伙双手撑着长椅,悬空的腿交叠,鼓起腮帮看他们乘坐的公交车迟迟出不了站,余好好走过来挨着小家伙坐下, 轻戳他鼓起来的腮帮, 小家伙像破了洞的气球,“嗤——嗤——”气没了, 他笑的倒在爸爸腿上。
余好好逗了一会儿林聪,拿下包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北来站台这里等他俩就很不正常,不怪余好好往坏处想。
林北从余好好手里拿过包,把包放到肩上,又把孩子放地上,走到树底下推车过马路,站在路边等他俩,余好好牵着林聪过了马路,林北把孩子抱到二八大杠上,推车走进淮大,余好好走在他身侧。
“刘雪要自己住房子,她催我们尽快搬家。”现在大概十点左右,学生抱着书赶去上课,这一刻,他们一家三口是水草,是鹅卵石,溪水淌过他们奔向江河入口,涌入大海。学生朝气蓬勃、带着对知识的渴望和他们擦肩而过,林北停下脚步,偏头看余好好,“你想继续租房子,继续住在淮大里面,还是买房子?”
余好好茫然看他,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要搬家。
“聪聪,你咋想的?”林北低头问他。
正在用双手攥刹车手把的林聪说:“妈妈,咱家买房子了,老家过来人杀鸭子褪鸭毛,他们还住招待所嘛!”
那天聪聪在少年宫一口气背了四十多首古诗词,家长们看到聪聪找她要水喝,立刻把她围到中间,问她咋教孩子的。
余好好喂了聪聪半壶水,打发他去玩,跟他们交流养孩子经验。如果她说她从没教过孩子,孩子玩着玩着就会了,这不是招恨嘛,她灵机一动说她给孩子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自己没咋费心,孩子忽然就会了这么多东西。
家长们大多住职工楼,在走廊上生火做饭,邻里之间发生摩擦,百分之九十因为做饭。听余好好这么说,他们叹气他家孩子生活在乱糟糟的环境里,能有人家优秀才怪。
余好好头一回清晰的认识到原来那么多人住在拥挤的地方。
回村,她立即召集人开了一个会,跟大家说城里大部分人居住现状,提出卖鸭子给人提供杀鸭子褪鸭毛服务。为啥她会提出这个建议,因为他们住的拥挤,自己杀鸭子肯定不方便。
大家同意她的提议,但是问题来了,杀鸭子需要人手,她肯定带人到市里,那么这些人住哪?后来她决定掏钱让他们住招待所或者旅馆,不过她心里始终没底,不知道到时候招待所和旅馆有没有房间。
聪聪点醒了她,她可以买一套房子啊。
余好好跑到车头,使劲呼撸他的圆脑瓜子,看看能不能蹭一点他的聪明劲。
林聪被妈妈呼撸舒服了,脑袋朝妈妈手里送。
“同意买房子的举手。”林北单手扶着车,快速举起左手。
林聪单手扶车龙头,举起一只手,还翘起了脚。
余好好跳起来扒着林北的手往下按,自己举起了双手,迅速说:“余好好投了两票,林聪投了三票,林北投了反对票,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咱家决定买房。”
“买房。”林北推着自行车跑,林聪双手抓紧车龙头,回头喊妈妈快点。
余好好追爷俩追到宿舍楼下,抓住车后座喘气。
“刚刚刘教授说了啥你都听到了,怀仁和席年年是好友,那个啥子孔主任和冯局长心是脏的,打心底里瞧不上女人,他们看到席年年坐上了市场部主任,还要办厂,他们恶意诋毁席年年。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打倒席年年,掐死女性崛起的苗头,他们休想,将来我们女人一定能占据淮市半边天。”
“清悦,你妈已经到阳县下面的两个镇子打听关怀仁和席年年有没有订过婚,席年年有没有参与拐卖儿童的事,她下午就能回来,咱们在家等你妈的消息。”
“我最后跟你说一遍,那些乡巴佬都是些长舌妇,爱嚼舌根,看到怀仁和席年年走的近,就传他俩处对象,那个谁顾啥娟是席年年的表嫂,席年年在余淮镇上班住她表哥家,她表嫂找她说话,她能不理吗?就因为她俩走的近,她表嫂诬陷她,那些公安查也不查就信了她表嫂的话,要不是徐要要,她就含冤入狱了。”
“清悦,清悦——”……
余好好扭头,看到张清悦推倒她父亲,捡起包头也不回跑走了。
她父亲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捂着胸口,表情似乎很痛苦。
两人争吵的时候,路过的老师停下脚步围观,见张清悦父亲张桥情况不太对劲,两个男老师把张桥架起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老师把书交给旁边人,背起张桥小跑离开,好多老师跟了上去。
余好好对张清悦的印象是城里姑娘娇气了点,但心眼不坏,她怎么也想不到张清悦能丢下倒地不起的父亲自己跑了。
林北想的则是按照张清悦的脾气,如果张清悦知道是他揭了席年年、关怀仁的老底,见到他一定会讨伐他,而不是只提到孔国贤、冯科,看来孔国贤和冯科没有提他,大概担心他被徐要要找麻烦吧。
爸爸妈妈望着那条通往校门的路,林聪抱着爸爸歪着身子看那条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高兴喊:“张奶奶。”
宿管张凤仙扭头,看到了一家三口,她朝一家三口走去。孩子眼睛是清澈的,无垢的,没有掺杂一丁点儿杂质亲近她,张凤仙心情复杂望着刚刚父女俩发生争执的地方:“张桥家那丫头被她妈背着长大的,能跑会跳的时候,被她爸带去上课,也算听她爸的课长大的。他们夫妻真没亏待她,她咋能干出这种不是人干的事呢!”
今早她遇到王翠红,得知王翠红请了假去打听张清悦朋友和对象,张桥跟其他老师调了课,在家看着张清悦,她还跟王翠红说孩子还小,大了就能理解父母,两口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会儿张凤仙不确定两口子能活几年。
林聪眼前一亮,这不就是爷爷跟他讲的儿女不孝的故事嘛,他小嘴吧嗒吧嗒说:“奶奶,我爷说不能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交到我爸他们手里,所以我爷现在努力赚钱。我爷还说万一将来我爸他们变浑了,让他们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反正他兜里有钱,够他和我奶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儿子也罢。”
“你爷爷想的真开。”张凤仙心里却想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狠下心不管子女,所以说儿女都是债。
爷爷被张奶奶夸了,林聪小脑袋捣的老快了,嘴巴里还发出嗯嗯的声音。
张凤仙被他逗乐了,压下心里的担心,担心她的儿女将来有一天变浑,笑着问小夫妻:“你俩商量的咋样了?”
“我们一家三口决定买房子。”林北问林聪对不对。
林聪响亮说:“对。”
余好好也笑着说对。
“那你们有没有找好房子?”张凤仙问。
“我们把东西放下就去找房子。”林北放下自行车支架,把林聪放到地上。
“我倒是知道有人卖房子,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张凤仙猜到了结果,昨天晚上她儿媳妇包了饺子,她儿子给她送饺子,她让儿子晚上回去打听谁家打算卖房子,今早她儿子上班绕到这里,跟她说罗平打算卖掉五号巷的房子。
张凤仙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开口给自己推荐房子,房子一定是房主本人的,而且房主人品肯定不会差。比起自己两眼一摸黑,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房子,林北更愿意去看张凤仙给他介绍的房子。
林北说去,让张凤仙等一下,他拿着包上楼,把包放进宿舍立刻跑下楼。
张凤仙找了一个人给她代班,她推自行车出校,边走边跟小夫妻介绍罗平:“罗平这个人啊,得亏他爸妈早不在了,要是见到他为了买一堆破碗破瓶子破字画石头卖掉一个又一个房子,他爸妈能被他气死。”
“他现在要卖五号巷的房子,我估计他又是看中了什么破玩意,钱不凑手,才卖房子。他怕他看中的宝贝被人买去,急着卖,他都不会开太高价。”出了淮大,张凤仙骑车带路。
林北骑车载着母子俩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到了浦口。
张凤仙从自行车上下来,她像是听什么声音,推着自行车顺着声音走。
余好好抱着林聪跳下自行车,把林聪放到自行车后车座上,扶着林聪,一家三口紧跟着张凤仙。
二胡声越来越清晰,还有一种林北不知道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声音。
一堆人坐在梅树下拉拉唱唱,张凤仙看不清人脸,但是她听到了二胡声,她知道是罗平在那里拉二胡,喊道:“罗平,你五号巷的房子卖了吗?”
罗平心里惦记着唐伯虎的画,走神拉着二胡,听到有人问房子,他眼皮嘚楞一下打开,笑着对小友徐淮生说:“我今早左眼皮跳,我跟你说有好事发生,你还不搭理我。”
徐淮生只要摸琵琶,眼里心里全是琵琶,听不到其他声音,罗平已经习惯徐淮生的臭脾气,他收起二胡,跟其他几位好友说他走了。
他小跑离开,朝张凤仙招手:“房子还在。”
罗平走近,张凤仙扭头招呼余好好、林聪过来,余好好抱着林聪走到张凤仙身边,张凤仙摸着林聪的脑袋说:“罗平,这是我侄女,他们小两口子要买你的房子,婶子要回去工作,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你可别坑他们。”
罗平身高高,长了一张长脸,一双天生笑眼,眉毛长的比较有喜感,他站在那儿不动也会惹人发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善茬,他到武馆跟师傅学拳,把自己练得强壮,穿紧的能显出肌肉的衣服,每次说话都会半眯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在算计人,过了几秒钟,他说:“我罗平做事,讲究一个诚字,婶儿,你担心的事不可能发生。”
张凤仙每次跟罗平讲话,罗平能急死她,导致每回罗平话说到一半,她摆摆手走了。
“嘿,这个老太太。”这话罗平倒是说得快。
他把目光从张凤仙身上移到一家三口身上,为了不让一家三口觉得他好欺负,防止在议价的时候,这对男女胡乱喊价,罗平举起二胡,他辛苦练出来的那坨肉砰一下撑起衣服,把二胡换到另一个手里:“我丑话说到前面,那个房子低于三千,我不卖。你们觉得你们能接受这个价,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房子,看了房子,你们鸡蛋里挑骨头,让我这里降一下价,那里降一下价,最后告诉我,你们不买了,我可不依。”
“如果我们是这种人,张姨能把我们往你面前领?”林北笑容灿烂,一看就是刚进厂的小新人,虽然有点小心思,但是瞒不过罗平这种老油条。
一是他信得过张凤仙,二是林北才进入社会几天,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五载,要是这样他都拿捏不住毛头小子,他干脆选一个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罗平没那么谨慎了,不过他还是佯装思考林北的话可不可信,含糊说:“信人不如信己。”
“我爹总是在我耳边说这句话,可我总是记不住。”林北一只手扶车,一只手朝林聪展开,林聪扭身,从妈妈怀里落到爸爸怀里。
罗平默默说他一上头,就把这句话丢到犄角旮旯里。突然觉得他俩同病相怜是咋回事!
“你叫我小林,我叫你罗哥吧。”林北一点不拿罗平当外人,什么话都跟罗平说,“罗哥,房东突然通知我她要自己住房子,她挺急的,我答应她今天下午腾房子,我着急找个房子住进去,咱们现在过去看房子吧。”
在林北身上罗平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没有心眼,啥话都往外说,也不想想如果自己心眼孬,到时候随便找一个由头给房子提提价,他到时候咋怎。
罗平对林北有些恨铁不成钢,也有一些宽容,说:“走吧,我带你们去看房子。”说完,他补充道,“如果你们今天给钱,我今天就能把房子过到你们名下。”毕竟他都卖了好几套房子,熟悉过户流程,他和房产局的人也熟。
“一手交钱一手交房,我们懂。”林北丝毫不担心他掏不出钱。
罗平心思开始活络了,他不好意思盯着女同志看,就只能盯着孩子,林聪抬头,虽然不知道叔叔瞅他干嘛,他还是对着叔叔笑,罗平别扭干咳两声,说:“小林,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孩子,我就觉得你家孩子有出息,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手里没有几个老物件傍身,会被人看轻的。”
“我打算给孩子买几个老物件,一直没有门路。”林北苦恼道。
这回罗平无法慢吞吞说话了,因为他卖了房子还差一笔钱,他打算处理掉一批嘉庆年间的瓷器。他急切说:“我有老物件,你收吗?”
“先看房子,其他的之后再说。”林北没心没肺朝罗平笑。
罗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
这年头识货的人少,兜里能听响的人更少,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兜里能听响,还打算入手老物件的愣头青,罗平咋可能让他逃出自己的五指山。
罗平加快脚步,带一家三口来到五号巷。
五号巷像一个搁浅在河边的河蚌,沿着花园河河畔建的,花园河东西走向,五号巷也是东西走向,青石板铺的路,能容下三个人并肩行走,罗平的房子在巷子中间北侧,靠着花园河。
罗平站在两扇门前,从腰上扯下一串钥匙,找到院门钥匙开了锁,推开院门:“算上灶房,一共六间房。”
他打开所有房间,让他们自己看。
林北停好了车,余好好已经牵着林聪跑进房间了,他没有进去,反而看院子里的树。
“这是海棠树。”他家房子多,罗平小时候没住过这里,倒是被父母带着到这边玩过几回,他记得春天院子里的海棠树、河堤边的海棠树开了花,父亲坐在树下拉二胡,母亲站在海棠树下唱戏,他曾经一度认为母亲是海棠仙子,因为母亲每次唱戏,五号巷、花园河的海棠就花开了。
林北没有见过海棠树,更没有看过海棠花,但是花的名字有说不出来的缱绻,竟让林北期待来年它开花。
余好好和林聪一间一间屋子跑,从他俩的笑声中林北听出他俩十分满意这个房子。
余好好和林聪走向林北,两人一前一后说:“还不错。”
他俩笑容再淡一点,林北就信了他俩说的鬼话。
林北蹲下来牵住林聪的手问:“哪里还不错?”
“房间多,踩着凳子趴在窗户上能看到屋后的河,妈妈坐在河堤护栏上看书,我可以在堤坝上扶自行车跑。”林聪响亮回答,那么长的堤坝,他扶着自行车跑,可以不用拐弯,目睹哥哥扶着自行车跑,拐弯的时候,自行车把他压到身下,林聪坚决扶车跑不拐弯。
“扶车跑多没意思,你可以上天。”林北弹他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