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半夜, 林北接替黄益民开拖拉机到火车站拉货。
太阳偏西,火车站的货总算被拉完。
乡镇信用社换不开两百块钱零钱,林北到市区信用社换了零钱,给每人发了两块钱。
十六七岁少女不知道手里有钱是什么感觉,她们拿到两元纸币,摸上面的维族和彝族姑娘,脸上的笑容逐渐明媚、灿烂。
其他人笑着结伴离开,脸上丝毫不见疲倦。
三人眼睛熬的通红,大脑却一直处在兴奋状态,躺床上闭上眼睛睡不着觉。
傍晚,黄益民离开工厂,带做厂牌的人过来给食品厂换厂牌,桑超英回家询问他爸小林场开往淮市货列情况,林北开拖拉机到轧钢厂找赵康拿模具。
赵康脚上的大头皮鞋锃亮,下巴光洁,身上的衣服直溜溜的,眼睛特亮,显然轧钢厂渡过了危机。
林北告诉赵康食品厂开业时间,开拖拉机离开,赵康挥手,说自己一定到,他拿着钱走进办公室。
回到厂里,林北把采购单交给金旺,金旺把500个模具入库。
“北哥,田书记组织人拉树枝到厂里,我安排他们把树枝堆在了西南角。”金旺递给林北木材登记单。
林北扫一眼,把登记单还给金旺。
时针已经走到8了,林北打算回家,留意到金旺拉亮台灯,从档案柜里拿出原始凭证坐下做账,林北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拿一把手电筒,问:“你不回家吗?”
“我得抓紧时间做账,走一遍报税流程,我写教案心里才能有底。”金旺埋头整理原始凭证。
林北打着手电筒离开,金旺许久没有翻凭证,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几个相框,每个相框被一张张照片填满,金旺抬头,浏览上面的照片,左师傅打开污水处理设备,他的手搭在林北、黄益民肩上伸头看,金旺抿唇笑,低头整理凭证。
回到家,林北拉着在床上翻跟头的小孩陪自己玩。
林聪挣脱爸爸,跑到床头,踩着床头桌爬到书桌上,抱着字典回到床上,他盘腿坐下翻字典,随手指一个字:“爸爸,它念啥?”
“……航。”林北。
“像船。”林聪啪一声合上字典,双手抓着字典打开,瞥一眼页码,看哪个数字顺眼,指第几个字,“爸爸,它呢?”
“篦子的篦。”林北。
一直处于兴奋的大脑慢慢的归于平静,林北尝试不带口音读字,林聪跟着他读,咬字越来越趋于普通话。
林聪眼皮打架,嘴里还学着爸爸的发音,林北把他塞被窝里,拿着字典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书本学习。
余好好的影子投在书桌、墙壁上,林北做完一道题撇头,余好好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到身前,林北眼里出现一个高档的盒子,他疑惑看余好好,余好好没说话,打开手表盒,取出手表,往上推了推林北的袖子,给林北戴上手表。
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十三,林北的生日。
她是农历十月初八到赵婶家的,或是农历九月底出生,也或是农历十月初出生。
1983年11月12号,他们在市里有了房子。
这天是农历十月初八。
林北无法看到自己笑的有多甜,也就无法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笑的那么甜,余好好抚摸他的眉眼,试图抹去那一抹掩藏不了的疲倦。
一夜过去了,林北不知道手表是生日礼物,余好好也没有刻意说。
房子修好了,余好好开始置办宰活鸭装备,林东、林南跑遍全市废品收购站,也没找到余好好说的铁皮油桶,哥俩骑着从街道办事处租的三轮车走街串巷吆喝收铁皮油桶,铁皮油桶没收到,倒是收了一车纸箱、玻璃瓶、铁皮盖,他俩到废品收购站卖垃圾,没想到赚了好几块钱,哥俩想也没想,又去收破烂了。
林北在院子里刷牙,林东推三轮车出门,林南拿着秤追林东,林北眨了眨眼,低头洗漱。
余好好牵着林聪出门买包子,林北正要叫冯远洋起床,余好好扭头喊:“前两天冯科过来接冯远洋回家了。”
林北收回敲门的手,问:“公安找到刘雪了?”
余好好摇头:“公安查到刘雪买到沪市的火车票,线索从这里断了,不过能证明刘雪是主动失踪,跟冯科没有关系,就放了冯科,不过冯科不能离开本市,公安那边还需要冯科配合,毕竟那么多人被刘雪骗走了钱财。”
“有席年年的消息吗?”林北没有跟余好好隐瞒关于席年年的事。
“没有。”余好好倒是跟林北说起了另一件事,“百货大楼二把手因为作风问题被罢职了,他拿菜刀硬闯进入曾经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嚷嚷自己委屈,他在里面待了三天,最后喜得一副手铐。”
“为啥?”林北追问道。
“大家猜上面怕影响不好,重新调查他,调查到他贪污,可不得进去。”不管是百货大楼,还是公安局,都没有公开曾经二把手被逮捕的原因,余好好猜他肯定贪污了。
余好好和林聪离开,林北钻进灶房煮面稀饭。
母子俩回来,林北端着锅走进厢房。
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吃饭,林北提到工厂明天开业的事,余好好:“……”
这么激动的事,被林北讲的这么随意!
林北骑车去通知合作过的厂长、朋友厂子开业的消息,回到厂里,黄益民、桑超英靠在墙上晒太阳,林北走过去跟两人商量工厂明天开业,在哪里请客。
“东平巷有一家大饭店,那家饭店用搪瓷盆盛牛肉,不像丽皇和盛景香丽大饭店,说是一盘牛肉,就给了二十来片削溜薄的牛肉。”黄益民咂咂嘴,“价格差不多,也不知道肉量为啥差那么多。”
林北和桑超英让黄益民去订饭店。
三人合计了一下来几桌人,黄益民骑车离开。
“我爸那边确定了货列的班次,1月2号,一列从小林场出发的货列开往荔城,途径淮市,在淮市停留两个半小时,我爸说这班货列在淮市火车站停留,还有两班货列在快进入淮市的路段停留,给其他火车让道,他给咱订了这班货列。”说到这里,桑超英问林北,“生产许可证啥时候能下来?”
“我去递材料,留意了一下,到新台区监督局办许可证的人少,工作人员格外清闲,他们说七个工作日内有消息,我觉得三四个工作日就会有消息。”话是这么说,林北到监督局催了一下。
他不是大咧咧催,而是搬一箱黄桃罐头到监督局,把箱子放到接受他业务的工作人员桌子上,纸箱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堆夸赞他们的话,还画了一个笑脸。
第二天,他又送一箱罐头到监督局,骑车回厂里。
林东、林南的三轮车被林北征用了,两人拉着十二箱烟花、六挂大鞭炮跟在余好好身后前往食品厂。
林北到厂里,他们早就到了。
接下来几个小时,陆陆续续有人骑车到食品厂,在居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自行车,这么多穿皮鞋戴手表的人。
中午十二点,鞭炮响起,林北、黄益民、桑超英揭下厂门上的红布,金灿灿的“益富食品厂”映入人们眼中。
大家移步到友豪大饭店。
就像黄益民说的那样,这家饭店真实在,肉的分量特别足。
黄益民没要饭店的白酒,自己找关系弄到10瓶茅台,每桌放两瓶茅台和一箱啤酒。
本来是庆祝工厂开业的,大家喝了一杯酒,开始聊起最近淮市发生的事。
聊到刘雪和百货大楼,孔国贤不理他们,拉着冯科喝酒,聊到黄邯迁、徐芸姑侄俩,黄益民拉着王晓冬、钱吉祥划拳,聊到工人俱乐部,赵康站起来劝酒,把话题岔过去,聊到鑫辉副厂长带团到淮市跟市|政|府、合作点打官司,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左辛荣身上,之前林北跟大家介绍过左辛荣的身份,因为大家跟左辛荣不熟,不太好意思开口,这不喝了一点酒,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忍不住问了出来。
前两天鑫辉跨省打一元官司的消息传了回去,在本市引起了轰动,厂长拿着提前制作好的锦旗到云海感谢吴守树,多个报社争相报道这件事,云海的名声一落三丈。他得知食品厂今天开业,带着一座假山前来道贺。左辛荣没想到这群大老爷们这么八卦,他省略了林北,跟他们聊起鑫辉和那两方的矛盾,着重强调合作点打着政府的名头跟鑫辉解约。
在场没人知道私人接手了合作点,大家听了这件事,格外震惊。
“政府是义务服务,私人接手合作点,他图什么?”孔国贤下意识问,没想到大家围绕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一直到饭局结束,大家还在讨论,甚至有些人跟着林北回到食品厂继续讨论。
他们吃着食品厂提供的瓜子、花生,喝着茶,坐在窗户底下继续讨论,林北三人忙着招工,被录用的人拿着户口本到金旺那里登记家庭住址、身高、鞋的码数。
晚上,十二箱烟花被放成两排,桑超英和黄益民拿烟点烟花,一朵朵绚烂的银花在夜空中绽放。
镇上居民、附近村子的村民、市区边缘的市民全出来看烟花。
林北把林聪放肩上,烟花在林聪眼里绽放,幼小的他只有一个感触,昙花一现的烟花离他好近,光芒掩盖住了星星。
又是新的一天,林北又给监督局送了一箱罐头,监督局的人服了林北,他们工作一向散漫,但是吃了人家这么多天黄桃罐头,继续懒懒散散审核林北提交的资料,太说不过去了,他们打起精神审核材料,由于一些人不知道要办生产许可证,办|证的人极少,得他们上门通知他们办|证,一次又一次跟他们交代需要什么材料,这些人起码一个月才能办下来证,林北给的资料全,人家实打实装了污水处理设备,所以食品厂的生产许可证很快办了下来。
林北又去送罐头,回来的时候,拿着生产许可证回来。
他把生产许可证裱起来挂办公室墙上,通知正在厂里接受培训的员工正式工作。
制作生姜老红糖块特别容易,工人用水泵抽水在室外水泥地板上洗生姜,将放在竹筐里沥干水的生姜抬到车间,在工作台上进行切生姜,把生姜末倒进糖水锅里,等到糖水浓稠,把糖水倒模具里。
生姜红糖水凝成块,将其倒到工作台上进行切割,用油纸进行打包。
工人们穿着林北昨天买的蓝色工作服和解放鞋,戴着套袖和塑料防尘帽进行工作,他们工作特别积极。
工厂朝着林北设想的方向运转,林北和桑超英开始准备前往西部地区。
有一个问题摆在两人面前,一个省内的两个相邻市同一个机构的存折几率特别大互相取不了钱,更别提隔了省,他们跨省采购货物,不带现金不行,跟村民采购货物,带支|票不顶用。
两个外地口音的人闯入,无疑羊进了狼群,危险系数大大提高,即便有胡翔也不管用。
“咱们是外地人,被抢了都没人管。”桑超英想起了王晓冬,王晓冬就是被抢了,就因为他是外地人,没人管他。
提到王晓冬,林北不敢冒进。
怎样才能确保现金安全和人身安全呢,林北大脑空洞洞,实在想不出办法,他拿起工具用剩余的材料砌花坛,边干活边琢磨事情。
他沿着主干道砌对称的花坛,想着来年种上树和花,这些树和花簇拥经过的人。
林北砌花坛的速度变快了,忽然他放下泥刀,喊桑超英跟他一起前往乡镇府。
两人被田朱福带进办公室,姚广亮在座位上吊水处理工作,听到田朱福跟林北、桑超英讲话,姚广亮手顿了一下,继续写秋冬季乡镇府组织村民拉荷塘淤泥肥田、组织村民修剪树枝和护堤坝的工作总结,他不是不乐意跟林北说话,就是他媳妇进了工厂,他得避嫌。
“我要招50个人,跟我一起去西部,啥都包,1月14号左右回到市里,一个人20块钱,要求是20岁到50岁之间的男性,力气大,能吃苦耐劳。田书记,你能给我推荐人吗?”林北开门见山说。
桑超英瞬间明白了林北的用意。他俩带着这些人到西部,这些人不回来肯定不行,万一他俩没回来,这些人肯定遭到公安盘问,所以这些人威胁不了他俩的人身安全,带着他们去,反而保障了他俩的人身安全。
田朱福不知道林北的用意,林北报出钱数的同时,田朱福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张张穷兮兮的面孔。
别看这些人是乡下人,他们有一身力气,五个汉子拉塘里的淤泥能赶得上一头牛了。
可惜他们投错胎了,但凡他们投到其他镇下面的村子,凭他们一身力气,也不会把日子过得这么穷。
“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田朱福没把北沟乡百姓划分成镇上居民和农村村民,在他心里他们都是北沟乡人口,他觉得这些人合适,就去找他们,压根没想到他的举动会惹的镇上居民不满意。
作为和田朱福斗智斗勇的老搭档,田朱福离开了半个小时没回来,姚广亮已经猜到田朱福跑到乡下找人了。
田朱福不是镇上人,不清楚镇上居民抱团多严重。林北建立了威望,他前天收了几十个村民,居民发发牢骚,不敢在林北跟前发牢骚,田朱福在镇上的威望还不及他,在没询问镇上居民的情况下,田朱福把机会给了乡下人,居民能干出砸了田朱福家的事。
姚广亮朝田新财招手,凑到田新财耳边说话,田新财点头跑出办公室。
田新财回来了,田朱福还没回来。
田新财朝姚广亮龇牙笑。他已经按照姚广亮的叮嘱通知镇上居民林厂长招50名乡下人到外地采购货物,一旦林厂长带人回来,食品厂将扩招工人,居民一听扩招工人,心里的不满没了,都在热火朝天讨论扩招的事。
姚广亮继续写材料。
桑超英轻撞林北,隐晦瞥两人,林北把报纸塞他手里,示意他看报纸,别老是盯着人家看。
桑超英看到字头就疼,他放下报纸出门透气。
清晨,桑超英能哈出白气,现在太阳出来了,他哈不出白气,但是田朱福满头大汗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进来,就有点离谱。
桑超英抠了抠脸喊:“北哥,田书记回来了。”
林北掀开布帘出门,手里还端着一杯温开水,他把茶缸递给田朱福,田朱福咕咚咕咚喝水,抹了一把嘴,指着身后局促不安的汉子说:“你别看他们精瘦,各个都有一身力气,你和小黄一起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制服你俩。”
桑超英动了动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说啥。